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芙蓉女兒誄

作者在誄文中表現出強烈的愛憎態度,用最美好的語言,對晴雯這個“心比天高,身為下賤,風流靈巧招人怨”的女僕加以熱情的頌讚,同時毫不掩飾自己對慣用鬼蜮伎倆陷害別人的邪惡勢力的痛恨。

詩文

(第七十八回)
維太平不易之元,蓉桂競芳之月,無可奈何之日,怡紅院濁玉,謹以群花之蕊、冰鮫之縠、沁芳之泉、楓露之茗:四者雖微,聊以達誠申信,乃致祭於白帝宮中撫司秋艷芙蓉女兒之前曰:
竊思女兒自臨人世,迄今凡十有六載,其先之鄉籍姓氏湮淪而莫能考者久矣。而玉得於衿枕榔沐之間,棲息宴遊之夕,親昵押褻、相與共處者,僅五年八月有奇。
憶女曩生之昔,其為質則金玉不足喻其貴,其為性則冰雪不足喻其潔,其為神則星日不足喻其精,其為貌則花月不足喻其色。姊娣悉慕媖嫻,嫗鹹仰慧德。
孰料鳩鴆惡其高,鷹鷙翻遭罦罬;薋葹妒其臭,茞蘭竟被芟蒩!花原自怯,豈奈狂飆?柳本多愁,何禁驟雨?偶遭蠱蠆之讓,遂抱膏肓之疾。故櫻唇紅褪,韻吐呻吟;杏臉香枯,色陳顑頷。諑謠謑詬,出自屏帷;荊棘蓬榛,蔓延戶牖。既懷幽沉於不盡,復含罔屈於無窮。高標見嫉,闈閨恨比長沙;直烈遭危,巾幗慘於羽野。自蓄辛酸,誰憐夭折?仙雲既散,芳趾難尋。洲迷聚窟,何來卻死之香?海失靈槎,不獲回生之藥。
眉黛煙青,昨猶我畫;指環玉冷,今倩誰溫?鼎爐之剩藥猶存,襟淚之餘痕尚漬。鏡分鸞影,愁開麝月之奩;梳化龍飛,哀折檀雲之齒。委金鈿於草莽,拾翠盒於塵埃。樓空鳷鵲,從懸七夕之針;帶斷鴛鴦,誰續五絲之縷?況乃金天屬節,白帝司時;孤衿有夢,空室無人。桐階月暗,芳魂與倩影同消;蓉帳香殘,嬌喘共細腔俱絕。連天衰草,豈獨蒹葭;匝地悲聲,無非蟋蟀。露苔晚砌,窮簾不度寒砧;雨荔秋垣,隔院希聞怨笛。芳名末泯,檐前鶴鵲猶呼;艷質將亡,檻外海棠預萎。捉迷屏後,蓮瓣無聲;鬥草庭前,蘭芳枉待。拋殘誘棧,銀箋彩袖誰裁?折斷冰絲,金斗御香未熨。
昨承嚴命,既趨車而遠涉芳園;今犯慈威,復拄杖而近拋孤柩。及聞蕙棺被燹,頓違共穴之情;石槨成災,愧逮同灰之誚。爾乃西風古寺,淹滯青磷,落日荒丘,零星白骨。揪渝颯颯,蓬艾蕭蕭。隔霧壙以啼猿,繞煙塍而泣鬼。豈道紅綃帳里,公子情深;始信黃土隴中,女兒命薄!汝南斑斑淚血,灑向西風;梓澤默默余衷,訴憑冷月。
嗚呼!碧鬼蜮之為災,豈神靈而亦妒?箝詖奴之口,討豈從寬?剖悍婦之心,忿猶未釋!在君之塵緣雖淺,然玉之鄙意豈終。因蓄惓惓之思,不禁諄諄之問。始知上帝垂旌,花宮待詔,生儕蘭蕙,死轄芙蓉。聽小婢之言,似涉無稽;據濁玉之思,深為有據。何也?昔葉法善攝魂以撰碑,李長吉被詔而為記,事雖殊其理則一也。故相物以配才,苟非其人,惡乃濫乎其位?始信上帝委託權衡,可謂至治至協,庶不負其所秉賦也。
因希其不昧之靈,或陟降於茲,特不揣鄙陋之詞有污慧聽,乃歌而招之曰:
天何如是之蒼蒼兮,乘玉虬以游乎穹窿耶?地何如是之茫茫兮,駕瑤象以降乎泉壤耶?望傘蓋之陸離兮,抑箕尾之光耶?列羽葆而為前導兮,衛危虛於傍耶?驅豐隆以為庇從兮,望舒月以臨耶?聽車軌而伊軋兮,御鸞鷖以征耶?聞馥郁而飄然兮,紉蘅杜以為纕耶?斕裙裾之爍爍兮,鏤明月以為璫耶?借葳蕤而成畤兮,檠蓮焰以燭蘭膏耶?文瓠匏以為觶斝兮,灑醽醁以浮別醑耶?瞻雲氣而凝眸兮,仿佛有所覘耶?俯波痕而居耳兮,恍惚有所聞耶?期汗漫而無際兮,忍捐棄予於塵埃耶?倩風廉之為余驅車兮,冀聯轡而攜歸耶?余中心為之慨然兮,徒噭噭而何為耶?卿偃然而長寢兮,豈天運之變於斯耶?既窀穸且安穩兮,反其真而又奚化耶?余猶桎梏而懸附兮,靈格余以嗟來耶?來兮止兮,卿其來耶?
