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信息
書名:蝸牛的心開始想你了
出版時間: 2014年4月
定價: 24.8
類別:青春校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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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麥九,85後作者,青春雜誌寫手。短篇常見於《花火》、《飛魔幻》、《紫色年華》等雜誌,出版長篇《往北的地方海未眠》。她的文章清澈純淨,風格獨特,文字樸素,但極為接地氣,擅長治癒系、憂傷系新短篇。
內容介紹
林夕落五歲那年,媽媽收養了一名棄嬰鹿鹿。
鹿鹿有自閉症,為了給鹿鹿治病,林家蝴蝶效應般發生了一系列的災難和不幸。
十八歲的林夕落忍無可忍,一怒之下,拋棄了鹿鹿,而母親因為這件事間接被氣死。
從此林夕落就像蝸牛一樣,背負著丟棄弟弟的沉重懺悔,沒辦法再接受愛情的重量。
她如坐牢獄,坦然接受荊棘的命運:下跪,贖罪,入獄......
但是所謂的“甘願承受”難以抵擋宿命的玩笑,愛情的繁花開滿了青春的枝椏——
她戀戀不忘的初戀許小虎,和發誓做她影子親人的牧嶸。
一個是:“我愛林夕落,我要和林夕落一輩子。”
一個是:“若能救她一命,我粉身碎骨又何妨?”
主要角色
女主林夕落
年少時,我曾純粹地愛過一個人,除了他,誰也容不下。
可是,他卻成了我生命中最大的叛徒!
我是真的真的愛過他,也是真的真的恨著他。
男一牧嶸
我穿過蒼茫的草原,翻過皚皚的雪山,走過川流的人海,覺得空空如已。
我走過二百八十座城,卻沒有一座城能讓我眷念,因為沒有一個城市有她。
男二許小虎
我再也無法看見她芙蓉花般的笑顏;
我再也無法抹淨她像珍珠一般的眼淚;
我再也走不進她的世界,因為我毀掉了她的所有,只用了一秒。
星星的孩子鹿鹿
姐姐,我想做地球人了。
作品賞析
楔子
她真的很想給他一個擁抱,完整的、溫暖的擁抱,什麼都不想,就緊緊地抱住他。
林微笑站著不走,努力不讓背後的警察這么快帶走她,此時此刻,她恨不得有顆釘子能把腳釘在地上。
鹿鹿被打倒在地上,捂著腮一臉茫然,牧嶸這一拳來得又重又快,林微笑還來不及喊住手,拳已經揮過去。周圍的人一片愕然,有人衝過去拉住牧嶸,牧嶸還在怒吼著要打死這個沒良心的白眼狼。
“林鹿鹿!她是你姐姐!
“你知道,她找了你多少年?”
牧嶸一直是個風度翩翩的公子,此時卻變成歇斯底里的瘋子。
“林鹿鹿,這么多年,她就是為你活著,結果,你做了什麼?你親手把她送進監獄!”
他什麼都沒做,他沒做錯什麼,林微笑不自覺地搖頭,她想對牧嶸說,不關他的事,不要再吼他,鹿鹿會害怕的。林鹿鹿確實有些害怕,他很茫然,他不熟悉這個又吼又叫的男人,他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打他,還很疼,不過這點疼,比起以前受過的毒打算不得什麼。
他擦了擦嘴角,小心拉緊衣領,猙獰的傷疤布在白皙的肌膚上,一閃而過。
那是什麼?林微笑瞪大眼睛,肝膽欲裂,眼底一片血紅。
林鹿鹿站了起來,緊張地看了看四周,周圍這么吵,鳴叫的警車,圍觀的人群,記者的閃光燈,一切都讓他不安。他小心翼翼朝林微笑走過去,躲在她身後,像小時候那樣,伸手拉住她的衣角,也不說話,就靜靜地望著她。
