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摺疊屏手機火了,很多人又摩拳擦掌,準備換新;
剛剛過去的年會,充斥著廉價的充電寶、運動手環、隨身碟;
再看看你的桌面,電腦、手機、滑鼠、鍵盤、電源線、計算器……
我們早已被電子產品包圍,但那些被淘汰的電子產品,誰關心它們的去向?
每年,全國人會淘汰2億部手機、1億台電腦、4000萬台電視、2000萬台空調和1000萬台冰櫃。它們都去哪兒了?
你以為你把它們丟了,其實,這些電子垃圾就在我們身邊。
廣東汕頭,貴嶼鎮。
“五百畝”產業園裡,雜亂無章的金屬碰撞聲此起彼伏,一個個麻袋從貨櫃里被扔下,各種電器電路板“嘩啦啦”散落一地,影碟機、驗鈔機、錄音機、手機,落在地上又彈開。
一個電動車零部件砸在地上,發出嗚嗚的警報聲,一直響個不停。
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全世界7成的電子垃圾,會遠渡重洋,賣到廣東沿海這個小鎮來。
一早,40歲的陳啟耀拿著剪刀出門了。
他專門找廢棄的硬碟,他幹這行20多年了。他拿著剪刀,日復一日地從交易場門口,逆時針轉,只要看到有裝著硬碟的袋子,他就上去一刀剪開。
只需要一眼,他就能看出硬碟的好壞。
在外行人眼裡,這只是一個方盒子,但在他眼裡,這是一個零部件的組合:電路板,以及其中含的金、鋁、銅、不鏽鋼,而且,他能一眼看出它們的總價值。
在貴嶼,和陳啟耀一樣的人超過10萬人,他們的“獵物”只有一種——電子垃圾。
電子垃圾,是指任何有插頭、電線、電池的廢棄設備,大到空調、冰櫃、電視,小到筆記本電腦、手機和電動牙刷。
這些曾經為各自的主人帶來歡樂、便利、舒適的設備,在這裡被批量拆解,回到原始的零件狀態,同時再一次產生價值。
別看這一個小小的設備,拆解,比組裝起來要難得多。
晶片、二極體等可被二次利用的零件,被收集起來賣給做零件翻新的商人,剩下的電路板則被用來提煉貴金屬。
他們熔掉錫點拿出電路板上的零件,用電烙鐵熔出銅、錫等金屬,叫“燒板”;
而用強酸析出黃金的工藝,叫“洗金”。
這種1000多年前專屬於鍊金術師的手藝,被用來分解21世紀的電子垃圾,歷史在貴嶼發生了微妙的聯繫。
有研究數據說,1噸廢手機里,能提煉出350克黃金。要知道,這相當於從80噸金礦中提取的黃金產量。
2010年,貴嶼拆解加工掉了220萬噸電子垃圾,產值高達50億元。
這是他們的鼎盛時期,一些人每天就能賺兩三萬。
所以,電子垃圾還被稱為“城市礦山”。
是不是聽起來很心動?想辭職去乾收手機的生意?
別急,你肯定知道,想賺錢總要付出代價,想這么賺錢,得付出巨大的代價。
首先,電子設備的回收處理很難,零件一大堆,而且還越做越小。一個電子垃圾可能包括塑膠、塗料、金屬元件等等,可以多達1000種,還有60種元素。
而且生產商還總是推陳出新,什麼全面屏、液態視網膜、各種AI,這頭還沒拆熟悉呢,那頭又做出新的來了。
難還不算什麼,這東西還“要命”。
焚燒電子元件,會污染空氣;
沒經過處理就直接掩埋,化學物質會污染土壤和水源。
每年處理百萬噸的“洋垃圾”,繁榮了貴嶼的經濟,更帶了嚴重的污染。早在90年代中期,這裡的地下水就已經不能喝了,腎結石成了最常見的疾病。
更嚴重的是,貴嶼6歲以下的鄉村兒童,80%都患有鉛中毒病症,很可能是因為電路板碎裂所產生的鉛灰,或者“洗金”後殘留的鉛元素所致。
加上貴嶼地處丘陵地區,烘烤電路板、燒垃圾等產生的有害氣體和懸浮物,很難自然散去,電子垃圾的陰影始終籠罩在貴嶼人的頭上。
除了貴嶼,浙江台州也是拆解電子垃圾的“重鎮”。
曾經日本等國主動將“洋垃圾”送給台州企業,不僅“免費”送,還給錢補償你的運費。台州每年能拆出超過百萬噸的黃銅、鋼鐵,銷往國內大型冶煉工廠。
我國在2017年開始,全面禁止洋垃圾入境,貴嶼、台州的電子垃圾也都變成了“國產貨”,違規小作坊被關閉,環境也在好轉。
當然我們一方面是為了保護環境,但另一個重要的事實是——
光我們自己產生的電子垃圾,都已經消化不掉了。
幾乎同一時期,一個叫斯坦利·格里尼的美國攝影師去了格陵蘭島旅遊,卻看到發現就連格陵蘭島的冰天雪地里,也橫七豎八躺著各類廢棄的電子產品。
於是他用了3年時間,想搞清楚一個問題:電子垃圾都去哪兒了?
