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基本信息
作者: 辛波絲卡 (Wistowa Szymborska)
譯者: 陳黎 / 張芬齡
出版社: 桂冠
出版年:1998
定價:NT 200
裝幀: 平裝
ISBN:9789577300294
內容簡介
1996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波蘭女詩人辛波絲卡,是當代世界詩壇的異數。她的詩作嚴謹,卻擁有廣大的讀者群。她的題材始終別具一格,常自日常生活汲取喜悅,以簡單的語言傳遞深刻的思想,以隱喻開啟廣大想像空間,寓嚴肅於幽默、機智,是以小搏大、舉重若輕的語言大師。這本詩集選輯其各階段名作五十首,由陳黎與張芬齡精譯、導讀,並附辛波絲卡精彩諾貝爾獎得講演說辭。
詩集節選
《為辛波絲卡題照》
-普勒耶爾(瑞典)
你這營營蜜蜂般的卡山德拉
試圖在廢墟——我們司空見慣的
廢墟上為我們歌唱。
寫作的喜悅
被書寫的母鹿穿過被書寫的森林奔向何方?
是到複寫紙般複印她那溫馴小嘴的
被書寫的水邊飲水嗎?
她為何抬起頭來,聽到了什麼聲音嗎?
她用向真理借來的四隻脆弱的腿平衡著身子,
在我手指下方豎起耳朵。
寂靜——這個詞也沙沙作響行過紙張
並且分開
“森林”這個詞所萌生的枝椏。
埋伏在白紙上方伺機而躍的
是那些隨意組合的字母,
團團相圍的句子,
使之欲逃無路。
一滴墨水裡包藏著為數甚伙的
獵人,眯著眼睛,
準備撲向傾斜的筆,
包圍母鹿,瞄準好他們的槍。
他們忘了這幷非真實人生。
另有法令,白紙黑字,統領此地。
一瞬間可以隨我所願盡情延續,
可以,如果我願意,切分成許多微小的永恆
布滿暫停飛行的子彈。
除非我發號施令,這裡永不會有事情發生。
沒有葉子會違背我的旨意飄落,
沒有草葉敢在蹄的句點下自行彎身。
那么是否真有這么一個
由我統治、唯我獨尊的世界?
真有讓我以符號的鎖鏈捆住的時間?
真有永遠聽命於我的存在?
寫作的喜悅。
保存的力量。
人類之手的復仇。
種種可能
我偏愛電影。
我偏愛貓。
我偏愛華爾塔河沿岸的橡樹。
我偏愛狄更斯勝過杜斯妥也夫斯基。
我偏愛我對人群的喜歡
勝過我對人類的愛。
我偏愛在手邊擺放針線,以備不時之需。
我偏愛綠色。
我偏愛不抱持把一切
都歸咎於理性的想法。
我偏愛例外。
我偏愛及早離去。
我偏愛和醫生聊些別的話題。
我偏愛線條細緻的老式插畫。
我偏愛寫詩的荒謬
勝過不寫詩的荒謬。
我偏愛,就愛情而言,可以天天慶祝的
不特定紀念日。
我偏愛不向我做任何
承諾的道德家。
我偏愛狡猾的仁慈勝過過度可信的那種。
我偏愛穿便服的地球。
我偏愛被征服的國家勝過征服者。
我偏愛有些保留。
我偏愛混亂的地獄勝過秩序井然的地獄。
我偏愛格林童話勝過報紙頭版。
我偏愛不開花的葉子勝過不長葉子的花。
我偏愛尾巴沒被截短的狗。
我偏愛淡色的眼睛,因為我是黑眼珠。
我偏愛書桌的抽屜。
我偏愛許多此處未提及的事物
勝過許多我也沒有說到的事物。
我偏愛自由無拘的零
勝過排列在阿拉伯數字後面的零。
我偏愛昆蟲的時間勝過星星的時間。
我偏愛敲擊木頭。
我偏愛不去問還要多久或什麼時候。
我偏愛牢記此一可能——
存在的理由不假外求。
空房裡的一隻貓
死——不要對貓這樣做,
因為貓在空房子裡,
就會不知所措。
不是在牆上跳上竄下,
就是在家具中間遊蕩。
仿佛這裡絲毫沒有改變,
然而卻又整個地變了樣。
仿佛這裡什麼也沒有被挪動,
然而樣樣東西都搬了家。
晚上也不再有點燃的燈光。
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
但已不是原來主人的腳步在響。
有隻手把魚放進小碟子裡,
