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目
《大德歌·雪粉華》作者
關漢卿正文
雪粉華,舞梨花,再不見煙村四五家。密灑堪圖畫,看疏林噪晚鴉。黃蘆掩映清江下,斜攬著釣魚艖。註解
華:光彩、光輝。黃蘆:枯黃的故事。
艖:小船。
譯文
大雪粉白光華,像飛舞的梨花,遮住了郊野三三兩兩的農家。雪花密密層層的漂灑堪描堪畫。看那稀疏的樹林上鳴叫著晚歸的寒鴉。一條釣魚的小船正斜攬在枯黃蘆葦掩映的清江下。賞析1
這首小令,作者通過對“冬景”的描繪,曲折地表現了元朝文人儒士無限的歷世感嘆和興亡之感。大雪紛飛,是冬季的天氣特徵,冬是一年之末,雪是雨的回歸。作者雖將雪喻作“粉華”、“梨花”,而這是以樂景寫哀情,飽含著作者的無限辛酸。取景“噪晚鴉”和“釣魚艖”,這種酸楚不覺溢於言表。自然界裡的烏鴉飄泊了一天,正在聚集歸巢,準備度過安寧之夜。而作為人——漁夫,也歸家了,唯獨作者身在大雪紛飛的茫茫原野中默默地領受這一切,無限淒涼,無限感慨。這不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的無病呻吟,而是有其深厚的生活基礎和思想積累的。元朝統一中原以後,推行的是與宋代絕然相反的重武輕文政策,讀書人處於“八娼九儒十丐”的地位。科舉中斷了達八十年之久,斷絕了讀書人的仕途,這無疑把讀書人推到生活的絕境。為了生存,有些文人不得不遠遊謀生,過著漂泊的生活。正如作者在【南呂·一枝花】《不伏老》自稱為“浪子風流”、“浪子班頭”,就是對這種生活的總結。長年漂泊在外,生活毫無安寧,自然嚮往著閒適恬靜的生活,看到歸巢的“晚鴉”和漁夫歸去留下的“釣魚艖”,自然而然想到自己它(他)們有歸,為何自己無歸?這種詰問是對元政府野蠻種族歧視政策的控訴,同時也為一代文人發出帶著血淚淒涼的感嘆。作者這種造語取境正如貫么石在《陽春白雪序》中所說:“適如少美恰懷,使人不忍對殢”。
這首小令通過對傍晚郊野景物的描繪,勾畫出了飽含著作者無限感慨之情的冬景,曲折地表達了作者嚮往安寧閒適穩定生活的感情。小令前四句寫大雪漫天飛舞的迷離景色,說明野外的撲朔迷離,依稀難辨,遠景的襯托,同時透視出作者讚嘆之情,境界開闊,層次分明。後三句,精心攝取幾個近景:“晚鴉”、“黃蘆”、“釣魚艖”一目了然,同時層次清楚:岸上、岸邊、水中,三層由高及低,層次清晰,形色鮮明。前四句朦朧,後三句明晰,把朦朧的遠景和明晰的近景緊密配合,使得整個畫面的空間層次鮮明,而近景中又分三層,富有空間層次感和畫面的立體感;白中有寒鴉,一分荒涼;黃蘆掩映,色彩富有質量感,給人溫馨;魚舟斜纜,安詳靜謐,給人以想像。整個畫面給人種寒而不冽、淡而有味之感,正是件雅俗共賞的好作品。
賞析2
關漢卿的〔雙調·大德歌〕共存十首,全部見於元後期楊朝英所輯《樂府新編陽春白雪》前集卷四中。從內容看,這十首〔大德歌〕似乎無甚聯繫,可能是隨時作就,楊朝英輯錄時按牌調歸在一起的。這裡選析的是其中的第九首。它原本沒有題目,王季思、洪柏昭的《元人散曲選》把它題名為《冬》,這雖屬選者所加,卻準確地概括了此曲的內容。
