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金 陵 懷 古
潮滿冶城渚 ,日斜征虜亭 。
蔡洲新草綠 ,幕府舊煙青 。
興廢由人事 ,山川空地形 。
後庭花一曲 ,幽怨不堪聽。
注釋譯文
詞句注釋
⑴冶(yè)城:東吳著名的製造兵器之地。冶:一作“台”。
⑵征虜亭:亭名,在金陵。
⑶蔡洲:江中洲名。蔡:一作“芳”。
⑷幕府:山名。
⑸興廢:指國家興亡。人事:指人的作為。
⑹山川空地形:徒然具有險要的山川形勢。
⑺後庭花:即《玉樹後庭花》,陳後主所作歌曲名。
白話譯文
春潮淹沒了冶城的洲渚,落日餘暉斜照在征虜亭。
蔡洲新草茁壯一片嫩綠,幕府山上仍是煙靄青青。
國家的興亡取決於人事,山河也徒有險峻的地形。
玉樹後庭花這支亡國曲,淒婉幽怨令人不忍再聽。
創作背景
此詩當作於唐敬宗寶曆三年(827年)。寶曆二年(826年)冬,劉禹錫由和州返回洛陽,途經金陵。從詩中的寫景看來,這首詩可能寫於次年初春,大概與《金陵五題》寫於同時。
作品鑑賞
整體賞析
“潮滿冶城渚,日斜征虜亭。”首聯寫的是晨景和晚景。詩人為尋訪東吳當年冶鑄之地——冶城的遺蹟來到江邊,正逢早潮上漲,水天空闊,滿川風濤。冶城這一以冶制吳刀、吳鉤著名的古蹟在何處,詩人徘徊尋覓,卻四顧茫然。只有那江濤的拍岸聲和江邊一片荒涼的景象。它仿佛告訴人們:冶城和吳國的雄圖霸業一樣,早已在時間的長河中消逝得無影無蹤了。傍晚時分,征虜亭寂寞地矗立在斜暉之中,伴隨著它的不過是投在地上的長長的黑影而已,那東晉王謝貴族之家曾在這裡餞行送別的熱鬧排場,也早已銷聲匿跡。儘管亭子與夕陽依舊,但人事卻已全非。詩在開頭兩句巧妙地把盛衰對比從景語中道出,使詩歌一落筆就緊扣題意,自然流露出弔古傷今之情。
“蔡洲新草綠,幕府舊煙青。”頷聯兩句雖然仍是寫景,但此處寫的景,則不僅是對歷史陳跡的憑弔,而且以雄偉美麗的山川為見證以抒懷,藉以形象地表達出詩人對某一歷史問題的識見。詩人說:看哪,時序雖在春寒料峭之中,那江心不沉的戰船——蔡洲卻已長出一片嫩綠的新草;那向稱金陵門戶的幕府山正雄視大江,山頂上升起裊裊青煙,光景依然如舊。面對著滔滔江流,詩人想起了東晉軍閥蘇峻曾一度襲破金陵,企圖憑藉險阻,建立霸業。不久陶侃、溫嶠起兵在此伐叛,舟師四萬次於蔡洲。一時舳艫相望,旌旗蔽空,激戰累日,終於擊敗蘇峻,使晉室轉危為安。他還想起幕府山正是由於丞相王導曾在此建立幕府屯兵駐守而得名。但曾幾何時,東晉仍然被劉宋所代替,衡陽王劉義季出任南兗州刺史,此山從此又成為劉宋新貴們祖餞之處。山川風物在變幻的歷史長河中並沒有變異,詩人看到的仍是:春草年年綠,舊煙歲歲青。這一聯熔古今事與眼前景為一體,“新草綠”、“舊煙青”六字下得醒豁鮮明,情景交融,並為下文的感慨作鋪墊。
“興廢由人事,山川空地形。”頸聯承上兩聯轉入議論。詩人以極其精煉的語言揭示了六朝興亡的秘密,並示警當世:六朝的繁華哪裡去了?當時的權貴而今安在?險要的山川形勢並沒有為他們的長治久安提供保障;國家興亡,原當取決於人事!在這一聯里,詩人思接千里,自鑄偉詞,提出了社稷之存“在德不在險”的卓越見解。後來王安石《金陵懷古四首》其二:“天兵南下此橋江,敵國當時指顧降。山水雄豪空復在,君王神武自無雙。”即由此化出。足見議論之高,識見之卓。
