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興八首

秋興八首

《秋興八首》是唐代大詩人杜甫寓居四川夔州(今重慶市奉節縣)時創作的以遙望長安為主題的組詩,是杜詩七律的代表作。第一首是組詩的序曲,通過對巫山、巫峽的秋色秋聲的形象描繪,烘托出陰沉蕭森、動盪不安的環境氣氛,令人感到秋色秋聲撲面驚心,抒發了詩人憂國之情和孤獨抑鬱之感。第二首寫詩人身在孤城,從落日的黃昏坐到深宵,翹首北望,長夜不寐,表現出對長安的強烈懷念。第三首寫晨曦中的夔府,秋氣清明,江色寧靜,而這種寧靜給作者帶來的卻是煩擾不安。第四首是組詩的前後過渡,“故國平居有所思”一句挑出以下四首。第五首,描繪長安宮殿的巍峨壯麗,早朝場面的莊嚴肅穆,以及自己曾得“識聖顏”至今引為欣慰的回憶。第六首懷想昔日帝王歌舞游宴之地曲江的繁華,在無限惋惜之中,隱含斥責之意。第七首憶及長安的昆明池,展示唐朝當年國力昌盛、景物壯麗和物產富饒的盛景。第八首表現了詩人當年在昆吾、御宿、渼陂春日郊遊的詩意豪情。全詩感物傷懷,借深秋衰慘冷寂之景抒寫人之暮年,知交零落,漂泊無依,空懷抱負的悲涼心境,表達了深切的身世之悲、離亂之苦和故園之思。八首詩是一個完整的樂章,以憂念國家興衰的愛國思想為主題,以夔府的秋日蕭瑟,詩人的暮年多病、身世飄零,特別是關切祖國安危的沉重心情為基調,其間穿插著輕快歡樂的抒情。每一首都以獨特的表現手法,從不同的角度表現作者的思想情緒。

基本信息

注釋譯文

詞句注釋

1.玉露:秋天的霜露,因其白,故以玉喻之。凋傷:使草木凋落衰敗。

2.巫山巫峽:即指夔州(今奉節)一帶的長江和峽谷。蕭森:蕭瑟陰森。

3.兼天涌:波浪滔天。

4.塞上:指巫山。接地陰:風雲蓋地。“接地”又作“匝地”。

5.叢菊兩開:杜甫此前一年秋天在雲安,此年秋天在夔州,從離開成都算起,已歷兩秋,故云“兩開”。“開”字雙關,一謂菊花開,又言淚眼開。他日:往日,指多年來的艱難歲月。

6.故園:此處當指長安。

7.催刀尺:指趕裁冬衣。“處處催”,見得家家如此。

8.白帝城:即今奉節城,在瞿塘峽上口北岸的山上,與夔門隔岸相對。急暮砧:黃昏時急促的搗衣聲。砧:搗衣石。急暮砧:黃昏時急促的搗衣聲。砧,搗衣石。

9.夔(kuí)府:唐置夔州,州治在奉節,為府署所在,故稱。

10.京華:指長安。

11.槎:木筏。

12.畫省:指尚書省。

13.山樓:白帝城樓。

14.翠微:青山。

15.信宿:再宿。

16.匡衡:字雅圭,漢朝人。抗疏:指臣子對於君命或廷議有所抵制,上疏極諫。

17.劉向:字子政,漢朝經學家。

18.輕肥:即輕裘肥馬。《論語·雍也》:“赤之造齊也,乘肥馬,衣輕裘。”

19.聞道:聽說。杜甫因離開京城日久,於朝廷政局的變化,不便直言,故云“聞道”。似弈棋:是說長安政局像下棋一樣反覆變化,局勢不明。

20.百年:指代一生。此二句是杜甫感嘆自身所經歷的時局變化,像下棋一樣反覆無定,令人傷悲。

21.第宅:府第、住宅。新主:新的主人。

22.異昔時:指與舊日不同。此二句感慨今昔盛衰之種種變化,悲嘆自己去京之後,朝官又換一撥。

23.北:正北,指與北邊回紇之間的戰事。金鼓振:指有戰事,金鼓為軍中以明號令之物。

24.征西:指與西邊吐蕃之間的戰事。羽書:即羽檄,插著羽毛的軍用緊急公文。馳:形容緊急。此二句謂西北吐蕃、回紇侵擾,邊患不止,戰亂頻繁。

25.魚龍:泛指水族。寂寞:是指入秋之後,水族潛伏,不在波面活動。《水經注》:“魚龍以秋冬為夜。”相傳龍以秋為夜,秋分之後,潛於深淵。

26.故國:指長安。平居:指平素之所居。末二句是說在夔州秋日思念舊日長安平居生活。

27.蓬萊宮闕:指大明宮。蓬萊,漢宮名。唐高宗龍朔二年(662),重修大明宮,改名蓬萊宮。南山:即終南山。

28.承露金莖:指仙人承露盤下的銅柱。漢武帝在建章宮之西神明台上建仙人承露盤。唐代無承露盤,此乃以漢喻唐。霄漢間:高入雲霄,形容承露金莖極高。

29.瑤池:神化傳說中女神西王母的住地,在崑崙山。降王母:《穆天子傳》等書記載有周穆王登崑崙山會西王母的傳說。《漢武內傳》則說西王母曾於某年七月七日飛降漢宮。

30.東來紫氣:用老子自洛陽入函谷關事。《列仙傳》記載,老子西遊至函谷關,關尹喜登樓而望,見東極有紫氣西邁,知有聖人過函谷關,後來果然見老子乘青牛車經過。函關:即函谷關。此二句借用典故極寫都城長安城宮殿的宏偉氣象。

31.雲移:指宮扇雲彩般地分開。雉尾:指雉尾扇,用雉尾編成,是帝王儀仗的一種。唐玄宗開元年間,蕭嵩上疏建議,皇帝每月朔、望日受朝於宣政殿,上座前,用羽扇障合,俯仰升降,不令眾人看見,等到坐定之後,方令人撤去羽扇。後來定為朝儀。

32.日繞龍鱗:形容皇帝袞袍上所繡的龍紋光彩奪目,如日光繚繞。聖顏:天子的容貌。這二句意謂宮扇雲彩般地分開,在威嚴的朝見儀式中,自己曾親見過皇帝的容顏。

33.一:一自,自從。臥滄江:指臥病夔州。歲晚:歲末,切詩題之“秋”字,兼傷年華老大。

34.幾回:言立朝時間之短,只不過幾回而已。青瑣:漢未央宮門名,門飾以青色,鏤以連環花紋。後亦借指宮門。點朝班:指上朝時,殿上依班次點名傳呼百官朝見天子。此二句慨嘆自己晚年遠離朝廷,臥病夔州,虛有朝官(檢校工部員外郎)之名,卻久未參加朝列。

35.瞿塘峽:峽名,三峽之一,在夔州東。曲江:在長安之南,名勝之地。

36.萬里風煙:指夔州與長安相隔萬里之遙。素秋:秋尚白,故稱素秋。

37.花萼:即花萼相輝樓,在長安南內興慶宮西南隅。夾城:據《長安志》記載,唐玄宗開元二十年(732),從大明宮依城修築復道,經通化門,達南內興慶宮,直至曲江芙蓉園。通御氣:此復道因系方便天子游賞而修,故曰“通御氣”。

38.芙蓉小苑:即芙蓉園,也稱南苑,在曲江西南。入邊愁:傳來邊地戰亂的訊息。唐玄宗常住興慶宮,常和妃子們一起遊覽芙蓉園。史載,安祿山叛亂的訊息傳到長安,唐玄宗在逃往四川之前,曾登興慶宮花萼樓飲酒,四顧悽愴。

39.珠簾繡柱:形容曲江行宮別院的樓亭建築極其富麗華美。黃鵠:鳥名,即天鵝。《漢書·昭帝紀》:“始元元年春,黃鵠下建章宮太液池中。”此句是說因曲江宮殿林立,池苑有黃鵠之類的珍禽。