也不再是往日放魚的那隻手。
這裡不再發生任何事情,
像在往常的日子那樣,
在這裡,該做的事情,
也沒有人去做。
偶爾有人來到這裡,
隨後便立即消失,
並且一去不復返。
貓兒朝所有的桌椅望了望,
又竄過全部的書櫃,
它還鑽到地毯下面去察看,
甚至還違抗禁令,
把執掌亂拋,
沒有別的事情可做,
只有等待和睡覺。
盼望他快點回來,
盼望他早點出現,
他一定會知道,
不應該這樣對待貓。
它會迎著他走去,
仿佛情不自禁,
慢慢地
用它那受了委屈的四肢,
開始時,沒有絲毫的響聲。
林洪亮 譯
我太靠近了
我太靠近了,
以致無法被他夢到。
我不飛越他,
也不逃離他,
從樹的根部下,
我太靠近了。
魚在網中吟唱,
那不是我的聲音。
戒指轉動,
也不在我指上。
我太靠近了。
一座著火的房子,
我並不在裡面,
呼救著。
太靠近了,
讓鈴鐺在我頭髮上搖出諧音。
太靠近了,無法像客人一樣進入
任他們閉絕自身。
我再不會死去,
那樣輕率,
那樣隨意,
那樣遠離我的肉體。
像那次在他夢中。
太靠近了。
我品嘗這聲音,
我看見這個單語的閃光軀殼,
當我安躺在他懷中。
他睡著,
比往日更能接近,
而他曾是一個流浪馬戲團的收銀人,
帶著一頭獅子,
如今他正在變成深谷,
鋪滿落葉,被雪山封閉,
在陰鬱的天空里。
我太靠近了。
無法從空中向他掉落。
我的呼喊,
會將他喚醒。
而可憐的我,
以收納我的形體。
我曾是白樺,我曾是金絲雀。
我曾走出我那個
膚色麋麗的繭殼,
擁有過,
從驚訝目光中消失的優雅,
那財富中的財富。
我太靠近了。
太靠近,他無法夢到我。
我把手從這個睡著的頭下抽出來。
我的手已經麻木,
插滿了針,
每個針尖上,
都坐著一個等候計算的,
下凡的天使。
致謝函
我虧欠那些
我不愛的人甚多。
另外有人更愛他們
讓我寬心。
很高興我不是
他們羊群里的狼。
和他們在一起我感到寧靜,
我感到自由,
那是愛無法給予
和取走的。
我不會守著門窗
等候他們。
我的耐心
幾可媲美日晷儀,
我了解
愛無法理解的事物,
我原諒
愛無法原諒的事物。
從見面到通信
不是永恆,
只不過幾天或幾個星期。
和他們同游總是一切順心,
聽音樂會,
逛大教堂,
飽覽風景。
當七座山七條河
阻隔我們,
這些山河在地圖上
一目了然。
感謝他們
讓我生活在三度空間裡,
在一個地平線因變動而真實,
既不抒情也不矯飾的空間。
他們並不知道
自己空著的手裡盛放了好多東西。
「我不虧欠他們什麼,」
對此未決的問題
愛會如是說。
三個最奇怪的詞
當我說出“未來”一詞,
第一個音節便已成為過去。
當我說出“寂靜”一詞,
我就立刻打破了這種寂靜。
當我說出“烏有”一詞,
我就在創造一種無中生有。
恢復名譽
我使用想像的最古老的權利,
生平第一次呼喚死者,
我望著他們的臉孔,傾聽他們的腳步聲,
儘管我早知道他們已確實離開人世。
有時雙手抱著自己的頭顱對她說:
可憐的約克利,由於你的無知,
由於你的盲目輕信,也由於你的無辜。
你如何保持精神的平衡,
在未受檢驗和已受檢驗的真理之間?
我曾相信過他們的背叛
相信他們已身敗名裂,
況且他們的墳塋已無人知曉雜草叢生,
烏鴉在悲鳴,暴風雪在墳上肆虐橫行。
死者的英名至今永垂不朽,
人們對他們依然銘念在心,
貨幣會起伏動盪,也不會有這樣一天,
人們將保持自己的永恆。
如今我更加清楚永恆的意義,
它可以被人隨意剝奪和贈與。
誰若是被稱作叛徒,那他就會
和他的名字一起死去。
這凌駕於死者之上的權力
要求具有不可動搖的威力。
要讓法院不在晚上進行審判,
要讓法官保持公正廉明。
大地在沸騰——那是他們,
已與大地融為一體。
他們一個接一個地、
一群接一群地站立起來。
他們走出了沉默,他們恢復了姓名,
他們得到了人民的懷念、花環和讚譽。
我的駕馱詞句的權力又在哪裡?
