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偏關

難怪,這是一座山城,不能比北京長安大街,依山就勢而建,便順理成章了。 想山西,東有太行,西有呂梁,這偏關的山,當屬呂梁余脈了。 黃河岸邊,長城腳下,寺溝村頭,有大寺廟。

雪 落 偏 關

來到偏關,才知偏關不僅是萬里長城重要關隘,而且是山西西部一縣名字。一使兩用,大概縣以關名了。

天色已晚,在偏關招待所下榻。一夜無夢,早早起來,沿縣城街巷,隨意走去。城不是很大,橫不橫,豎不豎,分不清哪是主街,沒走幾步,抬頭,出城了,只得再踅回來。難怪,這是一座山城,不能比北京長安大街,依山就勢而建,便順理成章了。恰恰這不規則,竟不規則出一犀牛模樣,故古人又稱“犀牛望月城”。想山西,東有太行,西有呂梁,這偏關的山,當屬呂梁余脈了。而山城中,關樓巍然,上懸“偏頭關”巨匾。偏關,本來又叫偏頭關。戲曲中常唱“楊六郎把守三關口”,即指雁門關、寧武關和偏關,只是宋時不是關,而是偏頭鎮。由於偏關西臨黃河,三面環山,地形險要,古有“宣大以蔽京師,偏頭以蔽冀晉”之說。其關樓建於明洪武年間,為太原鎮總兵駐地。清時則改關為縣了。原關城三層三檐,沒有斗拱,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坍塌,近年重修,一改舊貌,作二層三檐,增設斗拱,比原來更輝煌壯觀,現闢為博物館。這關樓應為縣城標誌性建築,且是長城一部分,怎奈在經濟利益趨動下,緊挨關樓兩旁,應該是向東西延伸的垛口城牆的,卻矗起兩棟貼著瓷磚的現代化大樓,與關樓比肩,頓覺格格不入,古城風貌盡失。我們需要發展,但不能急功近利,更不能以毀壞文物為代價。這些凝聚著古代勞動人民勤勞智慧的文物古蹟,經過戰火摧殘,經過“文革”浩劫,倖存於今的,已不多了,應善待才是。

這么走著看著想著,天忽然下雪了。落在仰起的臉上,融化成一點一點的沁涼,一直涼到心底。想起今天要去黃河邊看長城的,擔心因雪而不能成行。當地人說不妨事,並驅車熱情導引。出縣城,向西北。左拐右拐,上一大坡,立即又下一大坡。不該叫山了,應是黃土高原。路旁楊樹,稀稀落落,尤其枝葉長不開朗,密麻麻紮成一團,乾呢,只手腕子粗細,按常理不過一二年光景。當地人一笑:豈碼十多年了。簡直嚇我一跳,離開一定的時間空間,經驗就不靈了。黃土高原缺水,水是生命之源,楊樹怎能例外。這或許算的上黃土高原一大特色,人是否也楊樹這般生存?不容我多想,大路到了盡頭,便徒步走向長城。這是一個叫寺溝的地方,萬里長城東起遼寧鴨綠江邊,西至甘肅嘉峪關,一萬二千餘里,中途經過這裡。偏關外有四道城牆,第二道在關北三十公里處,北起草垛山,西抵黃河岸,南連河曲縣石梯隘口,東達老營好漢山,長城至此分為內外兩道,外長城即成為山西和內蒙的自然分界線。眼前應該是第二道城牆了,非磚非石,以土夯成,層層夯印清晰可見,充分體現了修築長城並非千篇一律,而是就地取材。一處竟有四座敵台相連,我走近其中一座,雖為土堆,依舊高大巍然,歷數百年風雨而不塌毀。不料台內已被掏空,成了誰家存放雜物的倉庫。台前闢作打穀場,垛著穀草,兩三個石滾子享受著冬閒。這是長城,中華民族象徵的長城,到了寺溝,怎被如此地“利用”了呢?長城外是黃河,站長城俯視,孕育了中華五千年文明的母親河,上不見源頭,下不見歸宿,只是滔滔滾滾向南流去。這裡的黃河,應該是中國版圖上黃河大拐彎處的一截,而長城,在這裡與黃河並行。黃河是偉大的,長城是偉大的,黃河倒映著長城的雄姿,長城閃爍著黃河的波光,何等壯觀的一景。河對岸是內蒙,吼一嗓子,對岸的人便會向你招手。而長城當年其實主要為防蒙古人。刀光劍影消逝了,河邊三兩隻小船悠閒著,野渡無人舟自橫。其場景似曾相識,原來《大決戰》等電影就在此拍攝外景。長城,古來烽火爭戰地,而今勝跡壯河山了。

黃河岸邊,長城腳下,寺溝村頭,有大寺廟。不大的格局,卻建造得十分緊湊,大殿,配殿,東廂,西廂,不管大殿小殿,各有所祀:正殿三世佛,左文昌廟,右關帝廟,還有觀音殿、地藏殿、瘟神廟、孤魂廟、龍王廟、山神廟等十座廟堂。南方北方,我拜謁過多少寺廟,如果說,一山之上,有多座廟宇,實屬常見;而區區一寺之內,竟有十座廟堂,堪可稱奇了。看其建築風格,當是元末明初遺物。年久失修,破敗傾圯,院內兩株古柏,一株枝繁葉茂,一株早枯死倒地。大寺又名護寧寺,意保護一方安寧。想當年,寺溝人一定飽受戰亂之苦,溫疫之苦,災患之苦,常年不得安生,才在村邊建起這座寺廟,供奉諸路神靈,祈求幸福安康,只是一種美好的願望罷了。現在社會安定,生活幸福,無須祈求了,寺廟的衰落恰是明證。但作為文物還要好好保護,畢竟元代之物,在我國已不多見。寺前一座戲台,繪有壁畫,雖斑駁漫患,尚可細辨一二。台柱一付對聯:人來事往趕廟會,台上台下笑顏開。橫批:人神同慶。對聯算不得典雅,卻道出了寺溝人樸素心靈。每年農曆四月舉行廟會,唱大戲,過去唱,現在依然在唱。在春暖花開之際,攜著黃河的雄渾,帶著長城的風韻,他們唱天的風調雨順,唱地的五穀豐登,唱太陽的溫暖,唱月亮的明亮,唱來唱去,最終在唱寺溝人自己:年年萬事如意,心想事成。一年之計在於春,戲散後,一切都慢慢地打算,慢慢地做去,到秋天還有的是功夫。

雪越下越大了,根本沒有停的意思。覆蓋了戲台,覆蓋了寺廟,覆蓋了長城,連剛才踏出的一串腳印,眨眼間也覆蓋了。這才是: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其實,雪是好雪,尤其新千年伊始,可謂瑞雪兆千年了。而對千里之外的我,卻要冒雪趕路,不然,大雪封路,誰知幾時化通?莽莽群山中的偏關,怕要阻了歸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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