別人或許不明白,林微笑卻懂得他的意思。
“姐姐,鹿鹿怕,我們回家。”
他想回家,林微笑眼圈紅了,她側身顫抖著去拉開鹿鹿的衣領,眼前是一片猙獰的傷痕,密密麻麻,黑的紫的,布滿整個胸口,還一直順延下去,是好了的傷痕,但林微笑仿佛可以看到傷口還沒好又被加了幾道,血肉模糊,可怖又驚心。
改編短篇
天空的孩子
文/麥九
我有一隻小鹿,粉紅色小鹿。
在黑暗中發出熒熒的光,有最漂亮的鹿角和黑白分明的眼睛,總是一臉憂傷,卻又時刻微笑著。每當我難過不知所措,他就會出現,飄浮在夜空,用他微弱的光芒,帶我離開,而我,追循著他淡淡的粉紅色之光,戰兢地伸出手,想去觸摸……
卻永遠觸摸不到。
我只能在心底嘆息,我最最親愛的鹿鹿。
1、那年的春天,溫暖而明媚。
那是1993年春天的一個早晨。
林夕落坐在院子裡,捧著她的小銅碗,吧唧吧唧喝著稀飯,有人背著籮筐,從她家門前經過。村里人圍過來看,林夕落捧著碗也去湊熱鬧,蘿筐上有個男嬰,五官漂亮得不像話,吮吸著胖胖的包子手,黑眼睛靜靜地望著村民,顯得特別乖巧。
“啊哈!小弟弟!”林夕落笑了,湊過去親了一口,留了個口水印。
她虛歲三歲,說話還帶點奶音,說得最準的就是爸爸媽媽,還有小弟弟,這是林媽媽在懷孕期間反覆教的,就算弟弟沒了,她仍記得這三個發音。
村民善意地笑了,那個挑著籮筐的人停下哭訴,問:“那把小弟弟帶回家,好不好?”
這個問題有點難度,林夕落歪著腦袋,看看男嬰,又抬頭望向家門。
林媽媽聽到聲音也出來了,見到男嬰,視線就移不開了。
那年的計畫生育抓得特別嚴,林媽媽懷第二胎時,孩子打掉了人也被結紮了,很難再有自己的孩子。就算過去了好久,想來仍是不甘心,她一直想要有個男孩,懷孕時想,現在更想,是執念,也是心病。
此時,她盯著男嬰,覺得這就是自己的孩子。
林爸爸回來,林夕落拉著他的手興奮地搖晃,邊搖邊喊,“爸爸!弟弟!小弟弟!”而妻子沐浴在陽光里,抱著小嬰兒,笑得很溫柔,和任何母親一樣,充滿幸福。
那是93年的春,溫暖而明媚,林家最後一個充滿陽光的春天。
2、長大後的林夕落把林鹿鹿的出現以及後面的災難都歸結為命運。
後來的林夕落總是想,如果不是自己的一聲小弟弟,會不會不一樣?
當然,如果把一切怪罪在三歲的小孩身上,就太不公平了,他們只是順從命運的安排,做了個合乎常理的決定。
買來的小弟弟叫林鹿鹿,林夕落取的,那天,她在看電視,畫面里有隻溫柔善良的鹿,有最漂亮的鹿角和黑白分明的眼睛,那種美麗和動人,她無法形容的,但她被感動到了,她很激動跑去找媽媽。
林媽媽正給小弟弟餵米糊,小弟弟也是漂亮可愛,眼睛黑白分明,林夕落大叫:“媽媽!小弟弟是鹿!梅花鹿!”
長大後的林夕落才知道,那不是梅花鹿,是九色鹿,傳說菩薩的化身,都是人編造出來的東西,根本不存在。但弟弟就被叫做林鹿鹿,一個三歲孩子把自認為的最美好事物賦予在他身上。
那時候,林夕落還是喜歡林鹿鹿,本能地喜歡。
就是有時候媽媽顧著鹿鹿忽視自己,讓她稍有不滿,不過,她有報複方法,她會趁著大人不在,搬板凳扒在搖籃邊,偷偷用手指戳睡著的弟弟,弟弟好笨,怎么戳都不醒,就算醒了,也只會吮手指,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她。
林夕落邊戳邊樂,忍不住伸手去抱他,留下口水印,小聲叫:“鹿鹿~鹿鹿~”
親昵的,開心的,這是她的鹿鹿,她的弟弟。她和爸爸媽媽一樣,守著他,等他長大,然後,眼睜睜地看著命運把這份期待變成無奈。
3、在鹿鹿的眼裡,是不是有另一個世界?
