內容提要
全篇分三個部分。第一部分講研究聲律對文學創作的必要。劉勰認為聲律是總結人的發音規律而來的,而語言不僅是表達思想的重要工具,更是構成文學作品的“關鍵”,這是必須研究聲律的原因之一。語言的聲音有高低抑揚之別,有因發音部位不同而形成的種種差異,怎樣掌握這些特點,使語言的運用合於宮商,是必須研究聲律的理由之二。最後從人的發音與樂器發音之別,說明人的發音規律不易掌握,所以必須研究有關聲律的理論。第二部分就主要是從理論上來探討寫作上的聲律問題。其中涉及雙聲、疊韻,平仄的配合以及和聲、押韻等。劉勰正處於四聲初步形成的時期,當時論音韻的人雖大都借用古代的五音來講四聲,但四聲的特點已基本明確了;平上去入的名稱當時還未廣泛運用,但從《詩品序》中的“平上去入,則余病未能”來看,可能在劉勰生活的齊梁時期,已在詩歌創作的實踐中有所運用了。劉勰在本篇雖未講到平上去入,但平仄錯綜配合的基本道理已講得相當明確了。劉勰和沈約的認識大致相近,只是側重於自然音律,而沒有提出拘忌文意的煩瑣規定。
第三部分主要是聯繫具體作家講正聲和方言的利弊,進一步總結掌握正確音律的必要。劉勰認為運用正確的音韻,就能勢如轉圜,無往不適;運用錯誤的音韻,就如圓鑿方枘,難以調和。這自然是有道理的。但他肯定以《詩經》為代表的正聲,而不滿於《楚辭》的楚聲,一再斥《楚辭》為“訛韻”、“訛音”,這顯然和他宗經的正統思想有關。詩文中雜用方言土語,雖有可能造成音韻的不諧,但對文學作品來說,既不應一概排斥方言,更不應以此區分“正響”與“訛音”而貶低《楚辭》。
原文+譯註
(一)夫音律所始,本於人聲者也。聲含宮商1,肇自血氣2,先王因之,以制樂歌。故知器寫人聲,聲非學器者也3。故言語者,文章神明樞機4,吐納律呂5,唇吻而已6。古之教歌,先揆以法7,使疾呼中宮8,徐呼中徵9。夫商徵響高,宮羽聲下10;抗喉矯舌之差11,攢唇激齒之異12,廉肉相準13,皎然可分14。今操琴不調15,必知改張16;摘文乖張17,而不識所調。響在彼弦,乃得克諧,聲萌我心18,更失和律,其故何哉?良由內聽難為聰也19。故外聽之易,弦以手定;內聽之難,聲與心紛20。可以數求21,難以辭逐22。
〔譯文〕
音律的產生,原是從人的聲音開始的。人聲具有五音,來自先天的氣性,古代帝王就是根據人聲的五音來制樂作歌的。由此可見,樂器的聲音,是表現人的聲音,而不是人的聲音仿效樂器。所以,語言是構成文章的關鍵,更是表達思想的樞紐;至於語言的音韻,則是求其和人的口吻協調而已。古代教唱歌,首先要琢磨發音的方法,使疾呼合於宮音,徐呼合於徵音。屬清聲的徵、羽二音強,屬濁聲的宮、商二音弱;高亢的喉音和伸直的舌音各異,聚合的唇音和急激的齒音有別,強音和弱音相對:這些區別都是很明顯的。如果彈琴時聲音不協調,自然知道對弦柱加以調整;寫文章時要是聲律失調,就不易弄清從何調整了。琴弦發出的聲音,尚能使之和諧,發自作者內心的聲音,反而不能和諧,這是什麼原因呢?主要就因為在外的聲音容易辨識,內心的聲音不易認清。在外的聲音容易掌握,是由於可以用手決定琴弦;內心的聲音不好控制,則由於聲音和心思紛亂不一。這只能從掌握音律技巧來求得解決,是難以用文辭說明白的。
〔注釋〕
1 宮商:五音(宮、商、角、徵、羽)中的兩種,這裡指五音。
2 肇(zhào趙):開始。血氣:天生的氣性。本書《體性》篇:“才力居中,肇自血氣。”
3 學:王利器校作“效”,仿效。
