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之後,當我穿越往昔之井,面對滄桑的樓蘭,面對那個曾經的我,面對那個愛我的哥哥和我愛的新娘,我會再次把我那幸福的淚花幻化成千年冰雕的琥珀。
一段逶迤曲折的奇情,一場曠日持久的陰謀,一個塵封已久的秘密……
當命運之鐘敲響之時,“我”,“我”的哥哥,“我”的新娘,“我”的樓蘭,以及天地之間的生靈都會決絕地奔向他們各自的命運,義無返顧……
當“我”在未來與過去一次次出現在樓蘭時,“我”會看到“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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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包括我自己。除了我的父母和哥哥,他們都叫我少主人。我的父親是部族有史以來最偉大的首領。而我的母親是有草原雄鷹之稱的樓蘭王的女兒。
按照部族的規定,我和哥哥在很小的時候就被送到占卜師符離的族群中居住。符離的族群有整個部族最純正的血統。他們的眼睛是草原的顏色,是千年琥珀裹住的生機勃勃的種子,是綠色的精靈。我的哥哥也有綠色的瞳仁,而我的眼睛卻是藍色的,是天空所特有的那種憂鬱的湛藍,在我所見到的人中,只有我和我的母親是藍色的眼睛。擁有純正血統的孩子總不會和我一起玩,他們嘲笑我是野孩子,是惡貫滿盈的奴隸的棄兒,是個天然成型的傻子。我會在許多個寂靜的夜晚流下委屈的眼淚。每到那時,睡在旁邊的酣夢正香的哥哥就會猛地驚醒,他綠色的眸子裡充滿了憂傷。他會在我的第一滴淚花落下的時候把手放到我的眼瞼下。那時他已跟符離學會了玄冰術,我的眼淚落到他手裡就變成了天藍的琥珀。我停止哭泣時,他的手裡多了一條圓韻透亮的項鍊,他把項鍊掛在我的脖子上,摟住了我,他的話與他的懷抱同樣溫暖,他說,綠色只是草原的顏色,而藍色卻屬於更為廣袤遼闊的天空,你應該高興才對,我的弟弟,總有一天你會在天空中自由的飛翔……
我們在符離的族群里住了五年,離開的時候哥哥十二歲,我十歲。那時哥哥學會了符離幾乎所有的法術,他甚至能幻化出結界禁止飄零的雪花,他的結界同樣是綠色的。而我只學會了玄冰術,一次又一次把我的淚花幻化成琥珀。走掉的時候,我的琥珀足足裝了兩車,符離看著我那些琥珀無奈的嘆息。
送行的人中還有一個年齡大的讓人記不起的占卜師,我們叫他婆婆。她的瞳仁是這裡最綠的,她的血統才是部族最純正的。婆婆總會在我被擁有純正血統的孩子分離出來的時候把我接走。她住在一個很少有人去的地方,她把我帶到那裡,給我看一個水晶球,她說,我的少主,你肯定有許多疑問,把你的疑問告訴這個水晶球吧,它會告訴你一切。
我問水晶球為什麼我哥哥的瞳仁是綠色的,而我的卻是藍色?水晶球並不會說話,但它卻可以在它晶瑩的身體裡幻化出奇異的幻像。我只是看到遼闊的草原,草原的盡頭是一座金碧輝煌的城堡。城堡里站著一個高高的人,那個人瞳仁卻是藍色的,他站在高高的城牆上,注視著遠方的天空。我指著那個水晶球說,婆婆,我不懂。婆婆收起水晶球說,少主,總有一天你會懂的,請你耐心等待,等待那一天,你可以自由的飛翔……
離開婆婆的那天,我再一次哭了。婆婆同樣把我的淚花幻化成琥珀。婆婆說,少主啊,我那裡有許多綠色的琥珀,可我沒藍色的,把你這些送給我好嗎?我帶婆婆到我收集的琥珀前,指著它們說,婆婆,你要多些啊?婆婆一臉疑惑地看著我。我說,婆婆,我把這些全給你,你能再讓我看一次水晶球嗎?婆婆微笑著說,少主啊,那個神奇的水晶球能知過去未來,不是隨便能看到的,你還不會操縱它,請你耐心等待,等待有一天,你可以自由的飛翔……