若夫鴻蒙而居,寂靜以處,雖臨於茲,余亦莫睹。搴煙蘿而為步障,列菖蒲而森行伍。警柳眼之貪眠,釋蓮心之味苦。素女約於桂岩,宓妃迎蘭渚。弄玉吹笙,寒簧擊敔。征嵩岳之妃,啟驪山之姥。龜呈洛浦之靈,獸作鹹池之舞。潛赤水兮龍吟,集珠林兮鳳翥。爰格爰誠,匪簠匪莒。發軔乎霞誠,還旌乎玄圃。既顯微而若通,復氤氳而倏阻。離合兮煙雲,空濛兮霧雨。塵霾斂兮星高,溪山麗兮月午。何心意之怦怦,若寤寐之栩栩?余乃欷歔悵怏,泣涕彷徨。人語兮寂歷,天籟兮篔簹。鳥驚散而飛,魚唼喋以響。誌哀兮是禱,成禮兮期祥。嗚呼哀哉,尚饗!

說明

小丫鬟所說晴雯為芙蓉之神事乃利用傳說創新。宋代歐陽修《六一詩話》:“〔石〕曼卿卒後,其故人有見之者,雲恍惚如夢中言:‘我今為鬼仙也,所主芙蓉城。’欲呼故人往游,不得,忿然騎一素騾去如飛。”
誄,歷敘死人生前行事、在喪禮中宣讀的一種文體,相當於現在的悼詞。晉代陸機《文賦》述誄體之特點說:“誄纏綿而悽愴。”

注釋

1.維太平不易之元——維,語助詞。作者想脫去“傷時罵世”、“干涉朝廷”的罪名,免遭文字之禍,特借空空道人之口申說小說所敘之事“無朝代年紀可考”,而誄這一文體的格式恰恰應當開頭先交待年月日,不得已才想出這樣的名目。十三回秦可卿的喪榜上書有“奉天永建太平之國”,十四回出殯的銘旌上也大書“封天供建兆年不易之朝誥封……”等字樣,表面上彷佛都是歌頌昇平,放在具體事件、環境中恰恰又成了絕妙的嘲諷。
2.蓉桂競芳之月——指農曆八月。
3.冰鮫之谷——傳說鮫人居南海中,如魚,滴淚成珠,善機織,所織之綃明潔如冰,暑天令人涼快,以此命名。縠,有皺紋的紗。“冰鮫縠”、“沁芳泉”、“楓露茶”都見於小說情節之中。
4.白帝——五行之說:古人以百物配五行(金、木、水、火、土)。如春天屬木,其味為酸,其色為青,司時之神就叫青帝;秋天屬金,其味為辛,其色為白,司時之神就叫白帝,等等。故下文有“金天屬節,白帝司時”等語。
5.曩——從前,以往。
6.“其為質”四句——仿效唐代詩人杜牧《李長吉歌詩敘》中語:“雲煙綿聯,不足為其態也;水之迢迢,不足為其情也;春之盎盎,不足為其和也;秋之明潔,不足為其格也……”。
7.媖嫻——女子美好叫媖。嫻,文雅。
8.鳩鴆、鷹鷙——誄文用了許多《楚辭》里的詞語,大半都寄託著作者的愛憎。如“鷹鷙”用《離騷》的“鷙鳥(猛禽,鷹屬)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何方圜(圓)之能周(相合)兮,夫孰(怎能)異道而相安?”原為屈原表達與楚國貴族抗爭的不屈精神。與此相反,“鳩鴆”之類惡鳥就表示那股黑暗勢力,因為鳩多鳴,像人話多而不實;鴆傳說羽毒,能殺人。其它如作為香花的“茞蘭”、“蘅杜”,作為惡草的“薋葹”,也表示這兩種力量的對立。“顑頷”則表示屈原受到壓抑而憔悴,“諑謠”則表示黑暗勢力搞陰謀詭計。又如一些講車仗儀衛的用語,像“玉虬”、“瑤象”和“豐隆”、“望舒”等,也都是美好的事物和明潔正道的神祇,用來表現屈原“志潔行芳”、不同流合污的精神。曹雪芹在此用以表現自己對叛逆的女僕與惡濁勢力進行抗爭的同情,同時又藉此寄託著自己對當時現實黑暗政治的不滿。
9.罦罬(音夫拙)——捕鳥的網,這裡是被網捕獲的意思。
10.臭——氣味,這裡指香氣。
11.芟蒩——芟,割草,引申為除去。蒩,可編席的草。脂本作“鉏”,即“鋤”,是。
12.蠱蠆——傳說把許多毒蟲放在一起,使互相咬殺,最後剩下不死的叫蠱,以為可用來毒害人。蠆是古書中說的蠍子一類毒蟲。這裡是陰謀害人的意思。
13.膏肓——心以下橫膈膜以上的部分。古人以為病進入這個部位就無法醫治。見《左傳·成公十年》。