4 “文章神明樞機”三句:這三句現存兩種不同理解,錄以備考:一、黃侃《文心雕龍札記》認為“‘文章’下當脫二字”。范文瀾註:“按‘文章’下疑脫‘關鍵’二字。言語,謂聲音,此言聲音為文章之關鍵,又為神明之樞機;聲音通暢,則文采鮮而精神爽矣。至於律呂之吐納,須驗之唇吻,以求諧適,下贊所云‘吹律胸臆,調鍾唇吻’,即其義也。《神思》篇用‘關鍵’、‘樞機’字。”二、楊明照校本斷此三句為:“文章神明,樞機吐納,律呂唇吻而已。”朱星以為:“黃季剛氏以為文章下當脫二字,……都是想像,沒有根據。果如黃氏所說,則唇吻二字下也當脫二字了。其實本不脫字。劉勰在此對言語作了一個全面的解釋,除了文章神明(這是思想內容等)外,還有形式上的部分,就是樞機吐納(這是字句的吐屬),律呂唇吻(這是音韻問題)。”(見《天津師院學報》1979年第一期)譯文以范說為主。神明:《黃帝內經·靈蘭秘典論》:“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神明指人的精神,精神既出於心,就和人的心思有密切聯繫,劉勰這裡便藉以指文章的思想內容。本書《附會》篇曾說:“必以情志為神明。”樞機:和“關鍵”意近。《周易·繫辭上》:“言行君子之樞機。”韓康伯註:“樞機,制動之主。”
5 吐納:呼吸,這裡指發言。律呂:樂律的總稱。
6 唇吻:指口吻協調,
7 揆(kuí葵):測度。
8 疾呼:發聲快的強音。中(zhòng眾)宮:合於宮聲。
9 塗呼:發聲緩的弱音。以上幾句是借用《韓非子·外儲說右上》中的話,原文是:“教歌者,先揆以法,疾呼中宮,徐呼中徵。”
10 商徵響高,宮羽聲下:劉永濟《文心雕龍校釋》認為當作“徵羽響高,宮商聲下”。《禮記·月令》:“其音角。”鄭玄註:“凡聲尊卑,取象五行,數多者濁,數少者清;大不過宮,細不過羽。”據《史記·律書》,五音的律數,以宮商最多,徵羽最小,角聲居中。清聲音高,濁聲音低,因此,這兩句應為徵羽響高,宮商聲低。
11 抗:高亢。喉:喉音。矯:《廣雅·釋詁》:“直也。”舌:舌音。
12 攢(cuán竄陽):聚合。唇:唇音。激:急切。齒:齒音。
13 廉肉:指音的強弱。《禮記·樂記》:“使其曲直繁瘠,廉肉節奏,足以感動人之善心而已矣。”鄭註:“繁瘠廉肉,聲之鴻殺也。”鴻指強,殺指弱。相準:相對的意思。
14 皎然:明白,清楚。
15 操琴:彈琴。
16 改張:改弦更張。《漢書·董仲舒傳》:“竊譬之琴瑟不調,甚者必解而更張之,乃可鼓也。”
17 摘文:一作“摛文”。摛(chī痴):指寫作。乖張:不正常。
18 萌:初生。
19 良由:楊明照校,此二字下脫“外聽易為察”五字(見明人徐元太《喻林》卷八十九引)。外聽:指樂器聲。內聽:指作者的心聲。察、聰:都指能聽清楚,明白。
20 紛:亂貌,這裡指不一致。
21 數:方法,這裡指聲律,即下面所講“聲有飛沈”等。
22 難以辭逐:指難以用文辭說清楚。此句和《神思》篇的“言所不追”意同。
(二)
凡聲有飛沈1,響有雙疊2;雙聲隔字而每舛3,疊韻雜句而必睽4;沈則響發而斷5,飛則聲颺不還6:並轆轤交往7,逆鱗相比8;迂其際會9,則往蹇來連10,其為疾病,亦文家之吃也11。夫吃文為患,生於好詭12,逐新趣異13,故喉唇糾紛14;將欲解結,務在剛斷15。左礙而尋右,末滯而討前16,則聲轉於吻,玲玲如振玉17;辭靡於耳18,累累如貫珠矣19。是以聲畫妍蚩20,寄在吟詠,吟詠滋味21,流於字句,氣力窮於和、韻22:異音相從謂之和23,同聲相應謂之韻24。韻氣一定25,故餘聲易遣26;和體抑揚27,故遺響難契28。屬筆易巧29,選和至難30;綴文難精31,而作韻甚易。雖纖意曲變32,非可縷言33,然振其大綱34,不出茲論。