婆婆終於還是沒給我看那個水晶球。我帶著巨大的遺憾回到了父母身邊。我再一次見到父親冷峻的面容,從他緊鎖的眉宇間我看到了戰事的到來。那個時候草原上分布著許多的部族,部族之間會經常因為爭奪草地發生戰亂。也因為戰亂,母親不再年輕與美麗,也沒有閒暇給我講述樓蘭王的故事,而我小的時候總會在樓蘭王的故事中進入夢鄉,我會夢到樓蘭王帶領他的軍隊征服了北面的草原。我們的部族在草原的南面,與樓蘭遙遙相望。在許多個空曠寒冷的下午,我會望著北面的天空,想像樓蘭究竟是一派怎樣的繁榮與錦繡。我總覺得樓蘭似乎寄託了什麼,因為在夢中我總會夢到婆婆,她告訴我,少主啊,請你耐心等待,等你到達樓蘭的那一天,那裡有你要尋找的新娘。
戰爭終於不可避免。草原南面的十幾個部族無一例外的捲入了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在那些個狼煙四起的日子裡,我的記憶變得模糊,天空總是充滿著揮之不散的陰霾,殘缺不全的旌旗以及漫天的火種就是我對那場戰爭的全部記憶。最初的時候我們還能守住自己的領土,但父親更加緊鎖的眉宇使我感到事態不容樂觀。戰爭過了白熱化之後,我們的勢力逐漸被瓦解,更為嚴峻的是,就在這時我們的同盟卻反戈一擊,使我們的部族幾乎陷入絕境。父親高大魁梧的身軀日漸佝僂,母親簌簌的淚水幾近乾涸,我望著母親乾癟的臉龐我望著母親乾癟的臉龐與迷離的眼神,淚流滿面。
那場戰爭打到最後,所有的戰士,法師,以及占卜師,乃至擁有最純正血統的符離的族群都投入了戰鬥。死掉的人不計其數,情勢卻仍無好轉,部族賴以生存的土地在一點點丟失。那時我和哥哥都守在父親身邊,哥哥英勇地告訴父親,讓我去參戰吧,我要為我們死難的族人報仇。父親撫摸著哥哥的面頰,露出了難得的笑容。父親說,你這么小,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怎么能去白白送死那,你要時刻記住,你是這個部族年輕的主人。哥哥倔強地幻化出他的結界說,我可以保護自己的,我還可以保護我的弟弟。哥哥把我抱在懷裡,用他的結界保護著我。我吻著哥哥的睫毛說,哥,你真好,你說我們會死嗎?哥哥笑著說,不會的,你忘了,你還要自由的飛翔……
當敵人的鐵騎打到我們最後一個聚集地時,我們的流亡開始了。
護送我們北行的是符離以及十五個戰士和三十五個法師。我們在部族防線的北面突圍,並在拂曉到來之前殺出一條血路。那個晚上,鋪天蓋地的火種照亮了整個天空,悲鳴的禿鷲不停的盤旋。符離和他的五十勇士憤怒地吶喊著左衝右突。他們是部族最優秀的戰士和法師,在刀光劍影之後,在三寸魔杖落地之時,敵人的屍體鋪滿了大地,他們鮮紅的血液匯聚成汩汩的河流,在草原的肚皮上流淌。
我們衝破第一道防線時,犧牲了八個戰士和四個法師,還有兩個法師受了不同程度的傷。我和哥哥以及部族血統繼承人坐在馬車上,外面尖銳呼嘯的聲音幽靈的哭泣般刺入我們的耳中。部族血統繼承人只有八歲,手裡抱著一個冰凌幻化的琥珀玩具。我畏在哥哥懷裡,哥哥幻化出結界保護我們。我看著哥哥憂傷的眼神說,哥,我們會死嗎?哥哥撫摸著我長長的頭髮說,不會的,我們會活下來,我們是部族未來的主人。
可部族未來的主人只有一個。我說。
我感到哥哥魁梧的身軀在微微顫抖,他的眼神深處充滿了不可觸摸的恐懼。結界變得愈來愈加微弱,他垂下了他那英俊的面容。他的意志完全被一種不可言喻的力量掠奪了去。我吻著哥哥的睫毛說,哥,你才是部族唯一的首領,我會去自由的飛翔……
我們衝破敵人最後一道防線時,五十勇士還剩二十三個。最後倒下的是一個擁有純正血統的水系法師卓瑪,他比哥哥大三歲,我們在符離的族群見到他時,他已能把一滴水幻化成長有十八個稜角的暗器,並把它們刺入在空中翱翔的禿鷲的身體。在即將衝出去的時候,他遇上一個火系的法師,他所有的暗器在對方熊熊燃燒的結界面前紛紛墜落,而他的結界卻在對方那個火紅色的魔杖面前不堪一擊,他被一團破空而來的火焰拋向了空中,旺盛而熾烈地燃燒起來,一如他年輕而飽滿的生命。他純熟圓潤的聲音在空中迴蕩。他說,少主,請你堅強的活下去,你的新娘在前方等待著你,請你自由地……
卓瑪死掉時黎明在草原的上空悄悄鋪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