14.顑頷(音喊旱)——臉色乾枯起皺紋。“顑”一讀“坎”。
15.幽沉——指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怨恨。
16.罔屈——冤屈。不直叫罔。
17.長沙——賈誼是西漢文帝時著名政治家,主張加強中央集權,削減地方王侯權勢,年紀很輕就擔任朝廷里的重要職務,後來受到權貴排斥,被貶逐為長沙王太傅(輔佐官),三十四歲就鬱郁而死。後人常稱他賈長沙。
18.直烈遭危,巾幗慘於羽野——古代神話:禹的父親鯀沒有天帝的命令就擅自拿息壤(一種可以生長不息的神土,能堵塞洪水)治洪水,天帝就叫祝融將他殺死在羽山的荒野(據《山海經·海內經》)。屈原在《離騷》中說“鯀婞(音幸,倔強)直以亡身兮”,大膽肯定了鯀的耿介正直。“直烈”正是用了屈原的話。也正因為鯀是男子,所以誄文引來與芙蓉女兒相比,以反襯“巾幗”遭遇之慘甚於男子,與上一句引賈誼同。小說的續補者傳統觀念很深,像歷來絕大多數封建士大夫一樣,把竊神土救洪災的鯀和頭觸不周山的共工這一類具有神話性、反抗性的人物看作壞人,將原稿這一句改為“貞烈遭危,巾幗慘於雁塞”(程高本),換成王昭君出塞和親事。這一改不僅有礙文理,且在思想性上大大削弱了原稿中的反抗精神。
19.洲迷聚窟——古代傳說:西海中有聚窟洲,洲上有大樹,香聞數百里,叫做返魂樹,煎汁制丸叫做振靈丸,或名卻死香,能起死回生。迷,迷失方向,不知去路。
20.海失靈槎——傳說東海中蓬萊仙島上有不死之藥,秦代有個徐福帶了許多童男女入海尋找,一去就沒有回來。槎,筏子,借作船義。又海上有浮靈槎泛天河事,參見前《賦得紅梅花》詩注。這裡捏合而用之。
21.鏡分鸞影,愁開麝月之奩——傳說:罽(音記)賓(漢代西域國名)王捉到鸞鳥一隻,很喜愛,但養了三年它都不肯叫。他聽說鳥見了同類才鳴,就掛一面鏡子讓它照。鸞見影,悲鳴沖天,一奮而死。後多稱鏡為鸞鏡。見《異苑》。又兼用南陳太子舍人徐德言與樂昌公主夫妻亂離中分別,各執破鏡之半,後得以重逢團圓事。見《古今詩話》。麝月,巧用丫頭名,諧“射月”,同時指鏡。奩,女子盛梳妝用品的盒子。
22.梳化龍飛,袁折檀雲之齒——《晉書·陶侃傳》記陶侃懸梭於壁,化龍飛去。這裡可能是曹雪芹為切合晴雯、寶玉的情事而改梭為梳的。檀雲,丫頭名,也是巧用。檀雲之齒,檀木梳的齒。麝月檀雲,一奩一梳,皆物是人非之意。
23.“樓空鳷(音支)鵲”、“帶斷鴛鴦”等句——《荊楚歲時記》:“七夕人家婦女結彩縷,穿七孔針,陳瓜果於庭中,以乞巧。”鳷鵲,漢武帝所建的樓觀名,這裡指華麗的樓閣。與“七夕之針”連在一起,可能由李賀《七夕》詩“鵲辭穿線月”聯想而來,但鳷鵲與鵲不是同一種鳥。“帶斷鴛鴦”比喻情人分離。可能用唐人張佑詩:“鴛鴦鈿帶拋何處?孔雀羅衫付阿誰?”“五絲之縷”即指七夕所結之“彩縷”。
24.蒹葭——蘆葦。《詩·秦風·蒹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是一首懷念人的詩。
25.不度寒砧——古代婦女每於秋夜搗衣,故稱寒砧。度,傳。這裡是說人已死去,不再有搗衣的砧聲傳來。
26.怨笛——《晉書·向秀傳》:向秀跟嵇康、呂安很友好,後嵇、呂被殺,向秀一次經過這兩個人的舊居,聽見鄰人吹笛,聲音嘹亮,向秀非常傷感,寫了一篇《思舊賦》。後人稱這個故事為“山陽聞笛”。又唐人小說《步飛煙傳》里有“笛聲空怨趙王倫”的詩句,說的是趙王因索取石崇家的吹笛美人綠珠未成而陷害石崇一家的事。誄文可能兼用此事。
27.銀箋彩袖誰裁——“箋”本是紙片,但與上句“拋殘繡線”聯不起來,疑是“縑”字,音近而抄誤。縑,細絹。
