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概況
作品名稱:《南遊集》序創作年代:清代
作者:葉燮
作品體裁:散文
作品原文
詩文一道,在儒者為末務。詩以適性情,文以辭達意(1),如是已矣。初末嘗爭工拙於尺寸銖兩間(2),故論者未可以詩文之工拙而定其人之品,亦未可以其人之品而定其詩文之工拙也。然余歷觀古今數千百年來所傳之詩與文,與其人未有不同出於一者。得其一,即可以知其二矣。即以詩論,觀李青蓮之詩(3),而其人之胸懷曠達、出塵之概,不爽如是也(4);觀杜少陵之詩(5),而其人之忠愛悲憫、一飯不忘(6),不爽如是也。其他巨者,如韓退之、歐陽永叔、蘇子瞻諸人(7),無不文如其詩,詩如其文。詩與文如其人。蓋是其人斯能為其言,為其言斯能有其品,人品之差等不同,而詩文之差等即在,可握劵取也。近代間有巨子,詩文與人判然為二者,然亦僅見,非恆理耳。余嘗操此以求友。得其友,及觀其詩與文,無不合也。又嘗操此以稱詩與文。誦其詩與文,及驗其人其品,無不合也。信乎!詩文一道,根乎性而發為言,本諸內者表乎外,不可以矯飾,而工與拙亦因之見矣。
康熙乙丑(8),余於嶺南遇夏子寧枚。夏子與余同鄉,嘗聞其名矣。相遇萬里外,既又方舟於湞江道中者浹旬(9)。夏子蓋端人也。夏子行年五十,為衣食馳逐炎瘴中,時見其牢落不平之慨(10),然溫然盎然之容故在(11)。夏子盡發其詩文與余觀之。詩言情而不詭於正(12),可以怨者也(13);文折衷理道而議論有根柢,仁人之言也。人與詩文如出乎一。余蓋快然於其合也矣。
注釋譯文
作品注釋
(1)以辭達意:《論語·衛靈公》:“子曰:‘辭達而已矣。’”(2)銖兩:喻極輕微之量。二十四銖為一兩。
(3)李青蓮:指唐代詩人李白,號青蓮居士。
(4)不爽:沒有差失。
(5)杜少陵:指唐代詩人杜甫,字子美,別號少陵。
(6)一飯不忘:蘇軾《王定國詩集敘》:“古今詩人眾矣,而杜子美為首,豈非以其流落饑寒,終身不用,而一飯未嘗忘君也歟。”
(7)韓退之:唐代韓愈,字退之。歐陽永叔:宋代歐陽修,字永叔。蘇子瞻:宋代蘇軾,字子瞻。
(8)康熙乙丑:1685年(康熙二十四年)。
(9)方舟:兩船相併。湞江:廣東省北江的上游。浹旬:十天,一旬。
(10)牢落:孤單寂寞。
(11)盎然:充盛、洋溢的樣子。
(12)詭:違背。
(13)可以怨:語見《論語·陽貨》,孔子說:“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
作品譯文
作詩著文這種事情,在儒者看來是次要的事。他們認為,詩是用來表達性情的,文是用來表達自己的想法的,就是如此罷了。起初人們沒有在細微的地方一爭高下,所以評論者沒有以詩文的優劣來評定作者人品,也沒有以作者的人品來評定他的詩文的優劣。然而我看遍了幾千幾百年以來流傳下來的詩與文,與作者的人品沒有不同的。詩文與人品之中,知道了其中的一個,就可以知道另一個了。就以詩來看,看李白的詩,就可以知道他這個人的胸懷曠達、飄然出世的大概情況,這是不會錯的;看杜甫的詩,就可以知道這個人忠君愛國的悲憫情懷、吃飯時也不忘君主國家,也是不會錯的。其他的文學巨匠,如韓愈、歐陽修、蘇軾等人,沒有不是他的文章就像他的詩,他的詩就像他的文章,詩與文就像他這個人的。大概是什麼樣的人才能寫出什麼樣的話,能寫出什麼樣的話才會有什麼樣的人品。人品的檔次不同,那么詩與文的檔次也就在那裡了,這樣判斷是很有把握的。近代很少有丈學大家出現,詩文與人差別就像兩個人,也是個別現象,而不是普遍的現象。我曾經帶著這種看法去找朋友。找到了朋友,看他的詩與文,人品和詩文沒有不一樣的。我又曾經帶著這種看法去看詩文。讀某人的諦與文,再去看他的人品,也沒有不一樣的。確實啊!寫詩著文這種事情,本源在於作者的思想而表現為語言,發自於內心而顯露在外表,無法加以矯飾,而詩文的優劣也就因此顯現出來了。
康熙乙丑年,我在嶺南遇見夏先生寧牧。夏先生與我是同鄉,我曾經聽到過他的大名。在萬里之外與他相遇,後又在湞江中與他各坐一條船,一起走了十天。夏先生是一個正直的人。他五十歲了,為了餬口而在濕熱容易得病的地方奔走,時常聽到他內心孤寂不平的牢騷話,然而臉上還是充滿了溫和的表情。夏先生把他寫的詩文全都拿給我看。他的詩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沒有與他正直的品行相悖,夏先生是可以發發牢騷的啊;他的文章說理不偏不倚,議論有根有據,是有德行的人說的話。人與詩文形同一體。我為他的詩史與他的人品完全一致而感到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