鹿鹿腦子有問題。
這是來年春天,大家期待他走路說話,他卻木訥沒有反應得出的結果。
很快,村里人都知道,林家買了個傻兒子,反應遲鈍,動作呆傻,快兩周歲了,走路還搖搖晃晃。那時候,醫學遠沒現在發達,沒有弱智自閉之分,統一歸為“傻子”,林鹿鹿就是個傻子。
林媽媽眼中的幸福之光滅了,去年她穿著碎花抱著嬰兒,在陽光下一臉幸福,很快被失望無奈占據,就像有人拿了把刷子,把過去和未來全部抹黑,不再光彩。她想要個兒子,沒想要個傻子,那個傻子呆呆楞楞,不吵不鬧,每日只是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偶爾發出單調的“啊呀”聲。
這么傻,對他好也沒用吧,林媽媽想,搖搖頭,該做什麼去做什麼,把他扔給女兒。
林夕落還小,不懂傻子是什麼意思,她搬著小板凳,坐到他面前,沖他樂陪他說話,她喜歡在他臉上留下口水印,不會嫌棄,滿心歡喜,而鹿鹿睜著眼睛,咧開嘴,笑了,他喜歡笑,總是笑著。
他笑了,林夕落也跟著笑,她發現,鹿鹿不愛說話,眼睛總盯著某個方向,很專注眼都不眨。她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平平常常沒什麼,但鹿鹿那么著迷,林夕落坐到面前擋住他,問:“鹿鹿,你在看什麼?”
鹿鹿沒有回答,執拗地繼續看,林夕落沒辦法,她坐到身邊,和他一起抬頭看天,天很藍,萬里無雲,就一片藍色,很純澈很乾淨,只是看久了也沒什麼意思,她歪頭看鹿鹿,他還是那么認真,甚至在笑,笑得很天真也很……乾淨。
對,就是乾淨,你看鹿鹿的眼睛,也是清清澈澈的,和藍天一樣,沒有任何雜質。在這個尋常的午後,林夕落為自己給弟弟找到一個合適的形容詞感動驕傲的同時,又有些憂傷,在鹿鹿的眼裡,是不是有另一個世界?
可她就在這裡,卻怎么也進不去。
這是孩子的直覺,來得莫名,也消逝得快速。
長大的林夕落早已忘記這個午後,也記不起她曾想進入他的世界,她是正常孩子,長得飛快,只會順著時光的軌道一路滑翔,而鹿鹿的時光緩慢又悠長,等到有一天,他終於會去找那個總愛在他臉上留下口水印的姐姐,她已經背著小書包,去追小玩伴,邊跑邊回頭說。
“站在那不要動!”
“不要跟著我!”
她說完就去上學,而鹿鹿站在原地,一臉茫然,他不知道做錯了什麼。
4、他被曬得通紅,眼神卻在看到她的瞬間亮了起來。
那是林夕落第一次丟下鹿鹿,國小開學第一天。
小小的虛榮心,不希望同學知道她有一個傻弟弟,就算這個弟弟,比誰都親近她。
鹿鹿會說的話,是她教的,吃的飯,是她餵的,穿的衣服,是她淘汰下的……她給予了一切,卻沒教他沒有她怎么辦。
鹿鹿就站在那,等她放學,期間林爸林媽過來叫他都沒用,他很固執,也不解釋,就一直望著姐姐離去的方向。
第一天上學,什麼都是新奇的,回來的路上,林夕落手舞足蹈跟同學說著什麼,直到看到路邊的鹿鹿,他穿著自己穿不了已經洗得發白的粉紅色短袖上衣,站在綠色的田埂邊,臉被曬得通紅,眼神卻在看到她的瞬間亮了起來,像只找到主人的短尾巴小狗,連擺動尾巴都小心翼翼,林夕落的心被針扎了一下,爾後惱羞成怒。
“不是叫你不要跟著我嗎?為什麼不回家!”