詞句深深陷落在淚水的底層,
詞句是無法使人復活的詞句,
而僵硬的描寫則像閃光燈下的相片,
我竟無法讓他們恢復一絲的呼吸:
我成了被打入地獄的西緒弗斯。
他們朝我們走來,像鑽石一樣堅硬,
——沿著琳琅滿目的櫥窗,
——沿著熱情嫵媚女人的窗前,
——穿過玫瑰的眼鏡,穿過透明的
頭腦、心靈——悄悄地急速行進。
作者簡介
辛波絲卡,生於波蘭的小鎮布寧的一個知識分子家庭里。那時,她的國家剛剛擺脫第一次世界大戰的陰影。一九三一年全家遷往波蘭南部的克拉科夫。在辛波絲卡的每一本詩集中,幾乎都可以看到她追求新風格、嘗試新技法的用心。 她擅長自日常生活汲取喜悅,以小隱喻開發深刻的思想,寓嚴肅於幽默、機智,是以 小搏大,舉重若輕的語言大師。於1996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2001年成為美國文學藝術學院名譽會員,這是美國授予傑出藝術家的最重要榮譽。2012年2月1日,在克拉科夫逝世,享年88歲。
人生歷程
童年據維斯瓦娃·辛波絲卡回憶,在她童年時代的家庭生活中,談論得最多的就是讀書。她五歲就開始作兒童詩,她的父親是第一個熱心讀者。
少年辛波絲卡於一九四五年至一九四八年間,在克拉科夫著名的的雅格隆尼安大學修習社會學和波蘭文學。一九四五年三月,她在波蘭日報副刊發表了她第一首詩作〈我追尋文字〉。一九四八年,當她正打算出第一本詩集時,波蘭政局生變,共產政權得勢,主張文學當為社會政策而作。辛波絲卡於是對其作品風格及主題進行全面之修改,詩集延至一九五二年出版,名為《存活的理由》。辛波絲卡後來對這本以反西方思想,為和平奮鬥,致力社會主義建設為主題的處女詩集,顯然有無限的失望和憎厭,在一九七O年出版的全集中,她未收錄其中任何一首詩作。 一九五四年,第二本詩集《自問集》出版。在這本詩集裡,涉及政治主題的詩作大大減少,處理愛情和傳統抒情詩主題的詩作占了相當可觀的篇幅。一九五七年,《呼喚雪人》出版,至此她已完全拋開官方鼓吹的政治主題,找到了自己的聲音,觸及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歷史,人與愛情的關係。一九九六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辛波絲卡(Wislawa Szymborska),一九二三年出生於波蘭科尼克(Kornik),八歲時移居克拉科夫(Cracow),至今仍居住在這南方大城。她是第三個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女詩人 (前兩位是一九四五年智利的密絲特拉兒和一九 六六年德國的沙克絲) ,第四個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波蘭作家,也是當今波蘭最受歡 迎的女詩人。
大學於一九四五年三月在波蘭日報副刊發表 了她第一首詩作《我追尋文字》。一九四八年,當她正打算出第一本詩集時,波蘭政局 生變,共產政權得勢,主張文學當為社會政策而作。辛波絲卡於是對其作品風格及主 題進行全面之修改,詩集延至一九五二年出版,名為《存活的理由》。辛波絲卡後來對這本以反西方思想,為和平奮鬥,致力社會主義建設為主題的處女詩集,顯然有無 限的失望和憎厭,在一九七0年出版的全集中,她未收錄其中任何一首詩作。一九五四年,第二本詩集《自問集》出版。在這本詩集裡,涉及政治主題的詩作大大減少,處理愛情和傳統抒情詩主題的詩作占了相當可觀的篇幅。一九五七年,《呼 喚葉提》出版,至此她已完全拋開官方鼓吹的政治主題,找到了自己的聲音,觸及人 與社會,人與歷史,人與愛情的關係。在一九六二年出版的《鹽》里,我們看到她對新的寫作方向進行更深、更廣的探索。 一九六七年,《一百個笑聲》出版,這本在技巧上強調自由詩體,在主題上思索人 類在宇宙處境的詩集,可說是她邁入成熟期的作品。一九七二年的《只因為恩典》和一九七六年的《巨大的數目》更見大師風範。在一九七六年之前的三十年創作生涯中 ,辛波絲卡以質代量,共出版了一百八十首詩,其中只有一百四十五首是她自認成熟 之作,她對作品要求之嚴由此可見一斑。