28.柱杖——說自己帶病前往,因哀痛所致。近拋——路雖近而不能保住的意思,與“遠涉”為對。程高本作“遣拋”,戚序本作“遽拋”,庚辰本缺字。今從乾隆抄一百二十回紅樓夢稿。
29.燹(音險)——野火。引申為燒。共穴之情——即生死不渝的愛情。穴,墓穴。
30.愧逮同灰之誚——同灰:李白《長干行》:“十五始展眉,願同塵與灰。”本謂夫婦愛情之堅貞。寶玉曾說過將來要和大觀園裡的女孩子們一同化煙化灰。逮,及。全句意謂寶玉不能與芙蓉女兒化煙化灰,對因此而將受到譏誚和非議感到慚愧。
31.爾乃——發語詞,賦中常見,不能解作“你是”。下文“若夫”也是發語詞。
32.淹滯青磷——青色的磷火緩緩飄動。骨中磷質遇到空氣燃燒而發的光,從前人們誤以為鬼火。
33.汝南斑斑淚血——寶玉以汝南王自比,以汝南王愛妾劉碧玉比晴雯。《樂府詩集》有《碧玉歌》引《樂苑》曰:“《碧玉歌》者,宋汝南王所作也。碧玉,汝南王妾名,以寵愛之甚,所以歌之。”梁元帝《採蓮賦》:“碧玉小家女,來嫁汝南王。”汝南、碧玉與石崇、綠珠同時並用,始於唐代王維《洛陽女兒行》:“狂夫富貴在青春,意氣驕奢劇季倫。自憐碧玉親教舞,不惜珊瑚持與人。”
34.梓澤默默余衷——用石崇綠珠事。見《五美吟·綠珠》注。意謂如石崇悼念綠珠。石崇有別館在河陽的金谷,一名梓澤。作者同時人明義《題紅樓夢》詩:“饌玉炊金未幾春,王孫瘦損骨嶙峋。青娥紅粉歸何處?慚愧當年石季倫!”也用石崇的典故。這除了有親近的女子不能保全的思想外,尚能說明災禍來臨與政治紛爭有關,誄文正有著這方面的寄託。
35.鬼蜮——蜮,傳說中水邊的一種害人蟲,能含了沙射人的影子,人被射後要害病毒。“鬼蜮”用《詩·小雅·何人斯》“為鬼為蜮”,指用陰謀詭計暗害人的人。
36.詖奴、悍婦——詖,奸邪而善辨,引申為弄舌。這裡指王善保家的和周瑞家的一夥迎上欺下、狗仗人勢的奴才管家們。
37.惓惓——同“拳拳”,情意深厚的意思。
38.垂旌——用竿挑著旌旗,作為使者徵召的信號。待詔,本漢代官職名,這裡是等待上帝的詔命,即供職的意思。
39.葉法善攝魂以撰碑——相傳唐代的術士葉法善把當時有名的文人和書法家李邕的靈魂從夢中攝去,給他的祖父葉有道撰述並書寫碑文,世稱“追魂碑”。見《處州府志》。
40.李長吉被詔而為記——李長吉,即李賀。唐代詩人李商隱作《李長吉小傳》說:李賀死時,他家人見緋衣人駕赤虬來召李賀,說是上帝建成了白玉樓,叫他去寫記文。還說天上比較快樂,不像人間悲苦,要李賀不必推辭。
41.陟降——陟是上升,降是下降。古籍里“陟降”一詞往往只用偏義,或謂上升或謂下降。這裡是降臨的意思。
42.玉虬——白玉色的無角龍。後文的“鷖”是鳳凰。屈原《離騷》:“駟玉虬以乘繄兮”。
43.穹窿——天看上去中間高,四方下垂像蓬帳,所以稱穹窿。
44.瑤象——指美玉和象牙製成的車子。屈原《離騷》:“為余駕飛龍兮,雜瑤象以為車。”
45.箕尾——箕星和尾星,和下文的虛、危都是屬於二十八宿星座的名稱。古代神話,商王的相叫傅說(悅),死後精神寄託於箕星和尾星之間,叫做“騎箕尾”,見《莊子·大宗師》。這裡隱指芙蓉女兒的靈魂。
46.豐隆、望舒——神話中的雲神和駕馬車的神。後文的“雲廉”即“飛廉”,風神。《離騷》:“吾令豐隆乘雲兮,求宓妃之所在。”又“前望舒使先驅兮,後飛廉使奔屬。”“望舒”之“望”,在誄文中兼作動詞用。
47.紉蘅杜以為纕——把蘅、杜等香草串連起來作為身上的佩飾。《離騷》:“紉秋蘭以為佩。”
48.斕——斑斕,各種色彩錯雜而鮮明。
49.葳蕤——花草茂盛的樣子。
50.檠蓮焰——在燈台里點燃起蓮花似的燈焰。檠,燈台。
51. 觶(音音)斝(音假)——古代兩種酒器。
