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伯人在公元7世紀創立了伊斯蘭教,建立了橫跨亞、非、歐三洲,享國六百年的阿拉伯大帝國。以宗教和刀劍為武器,阿拉伯人很快征服了伊拉克、波斯、呼羅珊、敘利亞、巴勒斯坦、埃及等地,並疏導一批又一批阿拉伯人以部落為單位遷徙到各新領地。
經過數百年的融合,這些周邊地區都逐漸被伊斯蘭化、阿拉伯化了,成了阿拉伯地區。
當前擁有22個成員國的阿拉伯國家聯盟中,大多數國家的阿拉伯身份,基本上都是這一時期奠定的。他們講阿拉伯語,寫阿拉伯文,傳承阿拉伯文化與習俗,一般信奉伊斯蘭教,也認同自己的阿拉伯身份。
但是與阿拉伯半島隔波斯灣相望的波斯(1935年改國名為伊朗)卻是個例外,只被伊斯蘭化,卻沒有被阿拉伯人同化,波斯作為一個獨特的文明一直保留到了今天。
那么,波斯人為什麼沒有被阿拉伯人同化呢?
地理與移民
在中東,埃及、以色列、敘利亞、伊拉克一線,海拔較低,土地平坦,有較充裕的水源,他們是中東不可多得的肥沃和富庶的土地。
而臨近的伊朗高原則海拔一般在900-1500米之間,高原四周群山環繞,高原內部雖有河谷綠洲,但整體頗為乾旱。
這樣的高原文明受限於較低的人口承載力,但也因封閉而受益於很強的獨立性。事實上一直到今天,伊朗憑藉其高地優勢和強大的民族凝聚力,仍能俯瞰中東其他國家,尤其是相鄰的伊拉克,和同樣位於高原的土耳其一樣保持自己進退自如的特殊優勢。
阿拉伯帝國時期,由於對外征服和向外傳播伊斯蘭教的需要,阿拉伯人從7世紀起,開始了持續近500年的自半島向外部的大移民。在部落鬥爭和諸多利益的驅使下,以部落為單位的阿拉伯人爭相湧入埃及、伊拉克、敘利亞、波斯等地。
接納移民最多的地方是伊拉克和埃及。這裡的地勢和物產對源自半島,擅長遊牧和商業的阿拉伯人相對友好,轉入農業開發等新的生產模式也比較輕鬆。
而到了伊朗高原,阿拉伯人多少有些水土不服,很少有人出於本心地願意登上高原。而且這少量的移民,還因為帝國為了防止阿拉伯人反被波斯人同化,被與波斯人分開居住。這雖然保持了少量外來民族的純潔性,卻也喪失了文化滲透的主動權,在統治權威喪失以後很快就會成為弱勢的被驅逐對象。
不過作為征服者的優越感,令初來乍到的阿拉伯人和阿拉伯帝國官員也在波斯趾高氣昂。先進得多的波斯文明成為了自己的手下敗將,更進一步增添了阿拉伯人的優越感,增加了他們對被征服、被統治的異族人、異教徒波斯人的歧視。
阿拉伯時代的波斯人政治上低人一等、經濟上負擔沉重,只能靠依附阿拉伯人,成為“麥瓦利”(新穆斯林)或“隨從”來謀生。波斯人不能和阿拉伯人同席就餐,更難平等地與阿拉伯人通婚。即使皈依宣揚穆民皆兄弟的伊斯蘭教,這種不平等地位也沒有根本改變。
然而波斯人心懷過去波斯帝國的輝煌與榮光,不可能長期忍受這樣的壓迫,一旦時機到來就會選擇一個合適的載體恢復自身的獨立。
波斯的光輝文化
波斯人能夠保持自己的文化獨立性不被剝奪,還有民族和語言上的特性。
一般認為,被阿拉伯人同化較快的西亞阿拉伯半島各族同屬閃含民族,北非各族亦然。同屬閃含的伊拉克、埃及、敘利亞的各民族在語言、文化上都有相似性,比較容易被阿拉伯人同化。
到7世紀阿拉伯帝國建立後,這些閃含語系各族與阿拉伯人融合,逐漸阿拉伯化,形成阿拉伯各民族。少數未被阿拉伯化的民族,如希伯來人(猶太人祖先)、部分柏柏爾人、部分埃及人(科普特人)仍保持著本民族的特徵。