〔譯文〕
字聲有的飛揚,有的低沉,有的是雙聲,有的是疊韻;雙聲字中間被其他字隔開,就往往不協調,疊韻詞分離在兩處,就必然違背聲律;一個句子的字聲全是低沉的,聲音就像要斷氣一樣,全是高昂的,就一直上升而不婉轉:應使低昂之聲像轉動轆轤一樣相互交錯,像魚龍的鱗甲那樣整齊排列;聲律的適當配合稍有錯亂,就會前阻後礙,這種毛病,就是文人的口吃病了。口吃的病根,在於作者愛好詭奇;一心去追逐新奇,就造成發音的雜亂。要想解除這種毛病,首先必須堅決割斷對怪異的愛好。左邊受阻就從右邊想辦法,後邊積滯就疏通前面,這就可使聲音轉動在口中,像振動玉器玲玲作響;悅耳的辭句,如成串的珍珠相聯不絕。所以,表達思想感情的作品,好壞寄托在吟詠上,詩歌的滋味從句子的安排中流露出來,工夫全在句子的“和”與句未的“韻”上:不同字調的適當配合就叫“和”,同韻的字相呼應就叫“韻”。句末用韻是有定的,確定之後其餘的韻都好處理;句子的和諧有高低抑揚的不同,要句子之間配合好就比較困難了。一般散文容易寫得精巧,但要把一篇散文的聲律調配和諧就很難;詩歌寫作雖不易精巧,押韻卻是比較容易的。聲律上很多細微不明顯的變化,雖然不能一一講到,但舉其大要,基本上不出以上所論。
〔注釋〕
1 飛沈:聲音的抑揚,相當於平聲和仄聲。
2 雙疊:雙聲疊韻。兩字聲母相同為雙聲,韻母相同為疊韻。
3 雙聲隔字:這和傳為沈約提出的作詩八病(平頭、上尾、蜂腰、鶴膝、大韻、小韻、旁紐、正紐)中的“旁紐”相似。《文鏡秘府論》西卷引元氏云:“旁紐者,一韻之內,有隔字雙聲也。”如“魚游見風月,獸走畏傷蹄”兩句中“魚”和“月”,“獸”和“傷”是雙聲,其中隔以它字,就是犯“旁紐”病。舛(chuǎn喘):差錯。
4 疊韻雜句:《文鏡秘府論》天卷引此句作“疊韻離句其必睽”。疊韻離句和八病中的“小韻”相似。西卷釋“小韻”說:“除韻以外,而有迭相犯者,名為犯小韻病是也。”如陸機詩“嘉樹生朝陽,凝霜封其條”二句的“陽”、“霜”同韻,就是犯“小韻”病。睽(kui葵):違背,不合。
5 沈:指純用低沈的仄聲字。而斷:《文鏡秘府論》天卷引作“如斷”。
6 飛:指純用昂揚的平聲字。颺(yáng揚):飛揚。
7 轆轤(lùlú鹿盧):井上汲水的起重具。交往:用轆轤轉動,比喻飛沈平仄的字聲相交錯。
8 逆鱗:相傳龍的喉下有逆鱗,常用以比喻不可觸犯的危險之處(見《韓非子·說難》)。這裡是借指鱗甲的排列嚴密有序。相比:《史記·天官書》:“危東六星,兩兩相比。”指排列緊密。以上兩句,即沈約所謂:“欲使宮羽相變,低昂互節,若前有浮聲,則後須切響。一簡之內,音韻盡殊,兩句之中,輕重悉異。”(《宋書·謝靈運傳論》)
9 迂:錯失。《荀子·榮辱》:“失之己,反之人,豈不迂乎哉!”楊倞註:“迂,失也。”際會:指平仄飛沈的適當配合。《周易·坎卦》:“剛柔際也。”王弼註:“剛柔相比而相親焉,際之謂也。”
10 往蹇(jiān簡)來連(niǎn碾):這是《周易·蹇卦》中的一句。王弼註:“往則無應,來則乘剛;往來皆難,故曰往蹇來連。”蹇:不順利。連:難。
11 吃:口吃,說話結巴不清。
