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裡作“車站”之意的“站”,詳細信息:伯希和在1930年曾寫道,北魏拓跋氏很可能是突厥族屬。他的證據之一是《南齊書·魏虜傳》里記載的,拓跋鮮卑的語言中,謂“諸州乘驛人為鹹真”。伯希和把“鹹真”還原為Yam-Tchin(今吳語、贛語、閩語、粵語中仍讀鹹為Ham),並認為這與突厥語中把驛馬/驛金稱Yam,驛夫稱Yamdji是有同源關係的,並且與蒙古語的“站赤”顯然有密切關係(俄語稱驛村為Yam,驛夫為Yam?ik極可能也是蒙古征服時代突厥語的影響)。
《魯布魯克東行記》第15章:“後者讓我們走遠道去見一名叫做驛站的官員,這樣稱呼是因為他負責接待使臣。”何高濟註:“驛站(Jamian),在另一處正確拼作Iam,即Jam,馬可波羅寫作Yamb,實際是漢語的‘站’,不是人名。”何氏在這裡的解釋容易給人一種誤解,似乎蒙古語的Jam倒是從“站”而來的。馬可波羅寫作Iamb,而非Yamb(參見《馬可波羅行紀》卷二,第97章)。馮承鈞註:“元制站赤者,驛傳之譯名也。現代蒙古語尚名驛傳之所曰djam或dzam。義大利語iam可讀作djam,則與漢語‘站’之對音合矣。”馮注在此有小失誤,蓋現代蒙古語中djam已無“驛站”之意(詳見下),倒是在突厥方言中yam仍保留這一意義。
翁獨健在格魯塞《蒙古帝國史》第一章注釋中加按語云:“蒙古語謂驛站為Jam則是出於中國的站字,突厥語以Y代J,因此伯希和舉出此字以為拓跋是源出突厥的佐證。”這句話的前半段是錯誤的,倒果為因;後半段其實也可以商榷,蓋此並非最強有力的證據。如亦鄰真根據同樣的證據,認為鮮卑語後綴-?in是對表現族屬有決定關係,據此推斷拓跋鮮卑語理應與蒙古語更接近(亦鄰真《中國北方民族與蒙古族族源》)。
正因作為“車站”意的“站”是一個外來語,故此在一些保留古音比較多的方言裡,其讀音和“站立”意的“站”,是讀音不同的。大致“車站”之“站”,各地都讀與zhan或jam近似的音(福州話讀yam),但後者,上海話一般不說站,而說“立”,崇明話讀gei,福州話讀kie,廣東話讀kiai(三者似源於同一古字,猜想是“踞”,其上古音為kia,但在書面語裡此字只有坐的意思,不過“站”字最初也只有坐的意思,見下)。
漢語的“站”,現在是一個常用字,但它和“做”一樣,是一個相當後起的字,不見於唐代以前的文獻(因此日文也更不可能引進這個外來語了)。較早見於宋朝丁度的《集韻》,但意思卻是“坐立不動貌”,並無現代漢語最常見的“站立”或“車站”的意思。如秦少游《踏莎行》:“驛寄梅花,魚傳尺素。”陸游《卜運算元》:“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宋時顯然不可能用“站”來替代上述的“驛”字。
元代以“站”來翻譯,或許也是因為這個俗字當時還比較冷僻,不致使人誤解。《元史》志表總序:“元制站赤(?am?i)者,驛傳之譯名也。”但正因此字是蒙古語讀音,到明初朱元璋恢復漢人衣冠,矢志去除北虜風習,洪武元年又將通用的“站”字改稱“驛”。但沿用成習,“驛站”連稱也已成為常用短語。清代在各省腹地所設稱“驛”,而軍報所設稱“站”;但一般通稱“站”(參見《詞源》“站”條)。可見語言的演變自有規律,並不民族主義的“語言純潔”為歸依。河北著名的雞鳴驛,始設於蒙元,當時也設站赤(?am?i),而明代乃多次改建,其改稱為“驛”,也必在明時;此驛在清時軍民兩用,這大概也是它保留了“驛”,而不稱“雞鳴站”的緣故。
像“站”這樣“出口轉內銷”的語言學現象,也並不罕見,例如滿語的“福晉”、“章京”、“台吉”,本來源自漢語夫人、將軍、太子,結果繞了一圈,又換了門面重新輸入。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漢語因為受蒙古語的影響,而把“驛”變成了“站”,但現代蒙古語中,?am卻已經沒有了“驛站”的意思,而轉為道路、途徑之意,表現“郵遞”意的則改用?rtege(參額爾登泰等《〈蒙古秘史〉辭彙選釋》“站赤”條),伯希和在1930年也已指出這一點。因此,高名凱等主編的《漢語外來詞詞典》(1984年上海辭書版) 的解釋“站:原意為路,後指稱驛站、車站”是錯誤的,恰好顛倒了古代蒙古語和近現代蒙古語的語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