40.錦纜牙檣:指曲江中裝飾華美的遊船。錦纜,彩絲做的船索。牙檣,用象牙裝飾的桅桿。此句說曲江上舟楫往來不息,水鳥時被驚飛。

41.歌舞地:指曲江池苑。此句是說昔日繁華的歌舞之地曲江,如今屢遭兵災,荒涼寂寞,令人不堪回首。

42.秦中:此處借指長安。帝王州:帝王建都之地。

43.昆明池:遺址在今西安市西南斗門鎮一帶,漢武帝所建。《漢書·武帝紀》載元狩三年(前120)在長安仿昆明滇池而鑿昆明池,以習水戰。

44.武帝:漢武帝,亦代指唐玄宗。唐玄宗為攻打南詔,曾在昆明池演習水兵。旌旗:指樓船上的軍旗。《漢書·食貨志(下)》:“乃大修昆明池,列館環之,治樓船,高十餘丈,旗幟加其上,甚壯。”

45.織女:指漢代昆明池西岸的織女石像,俗稱石婆。《三輔黃圖》卷四引《關輔古語》曰:“昆明池中有二石人,立牽牛、織女於池之東西,以象天河。”在今斗門鎮東南的北常家莊附近有一小廟,俗稱石婆廟。中有石雕像一尊,高約190厘米,即漢代的昆明池的織女像。機絲:織機及機上之絲。虛夜月:空對著一天明月。

46.石鯨:指昆明池中的石刻鯨魚。《三輔黃圖》卷四引《三輔故事》曰:“池中有豫章台及石鯨,刻石為鯨魚,長三丈,每至雷雨。常鳴吼。鬣尾皆動。”漢代石鯨今尚在,現藏陝西歷史博物館。

47.菰(gū):即茭白,一種草本植物,生淺水中,葉似蘆葦,根莖可食。秋天結實,皮黑褐色,狀如米,故稱菰米,又名雕胡米。此句是說菰米漂浮在昆明池面,菰影倒映在水中,望過去黑壓壓一片,像烏雲一樣濃密。

48.蓮房:即蓮蓬。墜粉紅:指秋季蓮蓬成熟,花瓣片片墜落。中二聯刻畫昆明池晚秋荒涼蕭瑟之景。

49.關塞:此指夔州山川。極天:指極高。唯鳥道:形容道路高峻險要,只有飛鳥可通。此句指從夔州北望長安,所見惟有崇山峻岭,恨身無雙翼,不能飛越。

50.江湖滿地:指漂泊江湖,苦無歸宿。漁翁:杜甫自比。

51.昆吾:漢武帝上林苑地名,在今陝西藍田縣西。《漢書·揚雄傳》:“武帝廣開上林,東南至宜春、鼎湖、昆吾。”御宿:即御宿川,又稱樊川,在今陝西西安市長安區杜曲至韋曲一帶。《三輔黃圖》卷四:“御宿苑,在長安城南御宿川中。漢武帝為離宮別院,禁御人不得入。往來游觀,止宿其中,故曰御宿。”逶迤:道路曲折的樣子。

52.紫閣峰:終南山峰名,在今陝西戶縣東南。陰:山之北、水之南,稱陰。渼(měi)陂(bēi):水名,在今陝西戶縣西,唐時風景名勝之地。陂,池塘湖泊。紫閣峰在渼陂之南,陂中可以看到紫閣峰秀美的倒影。

53.香稻啄餘鸚鵡粒:即使是剩下的香稻粒,也是鸚鵡吃剩下的。此句為倒裝語序。

54.碧梧:即使碧梧枝老,也是鳳凰所棲。同上句一樣,是倒裝語序。此二句寫渼陂物產之美,其中滿是珍禽異樹。

55.拾翠:拾取翠鳥的羽毛。相問:贈送禮物,以示情意。《詩經·鄭風·女曰雞鳴》:“知子之順之,雜佩以問之。”

56.仙侶:指春遊之伴侶,“仙”字形容其美好。晚更移:指天色已晚,尚要移船他處,以盡游賞之興。

57.彩筆:五彩之筆,喻指華美艷麗的文筆。《南史·江淹傳》:“又嘗宿於冶亭,夢一丈夫自稱郭璞,謂淹曰:‘吾有筆在卿處多年,可以見還。’淹乃探懷中,得五色筆一,以授之。爾後為詩絕無美句,時人謂之才盡。”乾氣象:喻指自己曾於天寶十載上《三大禮》賦,得唐玄宗讚賞。

58.白頭:指年老。望:望京華。

白話譯文

其一

楓樹在深秋露水的侵蝕下逐漸凋零、殘傷,巫山和巫峽也籠罩在蕭瑟陰森的迷霧中。巫峽裡面波浪滔天,上空的烏雲則像是要壓到地面上來似的,天地一片陰沉。花開花落已兩載,看著盛開的花,想到兩年未曾回家,就不免傷心落淚。小船還系在岸邊,雖然我不能東歸,飄零在外的我,心卻長系故園。又在趕製冬天禦寒的衣服了,白帝城上搗制寒衣的砧聲一陣緊似一陣。看來又一年過去了,我對故鄉的思念也愈加凝重,愈加深沉。

其二

夔州的高城上又迎來了落日。每當晚上北斗星出現的時候,我就按照它的方向來尋找長安的所在。聽到巫峽的猿啼,我真的流下淚來。我也希望乘著浮槎回到自己的故鄉,但這願望終究還是落空了。我還記得我從前春宿左省值夜的時候,晚上熬夜寫些明朝的封事,點燃書案上的香。可現在我早已不在那裡就職。滯留此地,傍晚時分聽到城樓上吹起悲笳,心中升起一股隱然的悲痛。你看,山石上爬滿了藤蘿。月亮剛剛升起來的時候,月光是照在藤蘿上的,而現在它已經照到河洲前面的蘆荻花上面去了。我一夜無眠,一直在懷念長安。

其三

白帝城裡千家萬戶靜靜地沐浴在秋日的朝暉中,我天天去江邊的樓上,坐著看對面青翠的山峰。連續兩夜在船上過夜的漁人,仍泛著小舟在江中漂流。雖已是清秋季節,燕子仍然展翅飛來飛去。漢朝的匡衡向皇帝直諫,他把功名看得很淡薄;劉向傳授經學,怎奈事不遂心。古人尚且如此,我更是不必說了。年少時一起求學的同學大都已飛黃騰達了,他們在長安附近的五陵,穿輕裘,乘肥馬,過著富貴的生活,我卻注定要為一個信念苦渡人間。

其四

聽說長安的政壇就像一盤未下完的棋局,彼爭此奪。反覆不定,反思國家和個人所經歷的動亂與流亡,有說不盡的悲哀。世道的變遷,時局的動盪,國運今非昔比,王侯們的家宅更換主人,無奈宦官當道,賢臣良相更成泡影。中央的典章、文物、制度都已廢棄,在政治上我已經是一個被遺忘的人了。回紇內侵,關山號角雷動、兵戈揮舞;吐蕃入寇,傳遞情報的戰馬正急速賓士。在這國家殘破、秋江清冷、身世悽苦、暮年潦倒的情況下,昔日在長安的生活常常呈現在懷想之中。

其五

日復一日,大明宮遙望著終南山,卻望不到。那些深居的隱士,天露和玉屑,都已被他們吸光飲盡,青鳥報信,西王母自瑤池駕臨,紫氣瀰漫,老子騎牛西去。記得當年朝上,雉尾扇開合如同祥雲移回,日光沐浴著聖殿,讓我看清玄宗的容貌。記得當年位列朝班,青瑣門下意氣風發,而現在,疾病無情地消磨著時光……秋已漸深。