鹿鹿只是笑,他等著姐姐氣敗急壞過來牽他,一路上,他不時去看林夕落,邊看邊笑,好開心好滿足。林夕落氣鼓鼓的,她的氣憤在看到鹿鹿脖子被曬得出水泡後泄氣了,她小心翼翼幫他洗臉洗手,各捧著銅碗吃飯,邊吃邊拿著小木棒在地上筆畫,教他今天學到的。
鹿鹿大概不能去上學,林家家境一般,況且,村里人認為,傻子上了學還是傻子,純屬浪費。
林爸林媽正在商量事情,不時回頭看姐弟倆,林夕落豎起耳朵,大概是爸爸想承包一個採石場,這一帶蓋房子都用很長的方石當材料,林爸就是個打石匠,在九十年代初還是個蠻吃香的職業,他想包個採石場,賺筆大的,有了錢,可以帶鹿鹿去看病。
“哪有好好的就傻了,肯定哪裡出了問題,或許有得醫。”
林媽媽點頭,林夕落看著正學怎么握筆的鹿鹿,其實她不覺得鹿鹿傻,他只是沉浸在另一個世界,可她也不喜歡別人叫他傻子,要能一起上學那該多好,她對那個還在計畫中的採石場充滿期待。
此時的林夕落不知道,再過兩三年,打石匠將和許多被時代淘汰掉的東西一樣走向沒落。
大家蓋房子不再用長方石,他們用紅磚,再後來是水泥磚,時代在發展,而他們都不過是時代的附庸,跟著潮流步履蹣跚地朝前走。
林爸拿出所有積蓄又借了外債包下了採石場,就是離村不遠的一座小山,處於半開發狀態。
簽下契約的那天,林爸帶著全家人過去看,林夕落看著被鑿了一半的石山,上面還可以看到植被,下面是光禿禿的石頭,正值雨季,底下坑坑窪窪都是積水,潮濕單調,一點都不好玩,林夕落很無聊,低頭瞥到鹿鹿正蹲著看水窪里的小蝌蚪。
哇!她總算發現採石場的優點。
兩個小孩興致勃勃去抓蜊蚪,林媽媽笑著搖頭,林爸感受著手下石頭粗糙的質感,這是他的希望,然後有一天,希望變成絕望。
5、如果沒有鹿鹿這個傻子,現在她會快樂得像個傻子。
林爸因為一場意外去世,“轟”的一聲,就沒了。
千禧年的除夕夜,臨近十二點,林夕落站在陽台捂著耳朵,和鹿鹿一起看滿天的煙花,空氣都是嗆人的硫磺味,當鹿鹿問“爸爸為什麼不來放煙花”,林夕落已經能很平靜地告訴他:“聽到轟轟聲沒有?這是爸爸在放煙花,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鹿鹿踮起腳尖,拚命往前看,隨後,垂頭喪氣:“姐姐,看不到。”
林夕落抬頭,睜大眼睛把眼淚逼回去,自從林爸去世後,她就學會抬頭看天。
林爸死於一場爆破事故,採石場經常要炸石頭,那天,放好火藥,把線點燃了,大家躲好,許久沒聽到聲音,林爸就過去看,就在這時炸藥引爆了,“轟”的一聲,什麼都沒了,林爸的希望,鹿鹿的希望,還有林家的希望。
林爸什麼也沒留下,除了一個開採了一半的採石場和一堆外債。
剛開始,有人出錢要買下採石場,林媽媽不願意,她不甘心,這是丈夫留下的,她不認命,想請人繼續採石,可也就一兩年的光景,大家已經不需要長方石,石頭賣不出去,採石場也沒人買,就這樣荒廢了。
林家家境越來越差,貧窮讓林夕落日益不安。
她覺得自己的家像極了那些被掏空廢棄的採石場,留下了滿目瘡痍。這幾年他們過得很辛苦,特別是媽媽,外面鞭炮煙花不斷,她卻睡得很沉,她太累了,債務壓得她喘不過氣,隔幾天就有人過來討債。
按照風俗,除夕初一初二是不能過來討債,這三天她可以安靜一下。
煙花持續了很久,關門睡覺時,林夕落給鹿鹿一個紅包,這是壓歲錢,她囑咐要藏好,誰也不能給。鹿鹿用力點頭,過完年,他就八歲了,沒人提上學的事,他比不上同齡人,但也不是特別傻,起碼很聽林夕落的話,是個懂事的孩子,雖然有時候固執拗得不可理喻。
所有人望向鹿鹿的眼神都充滿憐憫,這么漂亮精緻的孩子卻是個傻子。
林夕落早已對他的美貌免疫,也無力為他的智商爭辯,鹿鹿有另一個世界,她卻活在現世,才幾歲已經接收到太多意義不明的眼神,同齡人的好奇,林夕落你為什麼沒有爸爸,大人廉價的同情,債主無奈又不得為之的威逼……
那么輕又那么重,逼得她抬不起臉來,媽媽告訴她:“夕落,你要把腰挺起來,現在我們欠人錢,不會一輩子欠人錢,我們不會一輩子在坑裡,欠別人的,我們一分也不會少給!”
