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底

競底是中國人最重要的民族性之一。從古代的“頭懸樑,錐刺股”、“臥薪嘗膽”,到現代的“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活著乾,死了算”、“沒有任何藉口”等,無一不浸透著競底精神。競底如同魔法,它使中國製造迅速崛起,但也如同一道咒語,使中國企業局限於低層次的發展,缺乏轉型的動力。

底線通常是指籃球、足球等運動場地兩端的界限。當球一出底線,就意味著一方失敗,另一方取得發球權。
競底就是不斷向底線靠攏的過程,猶如一個人不斷向懸崖邁進,而當他跨越懸崖的頂點,不可控制地下墜,那個頂點就是底線。
競底是相對“競優”而提出來的。
以提升人的價值為手段,從而長久地提高競爭力的方式,我們稱之為“競優”。農業革命提高了人的耕種效率,使人類獲得溫飽;工業革命以機械取代人力,使人從繁重的勞動中解放出來;信息革命以數據取代紙張,極大地加速了信息知識的傳播與共享……這些方式或手段,在提高競爭力的同時,也大大提高了一個人作為人的價值,因此,它們都是競優。
相反,以打壓人的價值為手段,從而獲得暫時的競爭力提升的方式,我們稱之為“競底”。不顧疲勞,“頭懸樑、錐刺股”式地應付考試;不顧礦工生命安全的黑煤窯採掘方式;犧牲環境的過度砍伐、放牧……這些活動在短時間內,能達到某些人為設定的指標,但卻往往損害了較長久或較多的價值,這就是競底。
簡單地說,競底是打到底線,把人變成非人,競優是讓人的所有價值得以彰顯。
華為總裁任正非極力倡導的狼性精神,實際上就是競底精神:高貴的人性向狼性底線退化。任正非最著名的口號“進了華為就是進了地獄”,則顯而易見地充滿了競底色彩:地獄是人類可以想像的終極底線。
靠競底崛起的中國製造
既然競底是如此殘酷,為何中國的企業卻樂此不疲呢?因為競底有多方面的好處:
一、競底帶來的風險更容易控制
老闆們要求打工妹們加班,巧立名目剋扣他們的工資,他為此承擔的風險,比為市場開發一款新的產品要好控制得多:如果加班時間過長,剋扣工資過多,打工妹們會威脅通過法律途徑解決,那么按照中國人的處事方式,老闆完全可以通過協商從底線適當往回撤退,從而平復打工妹們的不滿情緒,但如果一款新產品不受市場歡迎,那他根本找不到有效的對象進行協商。
二、競底戰略投入的資源最節省
剋扣工人工資和延長加班時間,以較差的原器件代替優質的原器件,只不過是很多加工廠的兩項政策,其本身並不需要很大的投入。因此競底戰略往往成為中國老闆遇到困難時,第一個躍入腦海的最自然、最經濟的競爭手段。
中國不乏靠競底戰略成功的著名企業,如“股神”巴菲特看好並投資的深圳比亞迪就是一個典範。比亞迪的起步始於日本宣布本土不再生產鎳鎘電池,老闆王傳福在成立比亞迪時,缺少資金,沒有廠房,沒有設備,但王傳福看到日本人生產電池,全部用自動化設備,這些設備效率很高,但很昂貴。因此他通過重新分解電池生產的工序,儘量用打工妹的血肉之軀,代替昂貴的自動化設備。由於中國的打工妹們成本極其低廉,因此,比亞迪用落後方式生產出來的電池,居然有很強的性能價格比,從而剛一投產,就獲得了日本三洋的訂單。沿著這條競底道路,比亞迪連續三年獲得100%的增長。
三、競底能夠快速、明顯地增加競爭優勢。
由於中國是個競底社會,市場對低價格有超乎尋常的熱愛,俗話說“沒有兩塊錢買不走的品牌忠誠”,而競底所帶來的成本降低,可以直接轉化為市場價格的競爭力。它比增加產品功能、改善品質所帶來的隱性競爭優勢,能對市場造成更明顯的衝擊力。也比研發原創產品,能更快收到成本減少的效果。中國大多數企業的成功,靠的主要是善打、敢打價格戰。而不斷地突破低價的“底線”,也是競底戰略的一個成功套用。
