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簡介
陳文照，資深外交官。1940年12月出生於江蘇無錫，1965年畢業於北京外國語學院(今北京外國語大學)英語系。歷任教育部外語教育司職員，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會歐洲處職員，中國駐西薩摩亞大使館隨員，外交部美大司加澳新處科員、二秘，中國駐澳大利亞使館一秘、研究室主任，外交部美大司加澳新處處長，中國駐加拿大使館一秘、政務參贊，中國駐加拿大多倫多總領事，中國駐紐西蘭兼駐庫克群島大使等職。
30年的時光，在歷史長河中不過是驚鴻一瞥；可對於芸芸眾生來說，30年的時間大約占據了生命的三分之一。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人生軌跡，也有不同的生命感受。外交官陳文照常駐國外30年，先後在薩摩亞、澳大利亞、加拿大和紐西蘭、庫克群島工作。用自己生命的三分之一去體驗異邦風情，見證外交風雲變幻，比對一般人，陳文照的人生畫面更寬，色彩也更豐富……
木製魚鉤
——對庫克群島前總理亨利的記憶
在陳文照家的禮品櫃裡，許多珍貴收藏品中，一件木製魚鉤非常獨特:魚鉤呈V字形，有5寸長，一端用椰子殼的纖維擰成的小繩扎一個貝殼鉤，另一端綁上繩索。從用料上看，這件紀念品給人以熱帶海洋的遐想。的確，每每看到這個魚鉤，陳文照的思緒便會回到南太島國——庫克群島，亨利總理那自尊而不自傲、自謙而不自卑、自信而不自負的形象在他的腦海里漸漸地清晰起來。
任駐庫克群島大使期間，陳文照曾多次與時任庫克群島總理亨利相見，“有時談談時事政治，有時聊聊家常，內容廣泛”。首次見面是1998年3月陳文照上任後的禮節性拜會，在拜會亨利前，陳文照考慮到，“1997年7月，亨利總理果斷決定與中國建交，在台灣問題上堅持一個中國政策，雙邊關係發展良好。為保持這一發展勢頭，在經濟方面要做些實事，儘快落實我國政府提供的貸款項目”。因此，他認為亨利總理可能會具體談及經濟援助問題。然而，情況與他想像不符，“在與我交談時，亨利總理只在談話最後對中國政府提供的借款表示感謝，希望我訪庫期間實地考察，看看中方能提供哪些援助”。簡單提及，且一副不卑不亢的自尊神態，陳文照對亨利總理不由得心生幾分敬意。
亨利為發展庫中關係不遺餘力，他對中國也心懷友好感情。1998年11月，亨利偕夫人對中國進行正式訪問，陳文照和夫人回國全程陪同，“此行，亨利訪問了北京、西安、上海”。在各地參觀時，亨利對中國幾千年的文明史大為感嘆，表示中國有許多地方值得學習。離境前夕，亨利邀請陳文照去他下榻的總統套間喝咖啡，談了他的訪華觀感。令陳文照印象深刻的是，亨利在談話中提到，自己作為一個小國總理在中國訪問受到隆重接待，是以往出訪所不能相比的。“更令亨利總理感動的是:他抵達北京那天正是他的生日，我們使館向國內建議以適當方式祝賀。於是，在宴會快結束時，朱鎔基總理向亨利總理祝賀生日，並獻上大蛋糕……”
亨利總理領導的庫克群島黨執政僅一個月，便因反對黨發難而被逼解散。重新大選後，庫克群島黨落敗，亨利成為反對黨領袖。2000年8月，陳文照重訪庫克時再次拜會亨利，“大概因為在野，說話自由，他談了不少關於政治形勢，南太地區以及全球性的問題”。亨利知識面廣泛，對時事形勢也有自己的獨特看法。這次會面臨別時，亨利將那個魚鉤贈送給陳文照。初次見到這種魚鉤，陳文照很有些詫異，他不禁問亨利:“這是工藝品還是實用品？”亨利笑答:“兼而有之。”原來，這是庫克群島一種如今不太使用的傳統鯊魚鉤，一端結上石頭，沉入海中，便可鉤鯊魚；不用的時候，便掛在牆上，可供欣賞。
2001年1月，陳文照任滿奉調回國，去庫克辭行。陳文照回憶說:“那時亨利因為腿有疾在家休養，沒有上班，也不會客。我與亨利辦公室的工作人員聯繫時，表示如亨利行動不便，我可到他家登門拜訪。”雖然行動不便，但亨利的精神很好，當陳文照對他的腿疾表示關切時，亨利表示確實已經好多了。看著老朋友一臉自信，陳文照也非常高興。