我們不可恥,林媽媽這樣說,林夕落抬頭,看著面前這個過早衰老的中年婦女,兩鬢枯黃,一臉滄桑,不知為何,她猛然想起,媽媽抱著鹿鹿,穿著碎花,一身光輝站在晨曦里,還是那么美麗,何時,她蒼老成這副模樣?
她做了一個可怕的聯想,假如不是因為鹿鹿,因為他是個傻子,要看病需要錢,爸爸就不會去包採石場,就不會出事故,就不會——
打住,林夕落搖頭,要把心中的惡念搖出去。
可還是忍不住望向鹿鹿,他正蹲在地上看螞蟻搬東西,他很善良,別的小男孩皮,早會拿什麼去打亂隊形,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從不打擾,或許感到有人在看他,他抬頭,眼睛黑白分明看著她,好一會兒,咧著嘴角,笑了。
沒有任何含義的笑,他就是如此,天真乾淨,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從來不懂什麼叫痛苦。
為什麼你要不一樣,一股怨氣突然湧上來,林夕落衝過去,隨手抓了根木棒把螞蟻的隊形打亂,又狠狠地把木棒塞到他手裡,氣呼呼瞪了他一眼,轉身就跑進屋。
鹿鹿呆在原地,他看看螞蟻,又看看木棒,不知所措,最後他站起來,朝姐姐走過去,邊走邊哭。
林夕落沒有理會,她咬著唇,這一刻,她突然領悟到一種法則,原來人只要找到比自己還弱小的生物,就可以把痛苦轉移發泄到別人身上。
那么,林夕落的痛苦是鹿鹿這個災難體引爆器點燃的。
如果沒有這個傻子,現在她會快樂得像個傻子。
6、知道嗎?媽媽,只要你能好起來,我也可以把自己丟掉。
林夕落像個大人般成長,或者說,她的天真被生活的艱辛一點一點磨盡。
每年除夕,她和鹿鹿一起看完煙花,都會遞給他一個紅包,說是壓歲錢。鹿鹿長得越來越俊秀,可眼神還是嬰兒般乾淨純澈。
這幾年,家裡的債已經還得差不多,但林媽媽的身體也垮了,她的身體很差,總是病著,又怕花錢不肯去看醫生,一拖再拖,總是拖得沒力氣只能躺著,結果躺幾天好些了,她又起來,該做什麼就做什麼。
林夕落不知道媽媽還能這樣循環幾次,她剛學了個成語,每況愈下。
自從爸爸過世,這個十幾歲的小女孩在某方面的神經特別敏感,她怕,比誰都怕,又覺得面對生死,誰都無能有力,她只能嘮叨著勸媽媽,不要這么辛苦,對自己好點,一切會慢慢好起來的。
可媽媽沒有好起來,債務徹底還清的那一天,她突然倒下了。
她病了,很莫名的病,長時間嗑睡,醒來的時間越來很少,食慾很差,也不願去看醫生,就日復一日躺在床上,消瘦乾枯。
後來林夕落想起,總像做夢,不真實,所有的所有像一部被抽去所有色彩的黑白默片,沒有聲音,沒有光亮,有時快進,有時定格。
她打水幫媽媽擦臉,而鹿鹿躲在門後偷偷看著,他覺得林媽媽不待見他,不喜歡他在眼前晃來晃去,他就躲著。
他餓了就捧著銅碗去吃飯,吧唧吧唧很開心,他很容易滿足,所以臉上的神情總是很幸福,可這種幸福在四面楚歌的林家顯得那么刺眼。
天要塌了,林夕落望著陰沉沉的天,一片陰鬱,媽媽今天什麼都沒吃。
她猛然站起來,去扯林鹿鹿,兇狠的,一聲不吭就拉著往外走,她弄疼他了,鹿鹿劇烈地反抗,不過敵不過姐姐的力氣,林夕落拉著他,胡亂往前走,一直走,走到很遠很遠的地方,走到她認為鹿鹿不會記得怎么回來,她放開他,喘著氣,一臉絕決。
“站在那不要動!”
“不要跟著我!”
她說完就走,不再看他一眼,鹿鹿站在原地,低頭去揉被抓疼的手腕,他的背後是快壓下來的天和凝結的烏雲,風呼呼地刮著,快下雨了,可無人在乎他會不會淋濕,他一個人站在空曠的平野上,那么無辜。
回到家,林夕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她照樣寫作業,給媽媽做飯。林媽媽的精神很差,飯端上來,搖著頭說不餓,林夕落固執地端著碗,誓不罷休,林媽媽無奈,她這么累,仿佛吞咽都讓她難受,她看了看四周,問:“怎么都沒看到鹿鹿?”