尾聯“《後庭花》一曲,幽怨不堪聽”。六朝帝王憑恃天險、縱情享樂而國亡,歷史的教訓並沒有被後世記取。詩人以《玉樹後庭花》尚在流行暗示當今唐代的統治者依託關中百二山河之險,沉溺在聲色享樂之中,正步著六朝的後塵,其後果是不堪構想的。《玉樹後庭花》是公認的亡國之音。詩含蓄地把鑑戒亡國之意寄寓於一種音樂現象之中,可謂意味深長。晚唐詩人杜牧的《泊秦淮》:“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便是脫胎於此。
《貞一齋詩說》說:“詠史詩不必鑿鑿指事實,看古人名作可見。”劉禹錫這首詩就是這樣,首聯從題前搖曳而來,尾聯從題後迤邐而去。前兩聯只點出與六朝有關的金陵名勝古蹟,以暗示千古興亡之所由,而不是為了追懷一朝、一帝、一事、一物。至後兩聯則通過議論和感慨借古諷今,揭示出全詩主旨。這種手法,用在詠史詩、懷古詩中是頗為高明的。
名家點評
方回:每讀劉賓客詩,似乎百十選一以傳諸世者,言言精確。前四句用四地名,而以“潮”、“日”、“草”、“煙”附之。第五句乃一篇之斷案也,然後應之曰“山川空地形”,而末句乃寓悲愴,其妙如此。(《瀛奎律髓》)
馮舒:“新草”、“舊煙”,只四字逼出“懷古”。五、六斤兩,起結俱“金陵”。絲縷儼然,卻自無縫。馮班:起句千鈞。何義門:此等詩何必老杜?才識俱空千古。“潮落”、“日斜”、“煙青”、“草綠”,畫出“廢”字。落日即陳亡,具五國之意。第五起後二句,第六收前四句,變化不測。前四句借地形點化人事。紀昀:疊用四地名,妙在安於前四句,如四峰相直矗,特有奇氣。苦安於中二聯,即重複礙格。五、六筋節,施於金陵尤宜,是龍盤虎踞,帝王之都。未《後庭》一曲,乃推江南亡國之由,申明托、六。虛谷以為但寓悲愴,未盡其意。起四句似乎儼對,實則以三句“新草”,剔出四句“舊煙”,即從四句轉出下半首。運法最密,毫無起承轉合之痕。許印芳:此評甚精,深得古人筆法之妙。如此解巧知三、四“新”、“舊”二字足眼目。又按六句用龍虎天塹故事,而用其意,不用其詞。此亦暗用法。……此句不似繳足第五句,而且收拾前四句。若無收拾,便是無法,可謂精密之至。(《瀛奎律髓匯評》)
作者簡介
劉禹錫(772~842),唐代文學家、哲學家。字夢得,洛陽(今屬河南)人,祖籍中山(今河北定縣),匈奴族後裔。生於嘉興(今屬浙江)。貞元九年(793年)與柳宗元同榜中進士,一同參與永貞革新,結果一同貶謫遠郡,歷盡坎坷。晚年回洛陽,任太子賓客等閒職,後加檢校禮部尚書銜。世稱劉賓客、劉尚書。其詩精煉含蓄,與白居易並稱“劉白”,白居易稱他為“詩豪”。曾自編其著述為“四十通”,又刪取四分之一為“集略”,今不傳。《新唐書·藝文志》載《劉禹錫集》40卷。宋初亡佚10卷。宋敏求蒐集遺佚,輯為《外集》10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