其六

諳練一種時空的分身術,瞿塘峽、曲江頭,距離被心靈無限地縮短。十五年前我寫《樂遊園歌》,花萼樓、芙蓉園歷歷在目。安祿山的鐵蹄已使一切煙消雲散。那時,黃鵠還在亭院內高飛,成群的白鷗被遊人的舟楫驚起。——而今,一切都消逝了,消逝了……沒有任何留戀的事物。

其七

遙想漢武帝曾在昆明池上練習水兵,一面面戰旗迎風擊鼓。池中石刻的織女辜負了美好的夜色,只有那巨大的鯨魚還會在雷雨天與秋風共舞。波浪中的菰米叢猶如黑雲聚攏,蓮子結蓬,紅花墜隕。多想像飛鳥一般自由滑翔於秦中的天空,現實卻困我在冷江上無言垂釣。

其八

從長安到渼陂,途徑昆吾和御宿,紫閣峰在終南山上閃耀。我想念一路的香稻和碧梧,在豐收的季節 吸引著鸚鵡與鳳凰……等到春天,曼妙的仕女們還會採摘花草相互贈送,夥伴們在暮晚時分仍要移棹出發,不願歸返。昔日,我可以憑藉詞語鑿穿時代的黑井,痛飲山河甘洌,而今卻只能在回憶中圍攏水源,撫摸它岑寂的微光。

創作背景

《秋興八首》是大曆元年(766)秋杜甫在夔州時所作的一組七言律詩,因秋而感發詩興,故曰“秋興”。杜甫自唐肅宗乾元二年(759)棄官,至當時已歷七載,戰亂頻仍,國無寧日,人無定所,當此秋風蕭颯之時,不免觸景生情。因寫下這組詩。

持續八年的安史之亂,至廣德元年(763)始告結束,而吐蕃、回紇乘虛而入,藩鎮擁兵割據,戰亂時起,唐王朝難以復興了。此時,嚴武去世,杜甫在成都生活失去憑依,遂沿江東下,滯留夔州。詩人晚年多病,知交零落,壯志難酬,心境是非常寂寞、抑鬱的。

作品鑑賞

整體賞析

《秋興八首》這組詩,融鑄了夔州蕭條的秋色,清淒的秋聲,暮年多病的苦況,關心國家命運的深情,悲壯蒼涼,意境深閎。它是八首蟬聯、結構嚴密、抒情深摯的一組七言律詩,體現了詩人晚年的思想感情和藝術成就。

“秋興”這個題目,意思是說因感秋而寄興。這興也就是過去漢儒說《詩經》的所謂“賦比興”的“興”(在四聲應讀去聲)。晉代的潘岳有《秋興賦》, 也是一篇感秋寄興之作。但《秋興賦》的體裁是屬於辭賦類。而杜甫的《秋興八首》則是律詩,是唐代新興的一種詩體。若論它們創作的成就和對後世發生的影響,杜甫的《秋興八首》當然不是潘岳的《秋興賦》所可比擬。

《秋興八首》的結構,從全詩來說,可分兩部,而以第四首為過渡。前三首詳夔州而略長安,後五首詳長安而略夔州;前三首由夔州而思及長安,後五首則由思長安而歸結到夔州;前三首由現實引發回憶,後五首則由回憶回到現實。至於各首之間,則亦首尾相銜,有一定次第,不能移易,八首隻如一首。八首詩,章法縝密嚴整,脈絡分明,不宜拆開,亦不可顛倒。從整體看,從詩人身在的夔州,聯想到長安;由暮年飄零,羈旅江上,面對滿目蕭條景色而引起國家盛衰及個人身世的感嘆;以對長安盛世勝事的追憶而歸結到詩人現實的孤寂處境、今昔對比的哀愁。這種憂思不能看作是杜甫一時一地的偶然觸發,而是自經喪亂以來,他憂國傷時感情的集中表現。目睹國家殘破,而不能有所作為,其中曲折,詩人不忍明言,也不能盡言。這就是他所以望長安,寫長安,婉轉低回,反覆慨嘆的道理。

為理解這組詩的結構,須對其內容先略作說明。第一首是組詩的序曲,通過對巫山巫峽的秋色秋聲的形象描繪,烘托出陰沉蕭森、動盪不安的環境氣氛,令人感到秋色秋聲撲面驚心,抒發了詩人憂國之情和孤獨抑鬱之感。這一首開門見山,抒情寫景,波瀾壯闊,感情強烈。詩意落實在“叢菊兩開他日淚,孤舟一系故園心”兩句上,下啟第二、三首。第二首寫詩人身在孤城,從落日的黃昏坐到深宵,翹首北望,長夜不寐,上應第一首。最後兩句,側重寫自己已近暮年,兵戈不息,臥病秋江的寂寞,以及身在劍南,心懷渭北,“每依北斗望京華”,表現出對長安的強烈懷念。第三首寫晨曦中的夔府,是第二首的延伸。詩人日日獨坐江樓,秋氣清明,江色寧靜,而這種寧靜給作者帶來的卻是煩擾不安。面臨種種矛盾,深深感嘆自己一生的事與願違。第四首是組詩的前後過渡。前三首詩的憂鬱不安步步緊逼,至此才揭示它們的中心內容,接觸到“每依北斗望京華”的核心:長安象“弈棋”一樣彼爭此奪,反覆不定。人事的更變,綱紀的崩壞,以及回紇、吐蕃的連年進犯,這一切使詩人深感國運大非昔比。對杜甫說來,長安不是個抽象的地理概念,他在這唐代的政治中心住過整整十年,深深印在心上的有依戀,有愛慕,有歡笑,也有到處“潛悲辛”的苦悶。當此國家殘破、秋江清冷、個人孤獨之際,所熟悉的長安景象,一一浮現眼前。“故國平居有所思”一句挑出以下四首。第五首,描繪長安宮殿的巍峨壯麗,早朝場面的莊嚴肅穆,以及自己曾得“識聖顏”至今引為欣慰的回憶。值此滄江病臥,歲晚秋深,更加觸動他的憂國之情。第六首懷想昔日帝王歌舞游宴之地曲江的繁華。帝王佚樂游宴引來了無窮的“邊愁”,清歌曼舞,斷送了“自古帝王州”,在無限惋惜之中,隱含斥責之意。第七首憶及長安的昆明池,展示唐朝當年國力昌盛、景物壯麗和物產富饒的盛景。第八首表現了詩人當年在昆吾、御宿、渼陂春日郊遊的詩意豪情。“彩筆昔曾乾氣象”,更是深刻難忘的印象。

八首詩是不可分割的整體,正如一個大型抒情樂曲有八個樂章一樣。這個抒情曲以憂念國家興衰的愛國思想為主題,以夔府的秋日蕭瑟,詩人的暮年多病、身世飄零,特別是關切祖國安危的沉重心情作為基調。其間穿插有輕快歡樂的抒情,如“佳人拾翠春相問,仙侶同舟晚更移”;有壯麗飛動、充滿豪情的描繪,如對長安宮闕、昆明池水的追述;有表現慷慨悲憤情緒的,如“同學少年多不賤,五陵衣馬自輕肥”;有極為沉鬱低回的詠嘆,如“關塞極天惟鳥道,江湖滿地一漁翁”、“白頭吟望苦低垂”等。就以表現詩人孤獨和不安的情緒而言,其色調也不盡相同。“江間波浪兼天涌,塞上風雲接地陰”,以豪邁、宏闊寫哀愁;“信宿漁人還泛泛,清秋燕子故飛飛”,以清麗、寧靜寫“剪不斷、理還亂”的不平靜的心緒。總之,八首中的每一首都以自己獨特的表現手法,從不同的角度表現基調的思想情緒。它們每一首在八首中又是互相支撐,構成了整體。這樣不僅使整個抒情曲錯綜、豐富,而且抑揚頓挫,有開有闔,突出地表現了主題。