“我把他丟了。”林夕落的表情平靜得可怕,就像丟掉的是一隻阿貓阿狗,而不是一起長大的弟弟。
林媽媽驚了,她坐起來:“你為什麼這么做?”
“知道嗎?媽媽,”林夕落還是那么平淡,“只要你能好起來,我也可以把自己丟掉。”
她全世界都不要,只要媽媽好起來,誰知道這個小女孩的邏輯到底是怎么聯繫的,她就算丟掉鹿鹿丟掉自己,對母親的病也於事無補,林媽媽眼圈紅了,她伸手去抱女兒的頭,哽咽道:“那是你弟弟……”
她又說:“媽媽會好起來的。”
她吃了很多飯,林夕落心滿意足了,她相信媽媽的話,她去找鹿鹿,鹿鹿正拿著小木棍趴在小溪旁鼓搗什麼,是一隻被纏住的落水蜻蜓,薄薄透明的雙翼在水中顫抖,林夕落輕而易舉解救了它,把它放在鹿鹿手心。
鹿鹿看了一會兒,又捧到林夕落面前,眼睛亮晶晶,笑得很甜,他這是要送給自己,林夕落也笑了,風吹乾蜻蜓的水漬,它拍拍雙翼飛走了,姐弟倆站在狂風肆虐的平野上,看著它起起伏伏,隨風飄零,後來的林夕落覺得那天她收到一生最好的禮物,雖然她還來不及碰它一下。
林媽媽當晚去世,風大雨急,林夕落起來關窗戶,看到鹿鹿窩在媽媽身邊,正緊緊地抱著她,甚至把他所有的衣服蓋在母親身上,林夕落睡眼惺忪,問:“鹿鹿你在做什麼?”
鹿鹿笑得很天真:“媽媽冷了,取暖。”
7、鹿鹿,是只有我們活得這么辛苦,還是大家都一樣?
死亡又一次呼嘯而過,帶走最親的人。
以前林夕落看書,書上說西方的死神,黑斗蓬長鐮刀,她根本不信,死神怎么可能會是這樣的,又不是割麥子,她覺得死神是個火車駕駛員,大家都站在軌道旁,等他伸出手,一個個抓走,誰也不知這次要抓走誰,正慶幸這次沒輪到自己,興奮回首,卻發現身邊的人不見了。
人生就是這么個不可理喻的東西,雖然林夕落從沒見過火車,她只見過鐵軌。
那是條廢棄的軌道,小時候覺得又寬又長,長大後,淹沒在成熟的農作物里。
軌道兩側是農田,一年四季播種的植物都不同,現在是豌豆收成的季節,林夕落和鹿鹿彎著腰摘豌豆,現在的人都不願種地,農田都被外地人包了,種同一種作物,到了收成季節忙不過來,他們會請本地人當臨時工。
大人一天六十,他們兩個加起來一天五十,因為一個是小孩,一個是傻子。
工頭一臉嫌棄:“你弟弟不會搗亂吧?”
林夕落陪著笑臉:“我們摘的絕對不會比別人少。”
他們摘的比任何人多,鹿鹿做事很認真,別人想又不是計件的,隨便應付,他不一樣,他不會偷懶,做一天摘一天,實打實的,可惜,他們摘的比誰多,拿的錢最少,傻得要死又不敢說什麼,她怕工頭一怒之下這份工都不讓她做。
傍晚下地,路過那條鐵軌,林夕落心血來潮和鹿鹿躺在鐵軌上。
風吹在臉上很愜意,遠處的落日紅紅得像六分熟的蛋黃,鹿鹿偎依在姐姐身旁,臉被曬得紅通通的。
林夕落歪頭看他,她想,如果這時候,突然有一輛火車開來,她會陪著他,要么拉著他一起跑,要么一直躺著,任那隻無形之手把他們全部抓走,鹿鹿全然不知道姐姐的想像,他依舊那么漂亮,笑容乾淨,指著不斷變幻的白雲,模模糊糊:“烏龜……梨……”
手很髒,大拇指和食指都是水泡,有些早磨破,他也不會喊疼。
林夕落坐起來,用喝剩下的水給他洗手,水澆到傷口,鹿鹿“嘶嘶”小聲喊疼,林夕落安撫性地看他一眼,繼續清洗,手乾淨了,鹿鹿眼睛亮晶晶,笑了,林夕落也笑了,她的弟弟真可愛,她忍不住湊過去,在他臉頰親了一下,爾後抱住他。
鹿鹿開心任她抱著,他抬頭繼續看他滿天的草木花鳥,而林夕落望著長長的鐵軌,突然有些難受,她幽幽問:“鹿鹿,是只有我們活得這么辛苦,還是大家都一樣?”