四、中國人非常習慣被競底
比起其他國家的國民,中國人有以下適於競底戰略的優異秉性:
首先是等級觀念強,下級對上級服從恭敬(至少在表面上),缺少平等意識;
其次是特別能吃苦耐勞,因此可以承受西方人難以忍受的底線狀態;
第三是有足夠的智力,否則三鹿想不出在奶粉中添加三聚氰胺之類的競底怪招。
這三種秉性,是成為一個優秀的被競底者所必需的特性。正是由於這種資源稟賦,中國才能用低於其他國家的價格比較優勢,成功奪得世界加工中心的地位。因為這種加工中心正需要:足夠低的成本、足夠強的執行能力、足夠快的學習能力、足夠弱的原創意識。因為競底的人們能夠忍受更為惡劣的生存狀態,他們將從生存條件良好的人手裡奪過工作機會,將他們逐出勞動力市場。
競底的支撐要素
底線必須真實,一旦打破就會面臨懲罰
底線可以說就是一種規則。底線必須真實,它確實表明的是“懸崖的邊緣”狀態,只有真實的底線,人們才願意花費資源去維持,而只有得到維持的底線才具有權威性,否則只能稱為虛假的底線。
比如乳品中的三聚氰胺就是因為突破了人的生理底線。
中國的乳製品生產商,為了降低成本,大量往鮮奶中摻水,為了掩飾稀釋後的鮮奶中蛋白質含量太低的事實,他們就添加三聚氰胺以便矇混過關。當然,在添加三聚氰胺時,他們也有自己的底線——他們在供應北京奧運會、殘奧會和出口的乳製品中都沒有添加。而且,他們覺得添加少一點應該不會出事,因此在每公斤奶粉中,蒙牛添加了28.6毫克,伊利添加了12毫克,光明每公斤含98.6毫克……
喝了這些品牌奶粉的嬰兒,基本沒有得腎結石。這些企業可能都心存僥倖地覺得,只要控制好了三聚氰胺的含量,摻假遊戲可以一直玩下去。
但三鹿集團率先打破了這條底線,它在每公斤奶粉中添加了2563毫克三聚氰胺,導致眾多嬰兒死亡,從而引爆奶粉事件。最終,以前的奶粉巨頭三鹿被拆分併購,同行相繼出現資金鍊危機。
由此我們可以看出,企業和公眾社會在三聚氰胺問題上存在兩種底線,事發前,企業以為只要添加的三聚氰胺不超過100毫克就可以相安無事;而事發後,國家將含量標準明晰化,規定為2.5mg/kg。
必須發現足夠的競底空間
所謂競底空間,就是競底者離底線的距離。對於企業來說,這意味著他們的生存空間或商業機會。
富士康在上世紀80年代末從台灣遷移到深圳,就是因為台灣的工資底線已經被抬高了,而同期大陸的人工只有台灣的幾分之一,富士康到達深圳後,就打破了台灣工人較高的工資底線,從而為自己贏得了更大的競底空間,而在珠三角一帶工人的工資漸漸上揚後,富士康更將製造業推進到長江三角洲等內地,同樣也是為了通過打破工資底線獲得競底空間。
而競底的最佳狀態就是任正非的“擰毛巾”理論,他說“毛巾擰斷了,企業也完了;只有毛巾擰乾了,毛巾還不斷,這才是最佳狀態”。
建立威權的企業文化
在競底組織的起步階段,由於競底者的實力還不夠強大,溝通還有雙向的可能,隨著競底組織越來越成功,競底者的實力越來越強大,溝通的單向性將越來越凸現,從上到下的命令和控制將是不容置疑的。從而逐步建立符合競底組織的威權文化。
所有的競底者都有愛聽好訊息,厭惡壞訊息,因此被競底者為了自身的生存需要,也養成了報喜不報憂的惡習。因為如果報憂的話,很容易被競底者視作“拼搏精神不夠,喜歡找藉口”而打為另類。為了維持競底實力,競底者通常不願意被競底者對自己發布的命令評頭品足,稍加質疑,因此這種溝通只能是單向的。
富士康的老闆郭台銘就常被以霸氣、梟雄等字眼來形容。
他在富士康實行軍事化的嚴格管理:富士康的基層員工都要進行為期五天包括稍息立正、列隊行進等基本的訓練;公司的命令從來都不容置疑和抗辯;做不好不能找任何理由。
郭台銘對下屬也總是以行軍打仗的口氣:“哪一次行軍的時候不昏倒幾個人呀?難道下雨天或大太陽就不出操了嗎?”