《秋興八首》中,杜甫除採用強烈的對比手法外,反覆運用了循環往復的抒情方式,把讀者引入詩的境界中去。組詩的綱目是由夔府望長安──“每依北斗望京華”。組詩的樞紐是“瞿塘峽口曲江頭,萬里風煙接素秋”。從瞿塘峽口到曲江頭,相去遙遠,詩中以“接”字,把客蜀望京,撫今追昔,憂邦國安危……種種複雜感情交織成一個深厚壯闊的藝術境界。第一首從眼前叢菊的開放聯繫到“故園”。追憶“故園”的沉思又被白帝城黃昏的四處砧聲所打斷。這中間有從夔府到長安,又從長安回到夔府的往復。第二首,由夔府孤城按著北斗星的方位遙望長安,聽峽中猿啼,想到“畫省香爐”。這是兩次往復。聯翩的回憶,又被夔府古城的悲笳所喚醒。這是第三次往復。第三首雖然主要在抒發悒鬱不平,但詩中有“五陵衣馬自輕肥”,仍然有夔府到長安的往復。第四、五首,一寫長安十數年來的動亂,一寫長安宮闕之盛況,都是先從對長安的回憶開始,在最後兩句回到夔府。第六首,從瞿塘峽口到曲江頭,從目前的萬里風煙,想到過去的歌舞繁華。第七首懷想昆明池水盛唐武功,回到目前“關塞極天惟鳥道”的冷落。第八首,從長安的“昆吾……”回到“白頭吟望”的現實,都是往復。循環往復是《秋興八首》的基本表現方式,也是它的特色。不論從夔府寫到長安,還是從追憶長安而歸結到夔府,從不同的角度,層層加深,不僅毫無重複之感,還起了加深感情,增強藝術感染力的作用,真可以說是“毫髮無遺憾,波瀾獨老成”(《贈鄭諫議十韻》)了。

情景的和諧統一,是抒情詩里一個異常重要的方面。《秋興八首》可說是一個極好的範例。如“江間波浪兼天涌,塞上風雲接地陰”,波浪洶湧,仿佛天也翻動;巫山風雲,下及於地,似與地下陰氣相接。前一句由下及上,後一句由上接下。波浪滔天,風雲匝地,秋天蕭森之氣充塞於巫山巫峽之中。我們感到這兩句形象有力,內容豐富,意境開闊。詩人不是簡單地再現他的眼見耳聞,也不是簡單地描摹江流湍急、塞上風雲、三峽秋深的外貌特徵,詩人捕捉到它們內在的精神,而賦予江水、風雲某種性格。這就是天上地下、江間關塞,到處是驚風駭浪,動盪不安;蕭條陰晦,不見天日。這就形象地表現了詩人的極度不安,翻騰起伏的憂思和胸中的鬱勃不平,也象徵了國家局勢的變易無常和臲硊不安的前途。兩句詩把峽谷的深秋,詩人個人身世以及國家喪亂都包括在裡面。這種既掌握景物的特點,又把自己人生經驗中最深刻的感情融會進去,用最生動、最有概括力的語言表現出來,這樣景物就有了生命,而作者企圖表現的感情也就有所附麗。情因景而顯,景因情而深。語簡而意繁,心情苦悶而意境開闊(意指不侷促,不狹窄)。蘇東坡曾說:“賦詩必此詩,定知非詩人”(《書鄢陵王主簿所畫折枝二首》),確實是有見識、有經驗之談。

杜甫住在成都時,在《江村》里說“自去自來堂上燕”,從棲居草堂的燕子的自去自來,表現詩人所在的江村長夏環境的幽靜,顯示了詩人漂泊後,初獲暫時安定生活時自在舒展的心情。在《秋興八首》第三首里,同樣是燕飛,詩人卻說:“清秋燕子故飛飛。”詩人日日江樓獨坐,百無聊賴中看著燕子的上下翩翩,燕之辭歸,好像故意奚落詩人的不能歸,所以說它故意飛來繞去。一個“故”字,表現出詩人心煩意亂下的著惱之情。又如“瞿塘峽口曲江頭,萬里風煙接素秋”,瞿塘峽在夔府東,臨近詩人所在之地,曲江在長安東南,是所思之地。黃生《杜詩說》:“二句分明在此地思彼地耳,卻只寫景。杜詩至化處,景即情也”,不失為精到語。至如“花萼夾城通御氣,芙蓉小苑入邊愁”的意在言外;“魚龍寂寞秋江冷”的寫秋景兼自喻;“請看石上藤蘿月,已映洲前蘆荻花”的純是寫景,情也在其中。這種情景交融的例子,八首中處處皆是。

前面所說的情景交融,是指情景一致,有力地揭示詩人豐富複雜的內心世界所產生的藝術效果。此外,杜甫善於運用壯麗、華美的字和詞表現深沉的憂傷。《秋興八首》里,把長安昔日的繁華昌盛描繪得那么氣象萬千,充滿了豪情,詩人早年的歡愉說起來那么快慰、興奮。對長安的一些描寫,不僅與回憶中的心情相適應,也與詩人現實的蒼涼感情成為統一不可分割、互相襯托的整體。這更有助讀者體會到詩人在國家殘破、個人暮年漂泊時極大的憂傷和抑鬱。詩人愈是以滿腔熱情歌唱往昔,愈使人感受到詩人雖老衰而憂國之情彌深,其“無力正乾坤”的痛苦也越重。

《秋興八首》中,交織著深秋的冷落荒涼、心情的寂寞淒楚和國家的衰敗殘破。按通常的寫法,總要多用一些清、淒、殘、苦等字眼。然而杜甫在這組詩里,反而更多地使用了絢爛、華麗的字和詞來寫秋天的哀愁。乍看起來似和詩的意境截然不同,但它們在詩人巧妙的驅遣下,卻更有力地烘托出深秋景物的蕭條和心情的蒼涼。如“蓬萊宮闕”、“瑤池”、“紫氣”、“雲移雉尾”、“日繞龍鱗”、“珠簾繡柱”、“錦纜牙檣”、“武帝旌旗”、“織女機絲”、“佳人拾翠”、“仙侶同舟”……都能引起美麗的聯想,透過字句,泛出絢麗的光彩。可是在杜甫的筆下,這些詞被用來襯托荒涼和寂寞,用字之勇,出於常情之外,而意境之深,又使人感到無處不在常情之中。這種不協調的協調,不統一的統一,不但絲毫無損於形象和意境的完整,而且往往比用協調的字句來寫,能產生更強烈的藝術效果。正如用“笑”寫悲遠比用“淚”寫悲要困難得多,可是如果寫得好,就把思想感情表現得更為深刻有力。劉勰在《文心雕龍》的《麗辭》篇中講到對偶時,曾指出“反對”較“正對”為優。其優越正在於“理殊趣合”,取得相反相成、加深意趣、豐富內容的積極作用。運用豪華的字句、場面表現哀愁、苦悶,同樣是“理殊趣合”,也可以說是情景在更高的基礎上的交融。其間的和諧,也是在更深刻、更複雜的矛盾情緒下的統一。

有人以為杜甫入蜀後,詩歌不再有前期那樣大氣磅礴、濃烈熾人的感情。其實,詩人在這時期並沒消沉,只是生活處境不同,思想感情更複雜、更深沉了。而在藝術表現方面,經長期生活的鍛鍊和創作經驗的積累,比起前期有進一步的提高或豐富,《秋興八首》就是明證。

名家點評

其一

《唐詩品匯》:劉云:此七字拙(“叢菊兩開”句下)。

《杜臆》:前聯言景,後聯言情;而情不可極,後七首皆胞孕於(五、六)兩言中也;又約言之,則“故園心”三字盡之矣。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周甸曰:江濤在地而曰“兼天”,風雲在天而曰“接地”,見洶浦陰晦,觸目天地間,無不可感興也,屠隆曰:杜老《秋興》諸篇,托意深遠,如“江間”“塞上”二語,不大悲壯乎?范槨曰:作詩實字多則健,虛字多則弱,如杜詩“叢菊”“孤舟”一聯,此等語亦何嘗不健?蔣一葵曰:五、六不獨“兩開”、“一系”為佳,有感時濺淚,恨別驚心之況。末句掉下一聲,中寓千聲,萬聲,周珽曰:天鈞異奏,人間絕響。