這么無助的林夕落,她的生活總讓人這么悲傷……
那是林媽媽去世的兩年後,林鹿鹿把頭放在姐姐的肩膀上,他的天依舊好藍,好藍。
而林夕落,沒這種心情,她學會一個詞,得過且過,不回望過去,也不去想未來,媽媽走得那么突然,家裡一貧如洗,沒有人告訴她要怎么辦,活著就是最大的問題,他們現在跟親戚住,生活又教了她一次,寄人籬下。
不是他們對她不好,是不一樣,他們對他們再好,也不是家。
那家該是什麼樣子,林夕落說不出來,她惟一可以確定的是,鹿鹿是家人,唯一僅剩的。
她沒想到的是,她連他都會失去。
8、鹿鹿不屬於任何人,他是天空的孩子,藍色的,無憂的。
後來,國家開始大規模“打拐”行動,公安部建立了DNA信息庫。
十幾年前,村里收養買來的小孩子都被叫過去取樣入庫,包括林鹿鹿,林夕落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根本沒有什麼悲慘的原因,那些外地人就是人販子,放在籮筐的小孩是他們騙來拐來,從親生父母那裡偷來的。
而買下孩子的林爸林媽,是不是因為助紂為虐,命運才給他們那么多不幸?
林夕落不敢想像,她只想一個問題,鹿鹿的親生父母會不會嫌棄他是個傻子?
他們不嫌棄,很尋常的一天,他們來了,風塵僕僕,千里尋子。
這十幾年,他們從來沒有放棄過尋找兒子,他們怎么也沒想過,當年被偷走的兒子,竟然淪落到人販子手裡,輾轉被賣到了林家。
林夕落把躲在身後的鹿鹿推出去,他平時很溫和,不知為何,這次卻躲躲藏藏,驚恐不安,死揪著她的袖子不放。
林夕落就站在兩邊人馬中央,看著一方痛哭流涕,一方不知所措,他們的悲痛與他無關。
多悲慘的一幕,林夕落卻突然想笑,世事無常,有人情深似海長,有人淡薄如水涼。
她想衝過去,甩他一個耳刮子,罵他,林鹿鹿你這個傻子,這是你親生父母,他們找了你十幾年,你身上流的是他們的血,沒有他們就沒有你,可她什麼都沒做,她的鹿鹿眼睛黑白分明,他根本沒有錯。
錯的是沒有守護好他的親生父母,拐走他的人販子,以及買下他的林父林母。
鹿鹿的爸爸媽媽想帶他走,他們說了好多,諸般理由,包括林夕落也不過是個孩子,她照顧不好他,也不該為他拖累,林夕落沒反駁,她只說了三句話。
“鹿鹿是個傻子。”
“你們會對他好嗎?”
“你們有錢嗎?”