郭台銘還特別宣揚“獨裁為公”的理念:因為要爭取速度,所以獨裁,但獨裁所得到的利益是回到公司,股東可以分享,員工也可以分享。
對於組織中的橫向溝通,競底者向來是不提倡的,因為他本能地覺得,屬下的溝通很容易導致抱團結夥,形成一種反抗競底的力量,這就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此外,競底者還想極力影響非正式溝通系統,包括小道訊息和流言,雖然是非正式的,但信息傳遞得更快,而且被競底者往往會認為這些信息比正式系統中傳遞的信息更精確、更可信。這是競底者難以消除的一個悲哀。
在一個競底社會,認錯,是被競底者的的義務,而不認錯,則是競底者的權利。因為競底實力是建立在威權的基礎上,而一旦認錯,就將損害這個基礎。競底者在組織中就會令難行,禁難止,那樣競底就難以進行下去。
比如瀋陽飛龍公司的總裁姜偉曾在1997年公開發表《總裁的二十大失誤》,雖然他的認錯只是停留在企業管理操作層面,根本還沒有深入自己的靈魂深處,但在這之後,據姜偉自己說:他的員工敢和他頂嘴了,整個社會和政府也不支持他和飛龍了。這次認錯根本沒有改變飛龍的股權結構,但雖然姜偉還是老闆,他對公司的競底卻不再得心應手。
有向下傳遞壓力的競底鏈
在中國,每一個人都是潛在的競底者,同時也是潛在的被競底者。
一個流水線上的女工在公司是被競底者,但回到家裡,她以望子成龍心切,督促她的孩子背唐詩、背四書五經、練鋼琴,從而把公司中老闆對她的競底方法,有選擇地用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從而扮演了一個競底者的角色。
華為常常以低於競爭對手上10倍的價格獲取項目訂單,而為了這種競爭實力,任正非不得不對內部的員工競底,此時的狼性精神就成了“艱苦奮鬥”,華為研發、銷售人員的壓力是有名的,以致發生了眾多的自殺、猝死等橫死事件。
在這些標誌著“底線”的不幸事件發生後,任正非發表了一篇競底味道很濃的公眾訓話“人生是美好的,但過程充滿了痛苦”。在訓話中任正非沒有反省“狼性精神”的不當,唯有對“艱難奮鬥”的再提倡、再強調。
不安全感是最佳工具
競底者是如何驅動被競底者的呢?控制下屬的安全感,是老闆們最喜歡的工具。
安全感是比生理需求更高一級的人類正常需要。在作為競底的工具時,安全感最大的好處是它是不斷發展的:一個月薪一千元的打工者,可能覺得自己有了五萬元的存款就意味著有了安全感;但當他通過努力月薪達到一萬元時,他可能會覺得只有擁有了房子、車子和一百萬金融資產,他才算有一點安全感。因此競底者可以根據不同的安全感需求,設計出適當的不安全感標準,從而達到驅使不同層次的被競底者的目的。
不可持續的魔咒
雖然競底戰略有相當的優勢,但顯然也有難以逾越的局限性,特別是由於底線的限制,發展難以長期持續。
有一首打油詩,很形象地反映了中國的這種競底現實:“美國人發明東西;日本人把東西做好;韓國人把東西做爛;中國人把東西做到沒錢掙”。競底,就是這樣一種“我已經把它搞得沒錢掙了,看你還怎么跟我爭!”的精神
但是,要在別人沒有錢賺的底線以下生存,這種生存方式的艱辛可想而知。
容易上癮而損傷長期競爭力
中國的原創新產品為何如此之少,以致任正非稱華為18年來,沒有一項原創性的產品發明,執行競底戰略就是一個重大因素。競底戰略使中國絕大多數生產商,只願意跟在已被市場證明成功的老產品後面,以低價、低質競底,就是為了避免風險。
殊不知,正所謂“不冒險是最大的冒險”,競底帶來的只是低收益和底線狀態的生存局面。競底使企業營業收入年年增長的同時,競爭實力卻有日益衰微的跡象。
所以任正非會無奈地長嘆“現在賣高科技產品,簡直像賣蘿蔔白菜一樣不賺錢”,2007年華為的利潤率只有微薄的5%;所以2008年珠三角和長三角,這二個中國最發達的產業帶,會發生大量的倒閉潮;所以2008年相當多的大學生畢業找不到工作,要競相去當兵,或者忍受月薪五六百元的工作,因為競底戰略不需要較多的智慧,也無法提供大量的知識工作崗位,它需要最多的是螺絲釘式的操作工。
隨時潛伏著極端衝突