52.汗漫——古代傳說:有個叫盧敖的碰到仙人名叫若士,向他請教,若士用“吾與汗漫期於九垓之外”的理由拒絕了他的請求。見《淮南子·道應訓》。汗漫是一個擬名,寓有混混茫茫不可知見的意思。九垓,即九天。
53.窀穸——墓穴。
54.反其真——返回到本源,指死。語出《莊子·大宗師》。
55.懸附——“懸疣附贅”的簡稱,指瘤和癮肉,是身體上多餘的東西。《莊子·大宗師》:“彼以生為附贅懸疣,以死為決疣潰癰。”
56.嗟來——招喚靈魂到來的話。《莊子·大宗師》:“嗟來桑戶乎!嗟來桑戶乎!”桑戶,人名,他的朋友招他的魂時這樣說。
57.柳眼——柳葉細長如眼,所以這樣說。
58.蓮心——古樂府中常喻男女思念之苦,用“蓮心”諧音“憐心”。
59.素女——神女名,善彈瑟。見《史記·封禪書》。
60.宓妃——傳說她是伏羲氏的女兒,淹死在洛水中,成了洛神。
61.弄玉吹笙——傳說蕭史和弄玉善吹蕭,能吹作鳳鳴,後化仙飛去。但無吹笙事,吹笙的是王子喬。見《列仙傳》。
62.寒簧擊敔——寒簧,仙女名,偶因一笑下罰人間。明代葉紹袁《午夢堂集續窈聞記》:“寒簧偶以書生狂言不覺心動失笑,實則既示現後即已深悔,斷不願謫人間行鄙褻事。然上界已切責其七笑,故來;因復自悔,故來而不興合也。”洪升《長生殿》中說她昔為月中仙,曾奉月主娘娘之命陪同太真王妃觀賞月中歌舞,後又向太真索取霓袋新譜。敔(音語),古代的一種樂器,製成一隻伏著的老虎的形狀。
63.嵩岳之妃——指靈妃。《舊唐書·禮儀志》:武則天垂拱四年,“下制號嵩山為神岳,尊嵩山神為天中王,夫人為靈妃。”韓愈《誰氏子》詩:“或雲欲學吹鳳笙,所慕靈妃媲蕭史。”可知靈妃也是善於吹笙的。
64.驪山之姥——《漢書·律曆志》中說殷周時有驪山女子為天子,材藝出眾,所以傳聞後世,到了唐宋以後猶傳為女仙,並尊稱為“姥”或“老母”。又,《搜神記》中說有個神嫗叫成夫人,好音樂,每聽到有人奏樂歌唱便跳起舞來。所以李賀《李憑箜篌引》中有“夢入神山教神嫗”的詩句。這裡可能是兼用兩事。
65.龜呈洛浦之靈——古代傳說:黃帝東巡黃河,過洛水,黃河中的龍背圖來獻,洛水中的烏龜背書來獻,上面都是赤文篆字。見《水經注》。
66.獸作鹹池之舞——舜時,夔作樂,百獸都一起跳舞。見《史記·五帝本紀》。鹹池,是堯的樂曲名,一說是黃帝的樂曲。
67.爰格爰誠——這種句法在《詩經》等古籍中屢見,在多數情況下,“爰”只能作聯接兩個意義相近的詞的語助詞。格,在這裡是感動的意思,如“格於皇天”。
68.匪簠(音甫)匪筥(音舉)——“匪”通“非”。“簠”和“筥”是古代祭祀和宴會用的盛糧食的器皿。句參諸本校。
69.軔——阻礙車輪轉動的木棍,車發動時須抽去。
70.霞城——神話以為元始天尊居紫雲之閣,碧霞為城。後以碧霞城或霞城為神仙居處。
71.玄圃——亦作“縣圃”。神仙居處,傳說在崑崙山上。《離騷》:“朝發軔於蒼梧兮,夕余至乎縣圃。”
72.通——程高本作“浦”,誤。
73.氤氳——煙雲籠罩。
74.怦怦——心跳的樣子。
75.篔簹(音雲當)——一種長節的竹子。
76.唼喋(音匝炸)——水鳥或水面上魚兒爭食的聲音。

譯文

千秋萬歲太平年,芙蓉桂花飄香月,無可奈何傷懷日,怡紅院濁玉,謹以百花蕊為香,冰鮫紗為帛,取來沁芳亭泉水,敬上楓露茶一杯。這四件東西雖然微薄,姑且藉此表示自己一番誠摯懇切的心意,將它放在白帝宮中管轄秋花之神芙蓉女兒的面前,而祭奠說:
我默默思念:姑娘自從降臨這污濁的人世,至今已有十六年了。你先輩的籍貫和姓氏都早已湮沒,無從查考;而我能夠與你在起居梳洗、飲食玩樂之中親密無間地相處,僅僅只有五年八個月零一點時間啊!