12 詭(guǐ鬼),不正常。
13 趣:同趨。
14 糾紛:雜亂。
15 剛斷:堅決果斷。
16 滯:阻塞,和上句“礙”字意近。
17 玲玲(líng靈):玉相擊的聲音。
18 靡:輕麗,這裡指聲音的動聽。
19 累累:聯貫成串。《禮記·樂記》:“累累乎端如貫珠。”鄭註:“言歌聲之著動人心之審,如有此事。”
20 聲畫:揚雄《法言·問神》:“言,心聲也;書,心畫也。聲畫形,君子小人見矣。”這裡借指表達思想感情的作品。妍蚩(chī痴):指作品的好壞。
21 “吟詠滋味”二句:“吟詠”二字是衍文。《文鏡秘府論》天卷引為一句作“滋味流於下句”,譯文據此。下句:對字句的處理。
22 氣力:這裡指才力,工夫。南齊謝赫《古畫品錄·夏瞻》:“雖氣力不足,而精采有餘。”和:和諧。韻:押韻。
23 異音:指句內平仄的不同。
24 同聲:指句末的押韻相同。
25 —定:即有定,如首韻用“東”,其他韻腳也用同一韻部的韻。
26 餘聲:指其他韻腳。
27 體:和上面所說“韻氣”和“氣”略同,都指韻、和之事。
28 遺響:和上面說的“餘聲”意同,指其他字聲。詩句的平仄聲調,不僅同一句內要上下協調,還要和其他句子協調,所以說“難契”。契:合。
29 屬筆:一般散文寫作。筆:指無韻的散文。
30 選:選擇,引申為做到的意思,與下文“作韻”的“作”字意近。
31 綴(zhuì墜)文:指詩歌寫作。綴:輯,輯字成文,即寫作。文:指有韻的詩文。
32 纖意:一作“纖毫”,指音律上的細微之處。曲:隱微,不明。
33 縷(lǚ呂)言:逐一詳論。
34 振:舉。
(三)
若夫宮商大和,譬諸吹籥1;翻回取均2,頗似調瑟3。瑟資移柱,故有時而乖貳4;籥含定管,故無往而不壹5。陳思、潘岳6,吹籥之調也7;陸機、左思8,瑟柱之和也9。概舉而推,可以類見。又《詩》人綜韻10,率多清切11;《楚辭》辭楚12,故訛韻實繁13。及張華論韻14,謂士衡多楚15;《文賦》亦稱知楚不易16,可謂銜靈均之聲餘17,失黃鐘之正響也18。凡切韻之動19,勢若轉圜20;訛音之作,甚於枘方21。免乎枘方,則無大過矣。練才洞鑒22,剖字鑽響;識疏闊略23,隨音所遇,若長風之過籟24,南郭之吹竽耳25。古之佩玉26,左宮右徵27,以節其步28,聲不失序;音以律文29,其可忘哉30!
〔譯文〕
至於聲律的全面調和,猶如吹奏可以和眾聲的籥;迴旋地運用聲韻,就像調和較複雜的瑟。調和瑟音須要移動弦柱,所以常常會出現不協調的情形;籥的管、孔有定,因而任意吹奏都可一致。曹植和潘岳的作品,就如吹籥的無處不諧;陸機和左思的作品,就像調瑟的常有不和。這只是略舉大概,其他作家作品可由此類推。此外,《詩經》的作者運用音韻,大都清楚準確;《楚辭》用的是楚地的聲音,所以錯亂的聲韻很多。到西晉張華論韻,曾說陸機作品中的楚音很多;他的楚音正如《文賦》中所說的“不能改變”。這就可說是屈原作品的餘響,有失於雅正的聲韻了。切合的聲韻運用起來,勢如圓形物體的轉動:不協調的音韻運用起來,就比在圓孔中投方榫還困難。寫作中能避免圓鑿方榫,就不會出大的毛病了。音律精深的作者,要仔細剖析文字的聲音;不很懂聲律的作者,用到什麼字就是什麼音,這就好像遠風通過物體的孔穴而發出的聲響,或者是南郭先生的濫竽充數了。古人身上佩帶玉器,發出的聲音左邊合於宮聲,右邊合於徵聲,使步行有一定的度數,因而聲音毫不混亂;何況用音韻使詩文合律,怎能輕易忽視呢?