當他跑遍了世界各地的“電子垃圾墳場”,他目睹的一切讓自己震驚不已:
在奈及利亞拉各斯市的垃圾場,河裡堆滿了電子垃圾,等到水位低了,人們下水把垃圾一件件拖上岸。
孩子們像逛遊樂場一樣滿地尋找電子垃圾,在街頭比劃著名自己今天又撿到了什麼“寶貝”。
當然最好的“寶貝”就是金屬,尤其是銅和金。
對於不能上學的窮孩子來說,這個充滿電子垃圾、有毒化學物的地方就是“天堂”。
在印度,成千的女人們圍坐在擺滿廢棄電路板的桌子前,像熬粥一樣把電路板塞進鍋里。
空氣中漂浮著加熱後的鉛、水銀,通過空氣進入河裡的魚類,再被吃進肚裡,
然後她們從中拿到一整天的收入——4美元。
在西方已開發國家,有這樣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當你把電子垃圾送給回收商,很快,大約80%的電子垃圾就會被裝上貨櫃船,運往奈及利亞、印度、巴基斯坦和中國那些常年被毒煙籠罩的垃圾場。
如今,洋垃圾是進不來了,但我們的國產垃圾,都夠我們受的了,這就要說到關鍵——回收渠道。
對普通人來說,淘汰的電子產品,無非兩種結局:要么捨不得丟,要么不知道丟去哪。
用舊了但沒壞的手機,往往不捨得丟。
當更多的是不知道丟去哪。這兩年,我扔過電動牙刷、充電器、無數用壞的耳機。還有被換下來的電視、不夠打最新遊戲的電腦、報廢了的洗衣機和空調,如果二手賣不掉,基本都是以幾乎不要錢的價格給了“收破爛的”。
這些沒有進入正規回收渠道的,在官方看來,都屬於“下落不明”。
但現實就是如此:對於大多數普通人來說,除了有一些回收手機的APP,就不知道有什麼正規回收渠道。
根據中國再生資源回收利用協會掌握的情況,國內90%以上的電子垃圾都是由個體戶回收,並由小作坊處理。
全球這些沒有進入正規回收渠道而“消失”了的電子垃圾,占了電子垃圾總量的76%。
這些“下落不明”的垃圾,並沒有真正消失,而是成堆地傾倒在了這顆星球的某個角落裡,一些被翻新,更多的等著被私人拆解,賺取利潤,再留下一片污染的土地。
如果我們急速隨手丟掉這些手機和電子產品,它們會飄在空氣中,潛在水底下,它們正在殺死我們。
2012年,斯坦利·格里尼還來到貴嶼。他在這裡遇到一個年輕的女孩,這個女孩也靠著拆解電子垃圾而富了起來,開始追逐最新的電子產品。
“她手裡拿著的是一部 iPhone5,在中國還沒有正式上市。你知道么,我當時感覺特別荒謬,我那一整天拍的都是被粉碎的 iPhone4。”
電子垃圾還在激增。
2018年,全球電子垃圾達到了4850萬噸,平均每小時出現5537噸。這一年的電子垃圾,就比人類有史以來製造的所有民用客機的總和還多。
2017年,我國產生的電子垃圾高達720萬噸,相當於每個人5公斤。
電子垃圾增長的速度,遠遠快過拆解回收的速度。
如今,就連手機廠商,也不得不思考怎么回收自己生產出來的這些“垃圾”。蘋果、三星、魅族、華為等廠商都有自己的回收計畫,但大多數還是二次銷售。
2016年,蘋果還搞出了專門拆解iPhone的機器人,只要11秒就能拆解一台iPhone6,並進行分類。
蘋果還做了個統計,每拆解掉十萬台iPhone6能回收:
1.9 噸鋁、0.8 噸銅、0.55 噸鈷、0.3 千克金、0.4 千克鉑系金屬、7 千克銀、55 千克錫、24 千克稀土元素、3.5 千克鎢和 2.5 千克鉭。
這些有什麼意義?沒什麼意義,因為這些回收出來的東西,和回收所需要的成本相比,根本不賺錢。最賺錢的方式,當然還是作為二手手機賣掉。
美國有24個州規定,電子製造商每年要回收一定重量的電子垃圾,而且不一定是自己生產的。所以完成這個KPI最好的方式,就是買回又重又便宜的老電視,而不是花精力去回收和拆解手機。
東京奧組委也用了2年的時間,號召百姓捐出了500多萬部舊手機,和4.8噸其它電子設備,官方拆解回收,用來做2020年東京奧運會的所有獎牌。
很明顯,這些都不是根本的解決辦法。但從好的來看,大家都在想辦法了。
我們國家去年的手機出貨量是4億部。我粗略統計了一下,國內的手機品牌,去年平均20天就有一場大型發布會,平均每4天就有一款新手機上市。
去年的手機行業,花了超過100億做廣告,讓人們不斷買新的手機,好讓自己的“更白”“更清晰”“眼睛更大”。
而按照工信部的數據,去年我國已經平均人手擁有1.1部手機了。
我們用限塑令和製造更可降解的產品來替代塑膠袋,但新的電子產品卻在加速生產,加速淘汰。
據預測,到2020年將有250億至500億台設備聯網,電子垃圾將成為全球增長最快的廢物種類。
我們熱衷於討論新技術、新產品,但回收的技術遠遠趕不上新產品的開發速度,回收的機制也亟待完善。但對於消費至上的我們來說,這些似乎並不重要。
因為在我們這個時代,新的才是好的。
就在貴嶼300公里外的深圳,新一代的電子產品也正在加工出廠。它們被裝在鮮艷的盒子裡,等待著坐上貨車去往全國各地。在亮著燈的購物廣場,準備扔掉手裡舊設備的人們排著隊熬著夜,興奮地等待著新產品的到來。
在這樣一場戰爭中,我們誰也無法置身事外。但問題是,我們的武器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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