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岡底斯的誘惑》發表於《上海文學》1985年第2期,是馬原的代表作之一。後收入馬原的小說集《西海無帆船》之中。小說以幾個外來的年輕探求者在進藏後的見聞,寫出了岡底斯高原神秘的風土人情,並且藉助獨具一格的藝術手法,微妙地傳達了西藏神話世界和藏民原始生存狀態對現代文明的“誘惑”和這種誘惑的內在含義。
小說沒有完整的故事情節,只是交錯敘述了幾個各不相關的故事。悍的藏族神獵手窮布被人請去獵熊,結果發現的是喜瑪拉雅山雪人;探險者陸高認識一位漂亮的藏族姑娘央金,央金卻意外地死於車禍;陸高和姚亮去看“天葬”,可遭到天葬師的拒絕,以及生性好幻想的弟弟頓月和老實木訥的哥哥頓珠傳奇般的生命歷程。小說以岡底斯山作為人和事遙遠的背景,敘述了西藏迷人的景致與神奇的風俗,展示了充滿魅力的生存方式和生存氛圍。
作者簡介
馬原,1953年生,遼寧錦州人。1982年進藏工作,並開始發表作品。已出版小說集《西海無帆船》、《岡底斯的誘惑》、《虛構》,長篇小說《上下都很平坦》等。馬原的作品大多吸收魔幻現實主義藝術表現的長處,在敘述形態和時空處理上顯示出自己的特點。作為新潮小說的代表作家,馬原在新時期小說創作中具有獨特的貢獻。此前,從傷痕文學、知青文學到尋根文學,作者大多仍處於要“交流一點什麼”、“說什麼”的衝動之中,而馬原則把創作的重心轉向了“怎么寫”,在小說的敘事策略、敘述語言等方面進行大膽的實驗,從而在一個歷來缺乏形式感的國度里喚起了形式自覺,引發了一場小說敘事革命,向傳統的文學觀念和傳統的審美習慣作了無聲卻強有力的挑戰。
特色
作品有幾個方面引人注目。首先,作者對西藏生活的表現,不注重外部世界影響下的變化,而著眼於藏民的基本生存狀態,如狩獵、放牧、天葬等;著意突出西藏那被宗教氣氛包圍的神話般的世界,諸如不許外人參觀的天葬、雪夜中的溫泉景觀、高聳於沼澤地的巨大羊頭形石塊等。這個神話般世界與西藏自然景色的原始荒涼、神秘奇麗相一致,也與藏民生活的粗獷傳奇相諧調,從而完整地構成了獨特的“初民的世界”。
其次,為了與這個神秘的世界相契合,作者採用了獨特的敘述方式。幾個故事沒有什麼關聯,它們單獨成立又串連在一起;故事線索也不很明確,往往突如其來,倏然而去;事件常常沒有確定的時間、地點,或者在過程上或者在結果上進行省略;雖然運用講故事的方式敘述,但又無通常小說中的烘托、渲染與人物形象的著意塑造;小說中的人物和故事被更強烈的具象性和更深邃的偶然性所推動、一方面展開變幻無窮的敘述層次,一方面又顯露出神秘莫測的故事核心。作品從頭至尾沒有統一的人稱,沒有貫穿的人物,而是不停地轉換人稱。在敘述老作家時使用第一人稱直敘,在敘述窮布時使用第二人稱轉述,在敘述姚亮、陸高看天葬的經歷和頓月、頓珠兄弟的故事時,又採用正面敘述方法。探險者陸高很大程度上是作者個人經驗的延伸,同時又是整個故事的主要視角。這種把作者——敘述者——人物交揉循回的撲朔迷離的敘述方式,打破了讀者閱讀時的慣性與期待,造成間離效果,從而對作品內容作出清醒、理性的判斷。從這些意義上來說,《岡底斯的誘惑》是當代小說敘事革命的一次有益嘗。
藝術特色
小說打破了內容與形式、真實與虛構的界限,把敘事本身看作審美對象,在小說的敘事方法上進行了革命性的試驗,給傳統的小說觀念帶來了有力的衝擊和挑戰。其主要特色有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是“元敘事”手法的運用。所謂“元敘事”是指一種故意暴露自己敘事行為和寫作活動以揭示小說虛構本質的一種手法。這一手法在小說中被馬原不斷使用。在小說的第4節中,第一級的敘述者“我”直接跳出來,對讀者聲明這裡的故事不是愛情故事;在第15節,他又站出來與讀者直接討論小說的“結構”、“線索”和“遺留問題”,如頓月為什麼莫名其妙地斷線,為什麼不給未婚妻尼姆寫信?接著,這個敘述者以討巧的態度粗暴地告訴讀者,頓曰“入伍不久就因公犧牲了”等等。馬原這種做法顯然是出於小說技術上的考慮,這種自覺地暴露小說虛構性的技法可以產生一種離間效果,明確地告訴讀者,虛構就是虛構,不能把小說當成現實。馬原通過“元敘事”的手法不但反諷了傳統現實主義小說的情節連慣性以及基於此基礎上的現實的整體性與真實性,和從根本上質疑經驗的整體性、連續性與確實性,正是在這一點上,動搖了小說的“似真幻覺”。