《唐詩評選》:籠蓋包舉一切,皆在“叢菊兩開”句聯上景語,就中帶出情事,樂之如貫珠者,拍板與句,不為終始也。挨句截然,以句范意,則村巫儺歌一例。以俟知音者。

《杜詩解》:若謂玉樹斯零,楓林葉映,雖志士之所增悲,亦幽人之所寄託。奈何流滯巫山巫峽,而舉目江間,但涌兼天之波浪;凝眸塞上,惟陰接地之風雲。真為可痛可悲,使人心盡氣絕。此一解總貫八首,直接“佳人拾翠”末一解,而嘆息“白頭吟望苦低垂”也。

《義門讀書記》:中四句,虛實蹉對。“江間波浪兼天涌”二句,虛含第二首“望”字。“叢菊兩開他日淚”一句,虛含“望”之久也。

《而庵說唐詩》:此是《秋興》第一首,須看其筆下何等齊整。

《圍爐詩話》:《秋興》首篇之前四句,敘時與景之蕭索也,淚落於“叢菊”,心繫於“歸舟”,不能安處夔州,必為無賢地主也。結不過在秋景上說,覺得淋漓悲戚,驚心動魄,通篇筆情之妙也。

《杜詩集評》:吳農祥曰:驚心動魄,不可以句求,不可以字摘。後人言“兼天”、“接地”之太板,“兩開”、“一系”之無謂;豈不知工中有拙,拙中有工者也。

《唐宋詩醇》:錢謙益曰:首篇頷聯悲壯,頸聯淒緊,以節則杪秋,以地則高城,以時則薄暮,刀尺苦寒,急砧促別,末句標舉興會,略有五重,所謂嵯峨蕭瑟,真不可言。黃生曰:杜公七律,當以《秋興》為裘領,乃公、生心神結聚所作也。八首之中難為軒輊。

《讀杜心解》:首章,八詩之綱領也,明寫“秋景”,虛含“興”意,實拈“夔府”,暗提“京華”。……五、六,則貼身起下……,“他日”、“故園”四字,包舉無遺,言“他日”,則後七首所云“香爐”、“抗疏”、“弈棋”、“世事”、“青瑣”、“珠簾”、“旌旗”、“彩筆”,無不舉矣;言“故園”,則後七首所云“北斗”、“五陵”、“長安”、“第宅”、“蓬萊”、“曲江”、“渼陂”,無不舉矣。……發興之端,情見乎此。第七,仍收“秋”,第八,仍收“夔”,而曰“處處催”,則旅泊經寒之況,亦吞吐句中,真乃無一剩字。

《杜詩鏡銓》:“江間”、“寒上”,狀其悲壯;“叢菊”、“孤舟”,寫其淒緊。末二句結上生下,故以“夔府孤城”次之。言外寓客子無衣之感(“寒衣處處”二句下)。

《詩法易簡錄》:末二句寫出客子無家之感,緊頂“故園心”作結,而能不脫“秋”字,尤佳。

《昭昧詹言》:起句下字密重,不單側佻薄,可法,是宋人對治之藥。三、四,沈雄壯闊。五、六,哀痛。收,別出一層,淒緊蕭瑟。

其二

《唐詩品匯》:劉云:語苦(“聽猿實下”句下)。

《七修類稿》:通篇悲惋,實、虛、違、隱,又是篇中之目。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劉辰翁曰:“畫省香爐”雖點綴意,然亦朴。吳山民曰:三、四根“京華”句說來。周珽曰:精篤快思,異情自溢。

《唐詩評選》:斡鏇善巧。尾聯故用活句,以留不盡。

《杜臆》:“望京華”正故園所在也。望而不得,奚能不悲?……公雖不奉使,然朝廷授以省郎……公不赴任,實以病故,是“畫省香爐”,因“伏枕”而“違”也。

《杜詩解》:三,應雲“聽猿三聲實下淚”,今云然者,句法倒裝,與第七首三、四一樣奇妙,……“請看”二字妙,意不在月也。“已”字妙,月上山頭,已穿過藤蘿,照此洲前久矣,我適才得見也。先生唯有望京華過日子,見此月色,方知又是一日了也。

《義門讀書記》:後此皆“望京華”之事,三字所謂詩眼也。以“夔府”、“京華”蹉對……上承“日斜”,下起“月映”,忽晦忽明,曲折變化。

《錢注杜詩》:“每依北斗望京華”,皎然所謂“截斷眾流句”也。孤城砧斷,日薄虞淵,萬里孤臣,翹首京國,雖又八表昏黃,絕塞慘澹,唯此望闕寸心,與南斗共其色耳。此句為八首之綱骨。

《圍爐詩話》:子美在夔,非是一日,次篇乃薄暮作詩之情景……“依南斗”而“望京華”者,身雖棄逐淒涼。而未嘗一念忘國家之治亂。……猿聲下淚,昔於書卷見之,今處此境,誠有然者,故曰“實下”;浮查猶上天,已不得還京,故曰“虛隨”、……日斜吟詩,詩成而月已在“藤蘿”、“蘆荻”,只以境結,而情在其中。

《唐詩別裁》:“望京華”,八首之旨,特於此章指出。

《讀杜心解》:二章,乃是八首提掇處。提“望京華”本旨,以申明“他日淚”之所由,正所謂“故園心”也。……首句,點明“夔府”。次句,所謂點眼也。三、四,申上“望京華”,起下“違伏枕”。……五、六長去“京華”,遠羈“夔府”也。……“藤蘿月”應“落日”。“蘆荻花”含“秋”字。此章大意,言留南望北,身遠無依,當此高秋,詎堪回首!正為前後筋脈。舊謂夔州暮景,是隔壁話。

《杜詩鏡銓》:此八詩之骨(“每依北斗”句下)。對結無痕,(八首)篇篇映帶秋意(“請看石上”二句下)。此首言才看落日,已復探更,正見流光迅速,總寓不歸之感,故下章接言“日日”。

《杜詩言志》:通首重“望京華”三字,蓋“望京華”者乃少陵之至性所鍾,生平命脈,昏在於此。

其三

《唐詩品匯》:劉曰:“泛泛”無所得也(“信宿漁人”句下)。劉曰:既前後不相涉,只用二人名,亦莫知其意之所在,落落自可(“匡衡抗疏”二句下)。

《唐音癸簽》:詩家雖刺譏中,要帶一分含蓄,庶不失忠厚之旨。杜甫《秋興》“同學少年多不賤,五陵衣馬自輕肥”,著一“自”字,以為怨之,可也;以為羨之,亦可也,何等不露!