而波斯人源於古代的雅利安人(伊朗這個名字就源於雅利安),與屬於閃族的阿拉伯人族源上迥異。語言上,雖然被阿拉伯人征服後採用了阿拉伯字母拼寫,波斯人也一度使用阿拉伯語,但是屬於印歐語系伊朗語族的波斯語還是因為使用人數眾多、語法辭彙結構明顯不同,而在波斯人底層頑強地傳承下來。
地理上的隔絕、文化上的獨立、人口眾多的主體民族,再加上長期受到壓迫的仇恨與不滿,讓波斯對阿拉伯的反抗情緒逐漸蔓延。
阿拔斯王朝時,由於波斯貴族推翻倭瑪亞王朝的開國貢獻,統治者開始大量任用波斯人。阿拔斯王朝可以說是阿拉伯貴族與波斯貴族“共天下”。波斯人在地方政府中逐漸取得支配地位,開始逐步實現自己的復國計畫。
到了阿拔斯王朝後期,統治權威大大衰弱,曾經備受信任的波斯貴族們就在故國搞起了割據勢力,如薩法爾王朝(867-903年)、薩曼王朝(874-999年)、布維希王朝(945-1055年)等。它們傳承著波斯文化,助力著波斯文化的復興。
這一時期新的波斯民族語言達里波斯語開始興起,而“波斯詩歌之父”魯達基,著有《列王紀》的偉大詩人菲爾多西,醫學家阿維森那等也開始出現,以波斯語為載體創造藝術和科學成果。
阿拉伯帝國滅亡二百多年後,波斯人建立了薩法維王朝(1501- 1722),又重新統一了伊朗,逐漸恢復了古波斯帝國的遺產。
從宗教獨立開始反噬阿拉伯人
阿拉伯人征服以來,幾百年內,為了經濟和政治利益,伊朗許多瑣羅亞斯德教(拜火教)徒改信伊斯蘭教,但也有部分人依然堅持原有的波斯信仰。
不過波斯人接受的伊斯蘭教信仰和大多數阿拉伯人都不一樣。他們選擇了在阿拉伯穆斯林信仰中占據弱勢地位,同時也被主流的遜尼派壓迫的什葉派,將其作為一種與阿拉伯人劃清界限的思想武器,於民間普及。
同時他們也在將伊斯蘭教波斯化,借用瑣羅亞斯德教中正統觀念、先知隱遁與復活日審判等概念,充實了什葉派的思想,並最終在薩法維王朝時期建立起了以什葉派為國教的宗教體系,奠定了波斯的什葉派宗主地位,避免了被阿拉伯人從思想上同化的危險。
隨之,波斯人就開始了文化上的反噬。
雖然從7世紀末開始,阿拉伯人就在波斯推行阿拉伯化政策,實行官方的阿拉伯語化和幣制改革,但經歷了半個世紀這一運動也沒有完全完成。反而是波斯人在用阿拉伯語的同時,也使阿拉伯語吸收了不少波斯語辭彙。尤其是在高級的抽象表達和高級的文化現象上,阿拉伯人往往要用到波斯語音譯的辭彙。
在阿拔斯王朝時代,波斯人居於高位,更能夠把波斯文化灌輸到阿拉伯世界當中。帝國的政治體制、經濟制度、思想文化乃至日常生活,無不受波斯人影響。持續百年的翻譯運動中,大量的波斯文化典籍被譯成阿拉伯語,極大地豐富和充實了阿拉伯-伊斯蘭文化。
美國學者希提在《阿拉伯通史》中說,“那個時代,波斯頭銜、波斯老婆、波斯歌曲、波斯思想逐漸占據了上風”,阿拉伯帝國各個方面波斯化,但是有兩樣東西被保留下來,“一是作為國語的阿拉伯語,一是作為國教的伊斯蘭教。”
軍事上被征服的波斯人,但仍以堅固的民族-語言-文化保持了自己的特性,這是文明高地的幸運,即使一時之間因為腐朽懶散的生活方式而被更兇悍的民族征服,但仍有很大的迴轉餘地。
在古代中國,也一定程度上多次面臨這樣的危機,我們能夠在波斯人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在紛繁複雜的中東,伊朗人的特色就是與眾不同。
這種民族自尊、堅守自我的獨特個性,特別是絕不屈服的鬥爭反抗(對抗)精神,使波斯(伊朗)人不但能反抗阿拉伯人同化,在當今還敢於和美國、以色列叫板40年。
波斯人就是波斯人。
伊朗 阿拉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