回想姑娘當初活著的時候,你的品質,黃金美玉難以比喻其高貴;你的心地,晶冰白雪難以比喻其純潔;你的神智,明星朗日難以比喻其光華;你的容貌,春花秋月難以比喻其嬌美。姊妹們都愛慕你的嫻雅,婆媽們都敬仰你的賢惠。
可是,誰能料到惡鳥仇恨高翔,雄鷹反而遭到網 獲;臭草妒忌芬芳,香蘭竟然被人剪除。花兒原來就怯弱,怎么能對付狂風?柳枝本來就多愁,如何禁得起暴雨 一旦遭受惡毒的誹謗,隨即得了個不治之症。所以,櫻桃般的嘴唇褪去鮮紅,而發出了呻吟的聲音;甜杏似的臉龐喪失芳香,而呈現出憔悴的病容。流言蜚語產生於屏內幕後,荊棘毒草爬滿了門前視窗。哪裡是自招罪愆而喪生,實在乃蒙受垢辱而致死。你是既懷著不盡的憂忿,又含著無窮的冤屈呵!高尚的品格被人妒忌,閨女的憤恨恰似受打擊被貶到長沙去的賈誼;剛烈的氣節遭到暗傷,姑娘的悲慘超過竊神土救洪災的鯀被殺在羽野。獨自懷著無限辛酸,有誰可憐不幸夭亡?你既象仙家的雲彩那樣消散,我又到哪裡去尋找你的蹤跡?無法知道聚窟洲的去路,從哪裡來不死的神香?沒有仙筏能渡海到蓬萊,也得不到回生的妙藥。
你眉毛上黛色如青煙縹緲,昨天還是我親手描畫;你手上的指環已玉質冰涼,如今又有誰把它渥暖?爐罐里的藥渣依然留存,衣襟上的淚痕至今未乾。鏡已破碎,鸞鳥失偶,我滿懷愁緒,不忍打開麝月的鏡匣;梳亦化去,雲龍飛升,折損檀雲的梳齒,我便哀傷不已。你那鑲嵌著金玉的珠花被委棄在雜草叢中,落在塵土裡的翡翠髮飾也被人拾走。鵲樓人去樓空,七月七日牛女鵲橋相會的夜晚,你已不再向針眼中穿線乞巧;鴛鴦帶空餘斷縷,哪一個能夠用五色的絲線再把它接續起來?
況且,正當秋天,五行屬金,西方白帝,應時司令。孤單的被褥中雖然有夢,空寂的房子裡已經無人。在種著梧桐樹的台階前,月色多么昏暗!你芬芳的魂魄和美麗的姿影一同逝去。在繡著芙蓉花的紗帳里,香氣已經消散,你嬌弱的喘息和細微的話語也都滅絕。一望無際的衰草,又何止蘆葦蒼茫!遍地淒涼的聲音,無非是蟋蟀悲嗚。點點夜露灑在覆蓋著青苔的階石上,搗衣砧的聲音不再穿過帘子進來。陣陣秋雨打在爬滿了薜荔的牆垣上,也難聽到隔壁院子裡哀怨的笛聲。你的名字尚在耳邊,屋檐前的鸚鵡還在叫喚;你的生命行將結束,欄桿外的海棠就預先枯萎。過去,你躲在屏風后捉迷藏,現在,聽不到你的腳步聲了;從前,你去到庭院前鬥草,如今,那些香草香花也白白等待你去採摘了!刺繡的線已經丟棄,還有誰來裁紙樣、定顏色? 潔白的絹已經斷裂,也無人去燒熨斗燃香料了!