《杜臆》:公在江流,暮亦坐,朝亦坐。前章言暮,此章言朝,承上言光陰迅速,而日坐江樓,對翠微,良可嘆也。故漁舟之泛,燕子之飛,此人情、物情之各適,而以愁人觀之,反覺可厭;曰“還”、曰“故”,厭之也。

《唐詩評選》:此與下作,皆以脫露顯本色,風神自非世間物。

《杜詩解》:“千家山郭”下加一“靜”字,又加一“朝暉”字,寫得何等有趣,何等可愛。“江樓坐翠微”,亦是絕妙好致。但輕輕只用得“日日”二字,便不但使江樓翠微生憎可厭,而山郭朝暉俱觸目惱人。

《義門讀書記》:“五陵”起下“長安”(“五陵衣馬”句下)。

《錢注杜詩》:《七歌》云:“長安卿相多少年”,所謂“同學”者,蓋“長安卿相”也。曰少年,曰輕肥,公之目當時卿相如此。

《圍爐詩話》:第三篇乃是晨興獨坐山樓,望江上之情景。故起語云:“千家山郭靜朝暉,日日江樓坐翠微。”一宿曰宿,再宿曰信。“信宿”與“日日”相應。“信宿漁人還泛泛”,言漁人日日泛江,則己亦日日坐於江樓,無聊甚也。“清秋燕子故飛飛”,言秋時燕可南去,而飛飛於江上,似乎有意者然。子美此時有南適衡、湘之意矣。

《山滿樓箋注唐詩》:其旨微,其文隱而不露,深得立言蘊借之妙。此章前四句結上,後四句起下,乃八篇中之關鍵也。

《唐宋詩醇》:陳廷敬曰:前三章詳夔州而略長安,後五章詳長安而略夔州,次第秩然。

《唐詩別裁》:以上就夔府言,以下就長安言。此八詩分界處也。二句喻己之飄泊(“信宿漁人”二句下)。二句慨己之不遇(“匡衡抗疏”二句下)。

《讀杜心解》:三章申明“望京華”之故,主意在五、六逗出。文章家原題法也。……前二首“故園”、“京華”,雖已提出,尚未明言其所以。至是,說出事與願違衷曲來,是吾所謂“望”之故,錢氏所謂“文之心”也。

《杜詩鏡銓》:直是目空一世,此公之狂不減乃祖(“同學少年”二句下)。

《聞鶴軒初盛唐近體讀本》:陳德公曰:三、四亦寓遲暮之感。五、六使事能自入情,不為泛率。評:此首以“江樓”二字作紐:“信宿”二句,江樓所見之景。下則江樓之情。

《唐詩成法》:此傷馬齒漸長,而功名不立於天壤也。……有言此首首尾全不關合者。一、二即含“京華”,五、六言“京華”事,七、八正接五、六,非不關合也。

《網師園唐詩箋》:首二句有身羈夔府、日月如流之感。三、四喻己之漂泊,五、六慨己之不遇。

其四

《後村詩話》:公詩敘亂離,多百韻,或五十韻,或三十韻,惟此篇最簡而切也。

《瀛奎律髓》:廣德元年癸卯冬十月,、吐蕃入長安,代宗幸陝。安、史死久矣,而又有此事,故曰“奕棋”。然旨篇有云:“巫山巫峽氣蕭森”,即大曆初詩也。

《杜臆》:遂及國家之變。則長安一破於祿山,再亂於朱泚,三陷於吐蕃,如奕棋之迭為勝負,而百年世事,有不勝悲者。

《姜齋詩話》:至若“故國平居有所思”,“有所”二字,虛籠喝起,以下曲江、蓬萊、昆明、紫閣,皆所思者,此自《大雅》來。

《唐詩評選》:末句連下四首,為作提綱,章法奇絕。

《錢注杜詩》:肅宗收京已後,中外多故。公不以移官僻遠,憋置君國之憂,殆欲以滄江遺老,奮袖屈指,復定百年舉棋之局,非徒悲傷晼晚,如昔人願得人帝城而已。

《杜詩解》:“聞道”妙。不忍直言之也,也不敢遽信之也。二字貫全解。世事可悲,加“百年”二字妙。正見先生滿肚真才實學,非腐儒呴吁腹誹迂論(“聞道長安”二句下)。“遲”上用“羽書”妙。羽書最急,而復遲遲,想見當時世事(“征西車馬”句下)。“故國”下用“平居”字妙。我自思我之平居爾,豈敢於故國有所怨訕哉(“故國平居”句下)。

《瀛奎律髓匯評》:查慎行:三、四緊承“似奕棋”,若如評語,則首句反無著落。馮舒:歷看選家,自南宋以來,萬曆以上,不知何以只選此首?馮班:何以只選一首,好大膽!紀昀:八首取一、便減多少神采。此等去取,可謂庸妄至極!

《唐宋詩醇》:陳廷敬曰:末句猶云:“歷歷開元事,分明在目前。”此結本章以起下數章。

《讀杜心解》:四章正寫“望京華”,又是總領。為前後大關鍵。“奕棋”、“世事”不專指京師屢陷,觀三、四,單以“第宅”、“衣冠”言可見……“故國思”繳本首之“長安”,應前首之“望京”,起前後之分寫,通身鎖鑰。

《杜詩集評》:似極力言之,仍自悠然不盡。

《杜詩鏡銓》:三、四言朝局之變更,五、六言邊境之多事。當此時而窮老荒江,了無施其變化飛騰之術,此所以回憶故國,追念平居而不勝慨然也。

其五

《唐詩品匯》:劉云:律句有此,自覺雄渾(“西望瑤池”二句下)。

《唐詩評選》:無起無轉無敘無收,平點生色。八風自從,律而不奸,真以古詩作律。後人不審此制,半為皎然老髡所誤。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徐常吉曰:以下幾詩,但追憶秦中之事,而故宮離黍之感,因寓其中:“蓬萊宮闕”,言明皇之事神仙;“瞿塘峽口”(見“其六”),言明皇之事遊樂;“昆明池水”(見“其七”),言明皇之事邊功,而末但寓感慨之意。吳山民曰:起聯皇居之壯。蔣一癸曰:因開宮扇,故識聖顏,有映帶法。周明輔曰:只就實事賦出,沉壯溫厚無不有。梅鼎祚曰:八首皆有大聲響,余得“玉露”、“蓬萊”、“昆明”爾。

《杜臆》:極言玄宗當年豐亨豫大之時,享安富尊榮之盛。不言致亂,而亂萌於此。語若讚頌,而刺在言外。……家有豐考功《秋興帖》寫“蓬萊宮闕”詩,尾自註:“仙”(闕)誤作“宮”,……蓋下有“宮扇”,字復,宜作“仙”。

《唱經堂杜詩解》:“點”字妙。先生此時之在朝班,只如密雨中之一點耳,雖欲諫議,亦復何從(“幾回青瑣點朝班”句下)。

《錢注杜詩》:此詩追思長安全盛,敘述其宮闕崇麗,朝省尊嚴,而傷感則見於末句。

《杜詩詳註》:陳澤州註:此詩前六句,是明皇時事;“一臥滄江”,是代宗時事;“青瑣”“朝班”,是肅宗時事。前言天寶之盛,陡然截住,陡接末聯。他人為此,中間當有幾許繁絮矣。……此章用對結,末二章亦然。盧德水疑上四用宮殿字太多。五、六,似早朝詩語。今按賦長安景事,自當以宮殿為首,所謂“不睹皇居壯,安知天子尊”也。公以布衣召見,感荷主知,故追憶入朝覲君之事,沒齒不忘。若必全首俱說秋景,則筆下有“秋”,意中無“興”矣。此章下六句,俱有一虛字、二實字於句尾,如:“降王母”、“滿函關”、“開宮扇”、“識聖顏”、“驚歲晚”、“點朝班”,句法相似,未免犯“上尾疊足”之病矣。

《圍爐詩話》:此詩前六句皆是興,結以賦出正意,與《吹笛》篇同體,不可以起承轉合之法求之也。

《唐詩成法》:此思昔日之得覲天顏也。七開筆說今日,八合,方是追昔。

《網師園唐詩箋》:上半盛寫宮闕之壯麗,三、四句寫朝省之尊嚴。

《唐詩別裁》:前對南山,西眺瑤池,東接函關,極言宮闕氣象之盛,無譏刺意(“蓬萊宮闕”四句下)。追思長安全盛時,宮闕壯麗,朝省尊嚴,而末嘆己之久違朝寧也。

《讀杜心解》:五章以後,分寫“望京華”。此溯宮闕朝儀之盛,首帝居也,而意卻重在曾列朝班,是為“所思”之一。“滄江”帶“夔”。“歲晚”本言“身老”,亦帶映“秋”。

《杜詩集評》:吳農祥云:極刺時事而雄渾不覺。徐士新云:“蓬萊宮闕”言明皇之事,神仙不若指貴妃為當。

《讀雪山房唐詩序例》:杜公“蓬萊宮闕對南山”,六句開,兩句合;太白“越王勾踐破吳歸”,三句開,一句合,皆是律絕中創調。

《杜詩鏡銓》:此思長安宮闕之盛,而嘆朝寧久違也。前六句直下,皆言昔之盛,第七,一句打轉,筆力超勁。陳秋田云:下四首不用句面呼吸,一片神光動盪,幾於允跡可尋。吳瞻泰云:此處指拾遺移官事,只用虛括,他人當用幾許繁絮矣。