得到滿意的答案,林夕落走出去,鹿鹿正在看天,她走到他身邊,蹲下來,把頭靠在肩膀上,一起看那片藍得純粹的天,他喜歡看天,天天天藍,有時候,她都覺得,鹿鹿不屬於任何人,他是天空的孩子,藍色的,無憂的。
兩個人靠在一起,林夕落閉上眼睛,那滴眼淚順著她眼角劃落,水晶般透明。
我親愛的弟弟,鹿鹿,在十幾年的時光里,有沒有那么一瞬間,我曾真正地進入過你的生命,當你離去,在沒有我的地方安生時,會不會偶然想起我?那個賦予你名字,愛著你又恨著你的林夕落……
9、要對鹿鹿好,要對鹿鹿更好,要對鹿鹿更更好……
鹿鹿走的時候,林夕落呆在屋裡。
她聽到他的爸爸媽媽在哄他,用盡手段哄他,要帶他離開,鹿鹿根本不配合,他執拗地叫著“姐姐”“姐姐”,他慌亂不安,抵死反抗,極力想逃開父母的禁錮,最後動靜大得林夕落只好走出來。
她看到弟弟站在院子裡,穿著粉紅色上衣,黑白分明的眼睛求救地望向自己。
“鹿鹿聽話,上車。”
林夕落的聲音很平靜,連自己都有些訝異,原來她已經如此強大,能鎮定地面對別離和不幸,但鹿鹿不是,他突然瘋了一樣推開父母,衝過來抱住林夕落,緊緊的,用盡全部力氣的抱法,然後惡狠狠瞪那兩個陌生人,又猛然想到什麼,去掏一直隨身掛著的乞丐袋。
這一代的人迷信,賤命好養,都會給嬰兒別上乞丐袋,乞吃乞喝乞平安。
林鹿鹿的乞丐袋是後面又重新做的,裝著他的寶貝,此時,他把他的寶貝全部掏出來,那是一包包紅包,有些紅紙因為太久,早已褪色發白,他獻寶似地捧到林夕落眼前,好幾個掉了,他手不夠大,又不敢放開林夕落,看著掉在地上的紅包干著急,臉漲得通紅。
林夕落呆住了,這是她每年都會給的壓歲錢,一年一個。
這個傻子,他從來沒有打開看一下嗎,那裡面根本不是錢,家裡那么窮,她怎么有錢給他發壓歲錢?給他紅包,不過讓他開心一下,欺負他是個傻子,反正也不懂。但他在做什麼,捧在手心,仿佛捧著全部希望,眼神全是祈求,他想用他所有的壓歲錢買下自己,留下來……
林夕落狠狠推開他,用力打掉他手中的紅包,聲嘶力竭。
“假的,這些都是假的,林鹿鹿你這個傻子,什麼都不會,只會拖累我!”
鹿鹿楞住了,他的眼眶一下子紅了,就算傻子也不願意被叫傻子,何況是最親的人,他不敢置信地望著姐姐,大眼睛裡有水汽在凝聚,林夕落不管不顧,她繼續吼:“別這樣看我,我們沒有關係,沒有血緣,沒有責任!”
“你不過是個買來的傻子!”
有什麼比親口否定十幾年的親密更殘忍?
林夕落做到了,她推開林鹿鹿,一起推掉的還有十幾年的悲苦歡喜。
鹿鹿走了,哭著走的,他沒再喊姐姐,林夕落一個人收拾殘局,她把紅包一個個收好,又一個個拆開,他們總是那么窮,她給不了真正的壓歲錢,所以,她只能在紅包里放一張紙,寫上她的承諾,時間過去那么久,但依稀可以看到幼稚的筆跡。
要對鹿鹿好,要對鹿鹿更好,要對鹿鹿更更好……
10、天空的孩子,你不要哭。
天天天藍,只是天再藍,鹿鹿也不在了。
那是林夕落最後一次見到弟弟,後來她沒去找過他。
林夕落是被命運看中的小舟,起起伏伏,動盪不安,她可以不幸,卻不能拉他下水。
後來,她也離開了。她最後一次出現是在採石場,對著廢棄的採石場大喊:“爸爸,媽媽,我要走了,去外面的世界,媽,你說得對,我們不會一輩子在坑裡,我爬來了,林夕落爬起來了!”
她哭了,邊哭邊喊:“這是我最後一次哭!”
“以後會我活得好好的,比任何人都好!”
“誰也別想再從我身上奪走任何東西!”
“一樣都沒想。”
因為她只剩一個人,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再失去。
她曾有三個最親的人,兩個輸給命運,一個敗給自己。
可她再也不會失去什麼,因為她學會像鹿鹿一樣,仰望天空,微笑的,明朗的,生活讓她悲傷,卻也教會了她勇敢和堅強。林夕落不是幸運的女孩,卻是最不會被打倒的女孩,無論在何時何地,她總是這樣,跌倒了再爬起,沒事的,起碼我還有鹿鹿。
那是她的粉紅色小鹿,天空的孩子,穿著粉紅色上衣,站在綠色的田埂邊,眼睛黑白分明,閃亮如星,她伸出手去觸摸,也在心底灑滿陽光,我最最親愛的鹿鹿,即使我們不在彼此身邊,也在同一個天空下。
會再見的,對吧?
答應我,在我們再次遇見前,天天天藍,夜夜夜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