俗話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腳。競底組織以底線為生存常態,因此發生事故就在所難免,只是事故大小和事故發生的時間存在著偶然性。
當組織離底線較遠時,競底制度能夠良好地運轉,其他策略較少被考慮;而當組織接近底線,競底者手裡所掌握的競底實力逐漸消耗殆盡時,他不得不為自己的競底目標合理化,藉助其他的權威來驅動被競底者。
當競底組織余越接近底線運轉時,發生衝突的機率越高,衝突的強度就越大。當最終到達底線時,衝突不可解決,競底組織就壽終正寢。比如,黑煤窯長期在缺乏安全保障的情況下瘋狂採掘,發生塌方或透水、瓦斯爆炸等事故是必然的;血汗工廠長期無節制的加班,員工出現過勞死也毫不奇怪。
於是,政府只能展開一輪又一輪的關閉小煤窯的舉措,血汗工廠也被一些著名品牌剔除出供應商名單。從而以極端的方式結束衝突。
高端品牌要謹慎使用
競底戰略有如此多的優勢,即使有些西方的優秀企業,有時也忍不住受到誘惑,對此加以嘗試。
如星巴克在中國打響品牌後,也開始對原材料動“大手術”:牛奶、杯具、吸管、攪拌棒、糕點、糖包、汽水等等,幾乎所有的東西都變了樣。誘人的藍莓乳酪從東莞遠道而來,現在連外帶的獨立包裝也沒有,杯中的雀巢牛奶變成蒙牛的,而這些原本大都是進口的。
還有一些細微的變化:對糕點的定損比例做出了調整,從25%下調到10%;同時,大部分糕點的定損期限也從以前的24小時提高到了48小時。這意味著消費者吃到不完美的糕點的機率大幅提高。
如果星巴克走的是廉價店路線,那么它這樣更換原材料,以降低成本,自然是合情合理。問題是它賣的是“文化”、“氣質”,是“高檔的體驗”,它的口號是:“將每一粒咖啡豆的風味發揮盡致”。而現在這樣的不斷競底,導致了星巴克品牌的廉價化。2008年1月,因為業績欠佳,股價已經連續17個月處於下跌趨勢,全年股價幾乎縮水一半。
難以吸引高層次人才
因為競底較量的是人對各種不良的忍耐力:對品質不良、對貧窮困苦、對生理壓力、對心理壓力、對污染噪聲、對治安不良、對人性尊嚴等等一切對人有價值的東西,它是一種全方位的超限戰。任何對人類有價值的東西,如好奇心、純真、信任、友善,乃至良好的自然人文環境、豐富的想像力、獨特的創造性、安寧的生活等等,都可以成為競底的犧牲內容。
所以,競底組織很難吸引高層次、一流人才的加入,同時也導致企業的後勁不足。
郭台銘就很明確地稱富士康是“四流人才,三流管理,二流設備,一流客戶”。正因為自己用的是四流人才,所以可以毫不留情地對他們進行競底,同樣也不必過於追求管理的進步,因為競底就是最有效的管理。
顯然郭台銘也知道,一、二流的人才是無法在富士康這樣的環境中生存的。他既不能容忍他們,也不需要他們。
無法避免的反競底
由於競底組織中的競底性,因此競底者與被競底者之間的衝突是必然的,而合作卻是偶然和短暫的。
當競底者和被競底者的力量相差懸殊時,這種潛在的衝突可能一直處於隱蔽狀態。通常的表現是:被競底者不同意競底者的意見時,保持沉默、消極被動地執行,但被競底者也在一直窺探競底者的實力變化,如果他們感到自己擁有更多的力量,那么隱含的衝突就很容易公開化。
競底者很難從積極的建設性的角度來看待衝突,他們總覺得衝突是對自身權威的挑戰和蔑視,因此強勢的競底者喜歡通過壓服解決衝突,他們不願意接受談判,因為談判將使自己顯得缺乏競底實力,從而醞釀更大的衝突發生。比如最近重慶、海南等地的計程車司機罷工事件,就是因為他們已經被計程車公司競底到艱難的生存危機,而不得不採取極端的罷工事件來解決。
而理性的競底者通常會選擇有限度的溝通,他們傾向於讓大家認為衝突的發生主要來自於溝通不良,而不是由於競底戰略所必然產生的。這種方法在衝突剛剛發生時往往能夠奏效,但次數一多,將會引起被競底者的警惕而漸漸失去作用。聯想最初宣揚“家文化”,強調員工對企業的歸屬感,但是當聯想開始裁員時,“聯想是我家”的口號就顯得很蒼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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