一停一笑一看
——對英國女王伊莉莎白二世的記憶
在陳文照的相冊中，有一張與英國女王伊莉莎白二世在一起的珍貴照片。每每看到這張照片，陳文照便會回味起女王那“一停一笑一看”的玄機。
1997年6月，伊莉莎白二世再度訪問加拿大，日程安排包括參觀多倫多華人孟嘗會的安老院。陳文照時任駐多倫多總領事，出席了孟嘗會歡迎女王的酒會。29日上午10點，陳文照來到安老院，看到安老院前狹長的街道上擠滿了人。“女王到安老院後，先奏英國國歌，再奏加拿大國歌，主人致簡短歡迎詞，女王便開始參加安老院一幢新宅奠基儀式，看望老人、獻花，整個活動約20分鐘，隨後離去。”嘉賓被安排在門口排成兩列橫隊歡送女王，陳文照被排在前列中間顯著位置，與安大略省經濟部長一起。當女王走近時，陳文照看到，“女王戴著海藍色帽子，穿著藍白花式短袖連衣裙，佩戴著名貴珍珠項鍊，襯以藍寶石鑲嵌的胸針，雪白手套，左手挎白色坤包，持一束鮮花。顯得淡雅、端莊、穩重、大方而又矜持，確有英國皇室成員的高雅風度”。女王走到陳文照面前時，禮賓官介紹說:“他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駐多倫多總領事。”女王停下來，微笑著看著陳文照，陳文照也報之以微笑，“然後，女王又舉眉看了看天空，那天陽光非常燦爛”。第2天，輿論界便傳開了“女王伊莉莎白二世向中國總領事微笑，那是友好的姿態，預示7月1日香港順利回歸”。
身為外交官，陳文照深諳外交策略，他說:“外交上，有些事情出於某種考慮，不便或不能明言，有時要故意迴避，有時則刻意為之。”確實，女王在陳文照面前這“一停一笑一看”，自然得體；若從禮賓角度看，則不尋常。陳文照分析，多倫多有數不清的民眾團體，加方卻偏偏選擇華人孟嘗會；參觀時間也不早不晚，剛好定在香港回歸前夕的6月29日；女王與嘉賓告別時又選擇在中國總領事面前佇立微笑。“把這些事情串起來看，似乎就看出了題外之義。”
青田石雕
——對澳大利亞前總理惠特拉姆的記憶
2002年盛夏，時年已86歲的澳大利亞前總
理惠特拉姆訪華，受到中國領導人的熱情款待。惠特拉姆於1972年12月出任澳大利亞總理，他重視與中國發展外交關係，親自給周恩來總理寫信，表示澳大利亞政府將儘快使澳中關係正常化，並指示澳大利亞駐法國大使就兩國建交問題與中國駐法國大使進行談判。12月21日，也就是惠特拉姆上台執政伊始，中澳兩國駐法國大使分別代表兩國政府簽署了中澳建交公報，從此掀開了中澳雙邊關係的新篇章。
“惠特拉姆總理的此舉，在當時確實是富有膽略、富有遠見的”，令陳文照難忘的是，他曾給惠特拉姆總理講解過一場展覽。應澳大利亞藝術委員會邀請，中國工藝美術展覽於1975年赴澳巡迴展出，歷時3個多月。陳文照作為譯員隨展工作。由於中澳雙方對此展都很重視，中方從全國各地挑選500多件工藝美術精品，陳文照記得其中有玲瓏剔透的牙雕、形象逼真的玉雕、清秀典雅的瓷器、色彩絢麗的刺繡，還有栩栩如生的石雕木雕和造型美觀大方的漆器、景泰藍以及小巧可人的泥人、蠟染等。
墨爾本是這次巡展的第一站。觀眾蜂擁而來，很快出現了排隊等候入場的情景，許多人被精美的中國工藝品所深深地吸引。正當陳文照津津樂道地為觀眾解釋關於多層象牙球的雕刻技巧時，展覽會負責人告訴他，惠特拉姆總理來參觀了。果然，在駐澳使館臨時代辦朱啟禎陪同下，惠特拉姆來到了展廳。陳文照馬上過去，給惠特拉姆講解有關工藝美術展品。“他聽得很認真，有時還問問題，我一一給他做了回答。”陳文照說，惠特拉姆總理在一件青田石雕前駐足端詳。看出他對這件工藝品的喜愛，中方便決定調整送給惠特拉姆的禮品，待展覽結束後，將這件青田石雕送給他作為紀念品。果然，惠特拉姆非常感謝中方這一珍貴禮物。
對加拿大前總理克雷蒂安的記憶