〔注釋〕
1 籥(yuè月):一種似笛的管樂器。《風俗通》:“籥,樂之器,竹管三孔,所以和眾聲也。”(卷六)
2 翻回:鏇轉。均:即韻。《文選·嘯賦》:“音均不恆,曲無定製。”李善註:“均,古韻字也。《鶡冠子》曰:五聲不同均,然其可喜一也。”(卷十八)這幾句中的“和”、“均”是泛指,和上段所講的“和”難“韻”易不同,所以下面又有“瑟柱之和”的說法。
3 瑟:(sè澀):似琴的弦樂器,一般是二十五弦,弦各一柱。
4 乖貳:不協調。
5 壹:一致,即協調。
6 陳思:曹植。潘岳:字安仁,西晉文學家。
7 吹籥之調:喻曹植、潘岳的作品屬正聲,能夠無往不協。
8 陸機:字士衡,西晉文學家。左思:字太沖,西晉文學家。
9 瑟柱之和:喻陸機、左思的作品中雜有方言,音律有時乖違。陸機是吳人,左思是齊人。
10 《詩》人:指《詩經》的作者。綜:織機上使經線上下分開以織緯線的裝置,這裡借指組織、運用。
11 率:都。清切:清楚準確。
12 辭楚:指《楚辭》用楚音寫成。
13 訛(é俄):錯誤。
14 張華:字茂先,西晉文學家。
15 多楚:陸機的弟弟陸雲在《與兄平原書》中曾講到:“張公(即張華)語云云:兄文故自楚。”(見《全晉文》卷一百零二)
16 知楚:這兩個字是衍文。不易:《文賦》論篇中警策曾說“亮功多而累寡,故取足而不易”,指警句在作品中的作用是功多累寡,不能改變,與聲律無關。黃侃認為“彥和蓋引其言以明士衡多楚,不以張公之言而變”(《文心雕龍札記》)。
17 靈均:屈原的字。聲余:和下句“正響”二字相對應,當是“餘聲”,指《楚辭》的繼續。
18 黃鐘:十二律之一,這裡泛指樂律。正響:指以《詩經》為代表的雅正之音。
19 切韻:切合的聲韻。動:和下句“作”字意近,都有運用之意。
20 轉圜(huán環):圓形物體的轉動,喻聲韻的圓轉。
21 枘(ruì瑞)方:宋玉《九辯》:“圜鑿而方枘兮,吾固知其鉏鋙(jǔyǔ舉語)而難入。”意為用方榫(sǔn損)插入圓孔是困難的。劉勰借用此意指訛音之難諧。
22 練:熟練。洞鑒:深明,徹底了解。這句指精通音律的作者。
23 識疏:一作“疏識”。疏:粗疏。闊略:疏略。這句指音律疏淺的作者。
24 籟(1ài賴):孔穴。
25 南郭吹竽(yú於):《韓非子·內儲說上》:“齊宣王使人吹竽,必三百人。南郭處士請為王吹竽,宣王說(悅)之,廩食以數百人。宣王死,湣(mǐn敏)王立,好一一聽之,處士逃。”
26 佩:帶。
27 左宮右徵:指左右所佩帶的玉器發出的聲響合於宮、徵。《禮記·玉藻》:“古之君子必佩玉,右徵角,左宮羽。”
28 節:節制,指使步行有一定度數。
29 律文:使文合律。
30 忘:一作:“忽”,譯文據“忽”字。
(四)
贊曰:標情務遠1,比音則近2。吹律胸臆3,調鍾唇吻4。聲得鹽梅5,響滑榆槿6。割棄支離7,宮商難隱8。
〔譯文〕
總之,表明情志,應該高遠;安排音韻,則須細密。聲音發自心胸,協調在於口吻。聲韻要如鹹鹽酸梅配合得當,把榆實、堇菜調和得味美可口;只要擯除那些不正之音,和諧的宮商就自然明顯。
〔注釋〕
1 標:表明,顯示。
2 比:並列,這裡指對音韻的安排。近:密切。
3 吹律:吐出音律。胸臆:指內心。《文賦》:“思風發於胸臆,意泉流於唇齒。”
4 調鍾:協調聲律。鍾:古代樂器之一,這裡指鐘律。
5 鹽梅:借味的調和指聲的調和。《尚書·說命下》:“若作和羹,爾惟鹽梅。”鹽味鹹,梅味酸,是調味的必需品。
6 滑:使菜餚潤滑的調料,這裡取調和的意思。《周禮·天官·食醫》:“調以滑甘。”賈公彥疏:“滑者,通利往來,亦所以調和四味,故云調以滑甘。”榆:木名,實可食。槿(jǐn緊):借指堇,堇菜。
7 支離:不正,指前面說的方言。
8 難隱:不能隱蔽則易顯。
今人讀解
茲觀作品之音節語調,是否“聲不失序”、“音以律文”。蓋六朝時聲律說興起,有“四聲八病”之說,文學家無不留意調聲選韻之法。音節聲調之疾徐高 下、抑揚抗墜,不獨有韻之文不可或缺,與無韻之散文,亦休戚相關。《文心雕龍》有〈聲律〉,為劉勰之聲律論,其云:“夫音律所始,本於人聲者也。”“凡聲有飛沉,響有雙疊,雙聲隔字而每舛,疊韻離句而必睽;沉則響發而斷,飛則聲揚不還,並轆轤交往,逆鱗相比,迕其際會,則往蹇來連,其為疾病,亦文家之吃也。”“風力窮於和韻。異音相從謂之和,同聲相應謂之韻。”此乃從自然音節發展而出之聲律說,先言聲律失調之病,繼言調律之理,而以和韻為終極理想。執聲律之標準以鑑賞文學作品,視其音聲是否和諧, 聲、情是否相稱,此皆衡文者不可忽視之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