其次是小說的結構。在結構上,採取了以四個若斷若虛的故事的非邏輯性套層組合的方法。小說由四個故事(片斷)組成:老作家的故事,獵人窮布的故事,陸高、姚亮的故事,頓珠、頓月的故事。這幾個故事(片斷)幾乎毫無關聯,而在人物上又有某些重合。這種些有頭無尾,抽取了因果關係的神秘的故事片斷拼合在一起,不僅是對小說結構的一種顛覆——小說作為一種整體化、有序化虛構的本質的顛覆,還使那些神秘的、求知的因素構成了一種濃重的神秘氛圍。但作者從來不準備告訴讀者這些神秘因素到底是什麼?他們是否真實存在?抑或只是人們的幻覺和臆想?而這種種疑問在小說中都是沒有結果的,只是等待讀者去閱讀、思考。
第三是敘述方式的任意選擇。敘述方式是受因果關係邏輯制約的,但在馬原的這部小說里,順敘、插敘、多重交替使用,卻並無固定的規則,也沒有時間的連續。這實際上是對小說固定的時間觀的有意破壞。
第四是敘事視角的隨意轉換。在小說中,馬原有時用限制性的第一人稱敘事,而有時又是全知性的第三人稱,甚至還有第二人稱敘事;即使是同樣的第一人稱,但所代表的發言主體也各不相同。沒有統一的敘事者和統一的敘述視角,因而也沒有統一的小說世界。
敘述方法
《岡底斯的誘惑》這篇小說的意義,有相當一部分已經游離故事內容之外,粘連在敘述過程與敘述方法上。所以,要想真正地了解這個作品,讀原文是必須的。梗概提供給你的小說蘊含,因為脫離了敘述過程,減損了許多。《岡底斯的誘惑》這篇小說的結構方法,極為獨特,也具有相當的獨立意味。作者馬原在處理要寫的素材時,把著眼點放在了“寫”上。相同的素材,不同的寫法,會誕生不同的意義,寫法,也就是結構,在這個意義上說,是小說內容的百分之五十。馬原調動了結構的全部能動性,使他敘述的故事內容意外地獲得了更豐富的蘊含,也即作者使他要表敘的內容在獨特的結構之下產生了新的意義和新的價值。
《岡底斯的誘惑》寫了幾個不相關聯的小故事。窮布與雪人,央珍之死,去看天葬,頓珠頓月的故事。這不相關聯的幾個故事,如果不在馬原獨特的結構之中,你無法使它們發生聯繫,更談不上共同產生新的意義和價值,作者運用陸高姚亮這種貫穿的人物,再加上上帝般的視角和自信,有些地方是硬性地拼接,把它們納入了一個新的整體。在這個新的整體中,這些分散的故事因素分別行使著自身原來的故事功能,同時又肩負了新的價值功能。窮布與雪人在《岡底斯的誘惑》中較好地體現了這一點。
首先,窮布與雪人的故事被納入“岡底斯的誘惑”的整體後,獲得了更廣闊的空間,無論這個故事本身有怎樣固定的意義和價值,它都要被讀者拉過來,與央珍姑娘之死,與頓珠頓月的故事等等相映照。恰恰是這種比照,使讀者有了新的理解的基點,在此基點上,讀者完全可能忽視窮布與雪人故事本身的含義,而把它與看天葬關聯起來,而後從中挖掘新的意義,而這被挖掘出的新意義已經具有了新的整體範圍,永遠地脫離了原先狹隘的天地。
從《岡底斯的誘惑》這篇小說中,我們不難看出馬原小說創作中結構的力量,他似乎是漫不經心地把玩結構(也即是構成小說)時,通過“寫”的過程,為小說的故事增加了一個又一個新的層次。而在具體結構小說時,他忽而絕對主觀,忽而極端客觀的態度,使小說內容在兩種極端間自由遊蕩,這無疑拓展了小說存在的空間,使小說內容從某種程度上說,有極好的彈性、小說的整體宛如立體的世界,不僅豐富,而且是條條道路通向羅馬。為讀者的閱讀提供了相當的空白,可以充分調動讀者閱讀的主觀性和隨意性,你怎么看這篇小說,或者你怎么認為,怎么理解,在馬原的小說中都是被允許的。
語言變化
自由,對於馬原小說創作來說,是一種必須品,《岡底斯的誘惑》,從敘述角度,時空關係,語言變化幾個方面看,都充分體現了這兩個字的本義。
《岡底斯的誘惑》的語言變化色彩紛呈。人稱你我他,幾乎被用到了,“我知道這么晚來找你你要罵我”“這是窮布。窮布不會說漢話,而你們不會說藏話。你們喝茶。晚上我剛把這件事講給姚亮,他就向我”這篇小說語言變化的特點與結構變化十分吻合,好像俗話說的那樣:見什麼人說什麼話。有時第三人稱的客觀敘述,不知不覺中轉入了一個人的內心獨白,然後又悄悄接上了第三人稱敘述。這種淡入淡出的效果,非常微妙。而這種語言變化使讀者的整個閱讀在一種充滿彈性和活力的跳躍中完成,避免了冗長和乏味。
總之,馬原作為一個講故事的高手,總是要率領讀者走入一個新天地的。那么,聰明的讀者也許找到了閱讀馬原作品的竅門:那就是不管他講的是什麼,看他怎樣講。反之亦然,不管他怎樣講,看他講的是什麼,如果把兩個方面都看成是主要的,那你就有陷入一種永久糾纏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