昨天,我奉嚴父之命,有事乘車遠出家門,既來不及與你訣別,今天,我不管慈母會發怒,拄著杖前來弔唁,誰知你的靈樞又被人抬走。及至聽到你的棺木被焚燒的訊息,我頓時感到自己已違背了與你死同墓穴的誓盟。你的長眠之所竟遭受如此的災禍,我深深慚愧曾對你說過要同化灰塵的舊話。
看那西風古寺旁青磷徘徊不去,落日荒墳上白骨散亂難收!聽那楸樹榆木颯颯作響,蓬草艾葉蕭蕭低吟!哀猿隔著霧騰騰的墓窟啼叫,冤鬼繞著煙蒙蒙的田塍哭泣。原來以為紅綃帳里的公子,感情特別深厚,現在始信黃土堆中的姑娘,命運實在悲慘!我正如汝南王失去了碧玉,斑斑淚血只能向西風揮灑;又好比石季倫保不住綠珠,這默默衷情惟有對冷月傾訴。
啊!這本是鬼蜮陰謀製造的災禍,哪裡是老天妒忌我們的情誼!鉗住長舌奴才的爛嘴,我的誅伐豈肯從寬!剖開兇狠婦人的黑心,我的憤恨也難消除!你在世上的緣份雖淺,而我對你的情意卻深。因為我懷著一片痴情,難免就老是問個不停。
現在才知道上帝傳下了旨意,封你為花宮待詔。活著時,你既與蘭蕙為伴;死了後,就請你當芙蓉主人。聽小丫頭的話,似乎荒唐無稽,以我濁玉想來,實在頗有依據。為什麼呢?從前唐代的葉法善就曾把李邕的魂魄從夢中攝走,叫他寫碑文;詩人李賀也被上帝派人召去,請他給白玉樓作記。事情雖然不同,道理則是一樣的。所以,什麼事物都要找到能夠與它相配的人,假如這個人不配管這件事,那豈不是用人太濫了嗎?現在,我才相信上帝衡量一個人,把事情託付給他,可謂恰當妥善之極,將不至於辜負他的品性和才能。所以,我希望你不滅的靈魂能降臨到這裡。
我特地不揣鄙陋粗俗 ,把這番話說給你聽,並作一首歌來招喚你的靈魂:
天空為什麼這樣蒼蒼啊!
是你駕著玉龍在天庭邀游嗎?
大地為什麼這樣茫茫啊!
是你乘著象牙的車降臨九泉之下嗎?
看那寶傘多么絢爛啊!
是你所騎的箕星和尾星的光芒嗎?
排開裝飾著羽毛的華蓋在前開路啊!
是危星和虛星衛護著你兩旁嗎?
讓雲神隨行作為侍從啊!
你望著那趕月車的神來送你走嗎?
聽車軸伊伊啞啞響啊!
是你駕馭著鸞鳳出遊嗎?
聞到撲鼻的香氣飄來啊!
是你把杜蘅串聯成佩帶?
衣裙是何等光彩奪目啊!
是你把明月鏤成了耳墜子嗎?
借繁茂的花葉作為祭壇啊!
是你點燃了燈火燒著了香油嗎?
在葫蘆上雕刻花紋作為飲器啊!
是你在酌綠酒飲桂漿嗎?
抬眼望天上的煙雲而凝視啊!
我仿佛窺察到了什麼;
俯首向深遠的地方而側耳啊!
我恍惚傾聽到了什麼。
你和茫茫大士約會在無限遙遠的地方嗎?
怎么就忍心把我拋棄在這塵世上呢!
請風神為我趕車啊!
你能帶著我一起乘車而去嗎?
我的心裡為此而感慨萬分啊!
白白地哀嘆悲號有什麼用呢?
你靜靜地長眠不醒了啊!
難道說天道變幻就是這樣的嗎?
既然墓穴是如此安穩啊!
你死後又何必要化仙而去呢?
我至今還身受桎梏而成為這世上的累贅啊!
你的神靈能有所感應而到我這裡來嗎?
來呀,來了就別再去了啊!
你還是到這兒來吧!
你住在混燉之中,處於寂靜之境;即使降臨到這裡,也看不見你的蹤影。我取女蘿作為簾幕屏障,讓菖蒲象儀仗一樣排列兩旁。還要警告柳眼不要貪睡,教那蓮心不再味苦難當。素女邀約你在長滿桂樹的山間,宓妃迎接你在開遍蘭花的洲邊;弄玉為你吹笙,寒簧為你擊樂;召來嵩岳靈妃,驚動驪山老母。靈龜象大禹治水時那樣背著書從洛水躍出,百獸象聽到了堯舜的鹹池曲那樣群起跳舞。潛伏在赤水中呵,龍在吟唱;棲息在珠林里呵,鳳在飛翔。恭敬虔誠就能感動神靈,不必用祭器把門面裝潢。
你從天上的霞城乘車動身,回到了崑崙山的玄圃仙境。既象彼此可以交往那么分明,又忽然被青雲籠罩無法接近。人生離合呵,好比浮雲輕煙聚散不定,神靈縹緲呵,卻似薄霧細雨難以看清。塵埃陰霾已經消散呵,明星高懸;溪光山色多么美麗呵,月到中天。為什麼我的心如此煩亂不安?仿佛是夢中景象在眼前展現。於是我慨然嘆息,悵然四望,流淚哭泣,留連傍惶。
人們呵,早已進入夢鄉;竹林呵,奏起天然樂章。只見那受驚的鳥兒四處飛散,只聽得水面上魚兒喋喋作響。我寫下內心的悲哀呵,作為祈禱,舉行這祭奠的儀式呵,期望吉祥。悲痛呵,請來此香茗一嘗!