其六

《唐詩品匯》:劉云:兩句寫幸蜀之怨,懷故京之思,不分遠近,如將見其實焉(“花萼夾城”二句下)。劉云:對句耳!不足為雅麗(“珠簾繡柱”二句下)。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唐孟莊曰:“入”字莫輕看,見自我致之。徐常吉曰:“歌舞地”今戎馬場,“帝王都”今腥膻窟,公之意在言表。

《義門讀書記》:倒起,變化。言我凝望之久,雖萬里而遙,不啻與京華風煙相接。亦從“一臥滄江”來(“瞿塘峽口”二句下)。

《杜臆》:此章直承首章以來,乃結上生下,而仍歸宿於故園之思也。

《唐詩評選》:揉碎亂點,掉尾孤行以顯之。如萬紫乘風,回飆一合。“接素秋”,妙在“素秋”二字止;此之外,不堪回首。

《杜詩解》:御氣用一“通”字,何等融和!邊愁用一“入”字。出入意外。先生不尚纖巧,而耀人心目如此(“花萼夾城”二句下)。

《杜詩詳註》:陳廷敬曰:此承上章,先宮殿而後池苑也;下繼“昆明”二章,先內苑而及城外也。上下四章,皆前六句長安,後兩句夔州,此章在中間,首句從“瞿塘”引端,下六則專言長安事。俱見章法變化。“帝王州”,又起下漢武帝。

《圍爐詩話》:“瞿塘峽口曲江頭,萬里風煙接素秋”,言兩地極遠,而秋懷是同,不忘魏闕也。故即敘長安事,而曰“花萼夾城通御氣”,言此二地是聖駕所常游幸。而又曰“芙蓉小苑入邊愁”,則轉出兵亂矣。又曰“珠簾繡柱”不圍人而“圍黃鵠”,“錦纜牙檣”無人跡而“起白鷗”,則荒涼之極也,是以“可憐”。又嘆關中自秦、漢至唐皆為帝都,而今乃至於此也。

《山滿樓箋注唐詩》:此二句(“花萼夾城”一聯)則謂之順便成對,種種神奇,不可思議。勿但以工麗賞之。

《唐詩別裁》:此追敘長安失陷之由。城通御氣,指敦倫勤政時;苑入邊愁,即所云“漁陽鼙鼓動地來”。上言治,下言亂也。下追敘游幸之時,見盛衰無常,言外無窮猛省。

《讀杜心解》:六章,就“曲江頭”寫“望京華”,為“所思”之二。此詩開口即帶夔州,法變。“瞿峽”、“曲江”,相懸萬里,次句鉤鎖有方,趁便嵌入“秋”字,何等筋節!中四,乃申寫“曲江”之事變景象,末以嗟嘆束之,總是一片身親意想之神。

《杜詩鏡銓》:吞吐意在言外(“回首可憐”二句下)。

《唐詩成法》:此首格奇。

《讀杜詩說》:意本衰颯,而語特濃麗,猶下章“織女”、“石鯨”等句。

《網師園唐詩箋》:此思失陷後之長安。

《唐詩集評》:吳農祥云:本言《黍離》、《麥秀》之悲,乃反擬秦中富盛,立言最有含蓄。徐士新雲,譏明皇之事遠遊誤矣。

《杜詩言志》:敘次及於巡幸之地,而兼傷其變亂之所由生。……上言宮闕,則極其盛;此首言勝地,則帶言其衰:此自文可見立言之有體。且得抒柚,饒有變化也。

《昭昧詹言》:他篇或末句結穴點“秋”字,或中間點“秋”字,此卻易為起處,橫空突入,又復錯綜入妙。“瞿唐”,己所在地;“曲江”,所思長安地,卻將第二句回合入妙,點“秋”字,較“隔千里兮共明月”健漫懸絕。

《十八家詩鈔》:張廉卿云:收句雄遠奇妙,它人不能到。

其七

《石林詩話》:禪宗論雲間有三種語:……其三,為“函蓋乾坤句”,謂泯然皆契,無間可伺,其深淺以是為序。余嘗戲謂學子言,老杜詩亦有此三種語,但先後不同。“波漂菰米沉雲黑,露冷蓮房墜粉紅”,為函蓋乾坤句。……

《升庵詩話》:隋任希古《昆明池應制》詩:“回眺牽牛渚,激賞鏤金川”,便見太平宴樂氣象。今一變云:“織女機絲虛夜月,石鯨鱗甲動秋風”,讀之,則荒煙野草之悲,見於言外矣。

《西京雜記》:“太液池中有雕菰,紫籜綠節,鳧雛雁子,唼喋其間。”……便見人物游嬉,官沼富貴。今一變云:“波漂菰米沉雲黑,露冷蓮房墜粉紅。”讀之,則菰米不收而任其沉,蓮房不採而任其墜,則兵戈亂離之狀俱見矣。杜詩之妙,在翻古語;《千家注》無有引此者,雖萬家注何用哉?因悟杜詩之妙。

《木天禁語》:七言律詩篇法:……單拋:《秋興》“昆明池水漢時功……江湖滿地一漁翁”。

《藝苑卮言》:穠麗況切,借多平調,金石之聲微乖耳。

《唐音癸簽》:“昆明池水”前四語故自絕,奈頸聯肥重,“墜粉紅”,尤俗。

《唐詩歸》:鍾云:此詩不但取其雄壯,而取其深寂。鍾云:中四語誦之,心魄謖謖(“織女機絲”四句下)。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楊慎曰:……杜詩之妙,在翻古語,此與《三百篇》“牂羊羵首”、“三星在昴”同,比之唐晚“亂殺平人不怕天”、“抽旗亂插死人堆”,豈但天壤之隔。周珽曰:風華韻郁靜想其得力,不獨以詩學擅富者。黃家鼎曰:寫怨懷思,勁筆深情,言外自多餘想。

《唐詩評選》:“旌旗”字入得分外光鮮。尾取藏鋒極密,中有神力,人不可測。

《杜臆》:……且“織女”、“鯨魚”、鋪張偉麗,壯千載之觀;“菰米”、“蓮房”,物產豐饒,溥生民之利,予安能不思?乃劍閣危關,才通“鳥道”,欲歸不得,而留滯峽中,“江湖滿地”,而漂泊如“漁翁”,與前所見之“信宿泛泛”者何異?