在加拿大工作期間，陳文照曾先後4次見過克雷蒂安，“每次相見，他風趣幽默的言談舉止，讓人久久難忘”。憶及首次見到克雷蒂安，陳文照說是在1992年深秋的一個午後，“那次，我陪溫大使拜訪克雷蒂安。那時他還是反對黨自由黨領袖”。克雷蒂安的辦公室位於國會山，與加拿大總理馬爾羅尼的辦公室相距不遠。陳文照回憶說:“因為那是一次禮節性辭行拜會，時間很短，雙方簡要談了發展中加關係、促進雙邊貿易等問題。”讓陳文照充分領略克雷蒂安風趣一面的是，臨分別時，克雷蒂安送客人至門口，半開玩笑說:“下次你們來，請到那間辦公室找我。”果然，1年後的大選中，自由黨獲勝，克雷蒂安如願搬進了那間總理辦公室。
1995年，陳文照出任駐多倫多總領事。兩年後，他又一次見到克雷蒂安，“這次約見頗有戲劇性，所以至今記憶猶新”。1997年春節，中央電視台海外中心選擇華人華僑較集中的多倫多，策劃舉行“1997多倫多華人華僑春節聯歡會”。當時，多倫多的商界巨賈、華人社團、友好人士紛紛接受中央電視台採訪，向中國人民拜年，陳文照回憶說，讓聯歡會組委會感到遺憾的是，克雷蒂安總理因公務繁忙而未能接受採訪。為了彌補缺憾，組委會負責人、多倫多華人團體聯合總會主席伍卓生找到陳文照商量，要儘量設法促成克雷蒂安接受採訪。
“後經與加拿大總理府聯繫，被告知克雷蒂安總理幾天后要來多倫多出席一個會議，總理下午3點離開多倫多時在機場接受採訪，時間只有10分鐘。”但在這10分鐘之前，還有發生了一個戲劇性變化。
陳文照帶領大家提前出發，要趕在克雷蒂安總理之前來到機場。“可是，就在快到機場的路上，熟悉總理車的伍卓生先生髮現克雷蒂安總理的車從旁邊穿過。”巧的是，克雷蒂安的車剛過，紅燈亮了，大家只能停下車，眼睜睜看著他們的車進入機場，徑直往總理的專機開去。“我們眼看著克雷蒂安的車停下，克雷蒂安下車健步走上飛機舷梯，飛機舷門徐徐關上。”眼看著採訪機會溜掉，大家心情都很沉重，“幸虧伍先生機智，他與機場工作人員通話，請總理稍等片刻”。綠燈終於亮了，車子飛快駛進機場。“我們眼巴巴地盯著總理的專機。忽然，飛機舷門又徐徐打開，克雷蒂安身著深色呢大衣，稍稍弓腰，走出機艙，快步走下舷梯。”看到陳文照時，克雷蒂安伸過手說:“總領事先生，我們見過面。”陳文照說:“總理先生，非常感謝您接受採訪。”
在採訪中，克雷蒂安非常出人意料地用中國話“恭喜發財”響亮地祝賀中國農曆新年，引起現場一片笑聲和掌聲，也讓所有看到節目轉播的中國人感受到克雷蒂安對中國人民的友好情誼。
到達彼岸
——從“留蘇預備生”到英文系
1940年12月，陳文照出生在無錫藕塘鄉西賈村，那是一個河網如織、阡陌縱橫的江南水鄉。他自小聰明好學，1960年夏，緊張有序的高中生活轉眼過去了，擺在陳文照和同學們面前的現實問題是如何選擇聯考志願，這時卻接到一張特殊的體檢表。他的老師跟他說，你第一志願填留蘇。不久陳文照便去無錫縣中學與江蘇省聯考辦公室的同志見面，對方對他說:“你被錄取為留蘇預備生了。”還說了一番要好好學習之類鼓勵的話。事後，陳文照得知，那年無錫地區的5名留蘇預備生，先由重點中學推薦，送市里進行嚴格政審後確定。
但不久，中蘇關係惡化，陳文照這批留蘇預備生被通知不再去蘇聯留學，而改在北外學習。高中學俄文，在北外卻改學英文，兩種語言，發音有異，加之陳文照的無錫口音，“賣”“買”不分，“米”“面”不分，剛開始學英文時很不適應。老師讓陳文照帶面小鏡子，發音時對著鏡子，看自己的嘴形是否正確。於是，陳文照每天清晨在校園池塘邊練習發音，慢慢地摸到一些規律，學習興趣也濃起來。“我們二部的同學，多到池畔晨讀，有的嘴上練出了水泡，還堅持練。”
1965年8月，陳文照接到系裡通知，得知自己分到高等教育部，並囑馬上去報到。但接下來迎接他的卻並不是相應的工作，而是“四清”和接踵而來“文革”，直到1971年他們聽到領導正式宣布:因外交工作需要，你們被調入外交部，即去報到。
聽到調令的那個時刻，陳文照的眼前陡然浮現出10年前，自己被錄取為留蘇預備生的情景，他的心情很不平靜。確實，從被選拔為留蘇預備生起，也許陳文照的命運就注定將與外交聯繫在一起。在波浪翻滾的時代大潮里，陳文照的命運也無法掌握在自己的手裡，只能隨浪浮沉。幸運的是，惡浪退去後，他終究到達了彼岸，成為一名光榮的外交戰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