作品風格
在辛波絲卡的每一本詩集中,幾乎都可以看到她追求新風格、嘗試新技法的用心。 她擅長自日常生活汲取喜悅,以小隱喻開發深刻的思想,寓嚴肅於幽默、機智,是以小搏大,舉重若輕的語言大師。一九七六年之後,十年間未見其新詩集出版。一九八六年《橋上的人們》一出,遂格外引人注目。令人驚訝的是,這本詩集竟然只有二十二首詩作,然而篇篇佳構,各具特色,可說是她詩藝的高峰。 辛波絲卡關心政治,但不介入政治。嚴格地說,她稱不上是政治詩人—也因此她的書能逃過官方檢查制度的大剪,得以完整的面貌問世——但隱含的政治意涵在她詩中到處可見。在《橋上的人們》這本詩集裡,她多半以日常生活經驗為元素,透過獨特的敘述手法,多樣的詩風,錘練出生命的共相,直指現實之荒謬、局限,人性之愚 昧、妥協。此處譯介的五首詩即出自此書。 《葬禮》 一詩以三十五句對白組成,辛波絲卡以類似荒謬劇的手法,讓觀禮者的話 語以不合邏輯的順序穿梭、流動、交錯,前後句之間多半無問答之關聯,有些在本質上甚至是互相衝突的。這些對白唯一的共通點是——它們都是生活的聲音,瑣碎、空洞卻又是真實生命的回音。在本該為死者哀慟的肅穆葬禮上,我們聽到的反而是生者的喧譁。藉著這種實質和形式之間的矛盾,辛波絲卡呈現出真實的生命形貌和質感, 沒有嘲諷,沒有苛責,只有會心的幽默和諒解。
在 《寫履歷表》 一詩,辛波絲卡則以頗為辛辣的語調譏諷現代人功利導向的價值觀 ——將一張單薄的履歷表和一個漫長、複雜的人生劃上等號,企圖以一份空有外在形式而無內在價值的資料去界定一個人,企圖以片面、無意義的具體事實去取代生命中諸多抽象、無以名之的的美好經驗。然而,這樣的荒謬行徑卻在現代人不自覺的實踐中,成為根深蒂固的生活儀式,詩人為我們提出了警訊。
在 《衣服》 一詩中,辛波絲卡不厭其煩地列出不同質料、樣式的衣服名稱,及其相 關之配件、設計細節,似乎暗示生命的局限——再嚴密的設防,也無法阻攔焦慮、心事、病痛、疏離感的滲透。即使抽出了圍巾,在衣服外再裹一層保護膜,也只是一個蒼涼無效的生命手勢。 辛波絲卡的政治嘲諷和機智在《對色情文學的看法》 一詩中發揮得淋漓盡致。八十年代的波蘭在檢查制度之下,政治性、思想性的著作斂跡,出版界充斥著色情文學。 在這首詩里,辛波絲卡虛擬了一個擁護政府「以思想箝制確保國家安全」政策的說話者,讓他義正嚴詞地指陳思想問題的嚴重性超乎色情問題之上,讓他滔滔不絕地以一 連串的色情意象痛斥自由思想之猥褻、邪惡。但在持續五個詩節嘉年華會式的激情語 調之後,辛波絲卡設計了一個反高潮——在冷靜、節制的詩的末段,他刻意呈現自由思想者與志同道合者喝茶、翹腳、聊天的自得和無傷大雅。這樣的設計頓時瓦解了說話者前面的論點,凸顯其對思想大力抨擊之荒謬可笑,也間接對集權國家無所不在的 思想監控所造成的生存恐懼,提出了無言的抗議。 辛波絲卡認為生存是天賦人權理應受到尊重。在《種種可能》 一詩,她對自己的價值觀、生活品味、生命認知做了相當坦率的表白。從她偏愛的事物,我們不難看出她恬淡自得、自在從容、悲憫敦厚、不道學、不迂腐的個性特質。每個人都是獨立的自主個體,依附於每一個個體的「種種可能」正是人間的可愛之處。透過這首詩,辛波絲卡向世人宣告生命之多樣美好以及自在生存的權利,因為「存在的理由是不假外求的」。 這也許不是一個詩的時代——或者,從來就未曾有過詩的時代——但人們依舊寫詩 、讀詩,詩依舊存活著,並且給我們快樂,安慰。辛波絲卡是懂得詩和生命的況味的, 當她這樣說:「我偏愛寫詩的荒謬╱勝過不寫詩的荒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