鑑賞

對這篇誄文思想內容的理解,在註解中已經提到了一些,現在再作補充。
在《紅樓夢》全部詩文詞賦中,這是最長的一篇,也是作者發揮文學才能最充分、表現政治態度最明顯的一篇。關於這篇誄文的寫作,小說中原有一段文字,對我們理解作者的創作意圖很重要,後來被續書者刪去。現在,把它補抄在下面:
“……二則誄文輓詞,也須另出己見,自放手眼,亦不可蹈襲前人的套頭,填幾字搪塞耳目之文;亦必須灑淚泣血,一字一咽,一句一啼,寧使文不足悲有餘,萬不可尚文藻而反失悲切。況且古人多有微詞,非自我今作俑,無奈今之人全惑於‘功名’二字,故尚古之風一洗皆盡,恐不合時宜、於功名有礙之故也。我又不希罕那功名,我又不為世人觀閱稱讚,何必不遠師楚人之《大言》、《招魂》、《離騷》、《九辯》、《枯樹》、《問難》、《秋水》、《大人先生傳》等法,或雜參單句,或偶成短聯,或用實典,或設譬寓,隨意所之,信筆而去,喜則以文為戲,悲則以言志痛,辭達意盡為止,何必若世俗之拘拘於方寸之間哉!”寶玉本是個不讀書之人,再心中有了這篇歪意,怎得有好詩好文作出來。他自己卻任意纂著,並不為 人知慕 ,所以大肆妄誕,竟杜撰成一篇長文。……
這裡,“古人多有微詞,非自我今作俑”一句,特別值得注意,它明白地告訴我們誄文是有所寄託的。所謂“微詞”即通過對小說中虛構的人物情節的褒貶來譏評當時的現實,特別是當時的黑暗政治。何以見得呢?所引為先例的“楚人”作品,在不同程度上都是諷喻政治的。而其中被誄文在文字上借用得最多的是屈原的《離騷》,這並非偶然。《離騷》的美人香草實際上根本與男女之情無關,完全是屈原用以表達政治理想的代詞。
清代與“百家爭鳴”的戰國時代的情況大不一樣,特別是雍正乾隆年間文禁酷嚴、朝野惴恐,稍有“干涉朝廷”之嫌,難免就要招來文字之禍。所以,當時一般人都不敢作“傷時罵世”之文,“恐不合時宜,於功名有礙之故也。”觸犯文網,丟掉烏紗帽,這還是說得輕的。曹雪芹“不希罕那功名”、“又不為世人觀閱稱讚”,逆潮流而動,走自己的路,骨頭還是比較硬的。
當然,要在這樣環境之下揭露當時政治的黑暗,就得把自己的真實意圖巧妙地隱藏起來。“尚古之風”、“遠師楚人”、“以文為戲”、“任意纂著”、“大肆妄誕”、“歪意”、“杜撰”等等,也無非是作者護身的鎧甲。借師古而脫罪,隱真意於玩文,似乎是仿真而實際上是大膽創新,既幽默而又沉痛,藝術風格也正是由思想內容所決定的。明了這一點,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在這篇表面上寫兒女悼亡之情的誄文中,要用賈誼、鯀、石崇、嵇康、呂安等這些在政治紛爭中遭禍的人物的典故。為什麼這篇洋洋灑灑的長文既不為秦可卿之死而作,也不用之於祭奠金釧兒,雖然她們的死寶玉也十分哀痛。
有人說誄晴雯實際上就是誄林黛玉,並舉出芙蓉花叢中出現黛玉的影子、寶玉說了“茜紗窗下,我本無緣;黃土壟中,卿何薄命”的讖語、以及後來黛玉在席上抽得芙蓉花簽等等情節來證明這一觀點。作者在藝術構思上想借晴雯的悲慘遭遇襯托小說主要人物黛玉的不幸結局的意圖當然是十分明顯的,但也只是襯托而已,並非可以等同。何況,寫林黛玉也並非是作品的目的。對黛玉的描寫,曹雪芹同樣也是寄託著自己的政治感慨的。
作者在誄文中表現出強烈的愛憎態度,用最美好的語言,對晴雯這個“心比天高,身為下賤,風流靈巧招人怨”的女僕加以熱情的頌讚,同時毫不掩飾自己對慣用鬼蜮伎倆陷害別人的邪惡勢力的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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