《杜詩解》:“在眼中”妙。漢武武功,固燦然耳目,百代一日者也。三、四即承上昆明池景,而寓言所以不能比漢之意,織女機絲既虛,則杼柚已空;石鯨鱗甲方動,則強梁日熾。覺夜月空懸,秋風可畏,真是畫影描風好手,不肯作唐突語磕時事也。

《錢注杜詩》:今人論唐七言長句,推老杜“昆明池水”為冠。實不解此詩所以佳。……余謂班、張以漢人敘漢事,鋪陳名勝,故有“雲漢”、“日月”之言(按形容昆明湖之寬廣之詞);公以唐人敘漢事,摩娑陳跡,故有“機絲”、“夜月”之詞。此立言之體也。何謂彼頌繁華而此傷喪亂乎。“菰米”、“蓮房”,補班、張鋪敘所末見;“沉雲”、“墜粉”、描畫素秋景物,居然金碧粉本。……今謂“昆明”一章,緊承上章“秦中自古帝王州”一句而申言之,時則曰“漢時”,帝則曰“武帝”,“織女”、“石鯨”、“蓮房”、“菰米”,金堤靈沼之遺蹟,與戈船樓櫓,並在眼中,而自傷其僻遠而不得見也。於上章末句,尅指其來脈,則此中敘致,褶疊環鎖,瞭然分明。如是而曰:七言長句果以此詩為首,知此老亦為點頭矣。末二句正寫所思之況,“關塞極天”,這非風煙萬里;“滿地一漁翁”,即“信宿”“泛泛”之漁人耳。上下俯仰,亦在眼中,謂公自指一漁翁則陋。

《杜詩詳註》:末聯:陳廷敬曰:“關塞”,即“塞上風雲”;“江”即“江間波浪”,帶言湖者,地勢接近,指赴荊南也。公詩“天入滄浪一釣舟”、“欲把釣桿終遠去”,皆以“浼翁”自比。范季隨《陵陽室中語》曰:少陵七律詩,卒章有時而對,然語意皆收結之詞。今人學之,於詩尾作一景聯,一篇之意,無所歸宿,非詩法也。

《讀杜心解》:就“昆明池”寫“望京華”,次武事也。為所思之三。……三、四切“昆明”傅彩;五、六,從“池水”抽思,一景分作兩層寫。

《聞鶴軒初盛唐近體讀本》:陳德公曰:三、四,十二實字,只著二活字作眼,雄麗生動,遂成一悲壯名句。五、六自“菰米”、“蓮房”相屬字外,一不現成,逐字琢疊,吟安定竭工力,成茲郁語,如見盤錯。豈容可幾?評:菰米沉黑,蓮房墜紅,即景言情,亂離無人之狀,宛然在目。

《杜詩言志》:此第七首,因上文“自古帝王”之語,遂引漢武以為明皇之比。……末—語言天下大勢壞亂已極,憂之者唯己一人也。此一首追咎明皇喜事開邊,而寵賊臣之過也。

《昭昧詹言》:中四句分寫兩大景,兩細景,收句結穴歸宿,言己落江湖,遠望弗及,氣激於中,橫放於外,噴薄而出,卻用倒煞,所謂文法高妙也。沉著悲壯,色色俱絕。此“漁翁”,公自謂,乃本篇結穴。《箋》乃謂指“信宿”之“漁人”,成何文理!此借漢思唐,以昆明跡本於武帝也,《箋》乃以為思古長安,可謂說夢。

其八

《古今詩話》:杜子美詩云:“紅(“香”一作“紅”)稻啄余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此語反而意奇。退之詩云:“舞鑒鸞窺沼,行天馬度橋”亦效此理。

《詩學禁臠》:錯綜句法,不錯綜則不成文章。平直敘之,則曰“鸚鵡啄余紅稻粒,鳳凰棲老碧梧枝。”而用“紅稻”、碧梧”於上者,錯綜之也。

《唐詩品匯》:劉云:語有悲慨可念(“香稻啄余”二句下)。劉云:甚有風韻,“春”字又勝(“佳人拾翠”二句下)。

《詩藪》:七言如……“香稻啄余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聽猿實下三聲淚,奉使虛隨八月槎”,字中化境也。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周珽曰:次聯撰句巧致,裝點得法,《詩話》謂語反而意奇。退之“舞鏡鸞窺沼,行天馬渡橋”效此體。要知此句法,必熟練始得,否則不無傷雕病雅之累也。故王元美有曰:“倒插句非老杜不能”,正謂不易臻化耳。此妙在“啄余”、“棲老”二字。”

《杜臆》:地產香稻,鸚鵡食之有徐;林茂碧梧,鳳凰棲之至老。……此詩止“仙侶同舟”一語涉渼陂,而《演義》云:“專為渼陂而作”,誤甚。“香稻”二句,所重不在“鸚鵡”、“風凰”,非故顛倒其語,文勢自應如此(“香稻啄余”二句下)。

《唐詩評選》:一直盈下。八首中,此作最為佳境。為不忘乃祖,俗論不謂然。

《而庵說唐詩》:“佳人”句娟秀明媚,不知其為少陵筆,如千年老樹挺一新枝。吾嘗論文人之筆,到蒼老之境,必有一種秀嫩之色,如百歲老人有嬰兒之致。又如商彝周鼎,丹翠爛然也。今於公益信(“佳人拾翠”二句下)。八首中獨此一句苦,若非此首上七句追來,亦不見此句之苦也。此首又是先生自畫詠《秋興》小像也(“白頭吟望”句下)。

《義門讀書記》:安溪云:稻余鸚粒時梧老鳳枝,佳人拾翠,仙侶移棹,皆因當年景物起興,隱寓寵祿之多而賢士遠去,妖幸之惑而高人遁跡也。末聯入己事,宛與此意湊泊。按:師說更渾融,亦表里俱徹也。

《唐詩別裁》:此章追敘交遊,一結並收拾八章,所謂“故園心”、“望京華”者,一付之苦吟悵望而已。

《讀杜心解》:卒章之在“京華”,無專指,於前三章外,別為一例。此則明收入自身游賞諸處,所謂向之所欣,已為陳跡,情隨事遷,感慨系之。此《秋興》之所為作也,為八詩大結局。……“彩筆”句,七字承轉,通體靈動。

《杜詩鏡銓》:此首復借春景作反映(“佳人拾翠”句下)。陳註:此“望”字與“望京華”相應,既“望”而又“低垂”,並不能望矣。“筆乾氣象”,昔何其壯;頭白低垂,今何其意?詩此至聲淚俱盡,故遂終焉。俞云:用作詩意總結,並八篇俱繳住,真大家手筆(“彩筆昔曾”二句下)。

《聞鶴軒初盛唐近體讀本》:陳德公曰:章法,結法亦同前篇,中聯亦關吟琢,特用跳脫之筆。評:第二,雋句。末語乃極沈鬱。

《唐詩成法》:此思昆吾諸處之游也。一、二出諸處地名,三、四者處所見之景物,五、六諸處之遊人,七昔游,結後四首,八“吟望”,結前四首,章法井然。

《杜詩集評》:吳農祥云:三、四濃艷,五、六流逸。結本“今望”,非“吟望”,是對法體,當從。

總評

《唐詩援》:王阮亭曰:《秋興》八首,皆雄渾豐麗,沉著痛快,其有安於長安者,但極言其盛,而所感自富其中。徐而味之,凡懷鄉戀闕之情,慨往傷今之意,寇盜交兵,小人病國,風俗之非舊,盛衰之相尋,所謂不勝其悲者,固已不出乎意言之表矣。宗子發曰:《秋興》諸作,調極鏗鏘而能沈實,詞極工麗而尤聳拔,格極雄渾而兼蘊借,詞人之能事畢矣,在此體中可稱神境。乃世猶有訾議此八首者,正昌黎所謂“群兒愚”也。

《唐詩歸》:鍾云:《秋興》偶然八首耳,非必於八也。今人詩擬《秋興》已非矣,況舍其所為秋興,而專取盈於八首乎?胸中有八首,便無復秋興矣。杜至處不在《秋興》,《秋興》至處亦非八首也。

《唐詩訓解》:《秋興》八首是杜律中最有力量者,其聲響自別。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陳繼儒曰:雲霞滿空,迴翔萬狀,天風吹海,怒濤飛涌。可喻老杜《秋興》諸篇。

《杜臆》:《秋興》八章,以第一首起興,而後七首俱發中懷,或承上,或起下,或互相發,或遙相應,總是一篇文字,拆去一章不得,單選一章不得。

《唐詩評選》:八首如正變七音,鏇相為宮,而自成一章。或為割裂,則神體盡失矣,選詩者之賊不小。

《杜詩說》:杜公七律,當以《秋興》為裘領,乃公一生心神結聚之所作也。

作者簡介

杜甫像杜甫像

杜甫,字子美,嘗自稱少陵野老。唐代現實主義詩人,被尊為“詩聖”,與李白並稱“李杜”。存詩1400多首,有《杜工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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