描繪冬天景致,歷來是我國古代文人喜愛的一個題材,千百年來,為表現它而不惜筆墨的詩人騷客代代有之,留下的作品更是多不勝舉。優秀的作家,往往不僅能精確地揭示冬天那不同凡響的季節特徵,同時還能把它在不同地域的特殊風貌恰到好處地再現出來。唐代邊塞詩人岑參是第一個善寫冬天的作家,他筆下的冬天,北風呼嘯,筆硯凝冰,令人展卷略讀,頓生冷瑟戰慄之感,仿佛置身於塞外的冰天雪地之中。宋代文豪歐陽修對冬天也頗有獨到的認識,他的《醉翁亭記》偶然提到冬天,說是“水落而石出”,僅此一語,就把南方冬天水位下降、少雪無凍的冷寂清幽的特色,概括、形象地攤鋪在讀者面前。關漢卿所寫的冬景又與上述兩種境界不同,前四句,他緊緊扣住皚皚的白雪落筆,濃彩重抹地渲染它紛揚飄灑、蔽日遮天的迷離景象,似乎在昭示讀者,曲中的冬景是與少雪的江南無緣的。後三句,則以輕靈疏淡的筆調勾勒出晚鴉鳴噪的一帶疏林,掩映清江之上的黃蘆茅舍以及江邊停靠的垂釣小船,這裡,沒有刺骨的寒風,不見遍野的冰霜,傳輸給讀者一種寒而不烈的感受,這又與冰天雪地的塞外實在大不相同。
中國古代有個習慣,常常愛把詩與畫對照著加以評論。一首好的寫景詩,要求“詩中有畫”,相反,一幅好的山水畫,則需“畫中有詩”。關漢卿的這首小令是詩,然而通過讀者的想像,也是可以當作一幅精美的風景畫來看的。
中國的山水畫在構圖方面歷來非常講究,善於運用色彩和比例的變化創造出強烈的空間效果,在這一點上,關漢卿的小令頗有異曲同工之妙。這支短短的小令雖然只有七句三十八字,勾勒的實體物象亦不過“煙村”、“疏林”、“黃蘆”、“清江”、“釣魚艖”等數處,但是經過關漢卿巧妙的藝術處理,卻顯示出相當分明的空間層次。前四句中的“煙村四五家”有如繪畫中的遠方襯景,在漫天飛舞的雪花籠罩下,早已撲朔迷離、依稀難辨了;可是後三句中的“疏林”、“黃蘆”、“清江”、“釣魚艖”卻依舊清晰鮮明,使人一望可知這是作者攝取的近景,或者謂之正景;這裡沒有出現任何標示距離的字眼,卻令人信服地實現了繪畫刻意追求的立體感、空間感,所不同者,只是繪畫利用色調的明暗、比例的大小作為創造空間層次的手段,而此曲則是完全依賴於大雪紛飛下景物能見度的差異。正是由於作者絕妙地處理了物象間的空間關係,因而,他描繪的景物就更富於生活實感,具有一種深邃的、立體的、豐富的繪畫美、藝術美,這較之那些只會平面地描山摹水的作品無疑是要高明多了。
任何一種詩體都有各自的特點。散曲向來是崇尚通俗的,關漢卿的這支小令正符合這個要求。這不僅表現為語言的明白如話,而且還體現在塑造形象的具體性上。這裡,我們不妨把它與柳宗元的《江雪》詩對照著看: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同是描寫江邊冬景,柳詩凝鍊、概括,如“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二句,山非一山,徑非一徑,而是泛指所有的山和徑。這種構造形象的不具體性,可以任憑讀者根據自己的生活體驗和審美能力,馳騁想像,進行欣賞時的再創造。而關曲的寫景就具體得多了。它不僅通過對“煙村”等各種物象位置關係的描繪,賦予所寫之景以一個確定的、不容更易的空間結構,而且,對各種物象本身的刻畫也頗為細緻入微,絕不給讀者以籠統、空泛、不易捕捉的印象。這固然不如柳詩那樣更能充分調動讀者的審美想像,但是,它細膩、準確、可感性強。如果說柳詩是以它的意境開闊、內蘊廣遠來取勝,那么,關曲則另有一種通俗淺顯、雅俗共賞的藝術魅力,兩篇傑作各具特色、各有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