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
無神論並不是今人的創造發明。不少古代思想家、文學家寫了許多宣傳無神論的著作和文章。范縝的《神滅論》,則是中國古典文學的名篇之一。《神滅論》堅持了物質第一性的原則,系統地闡述了無神論的思想,指出人的神(精神)和形(形體)是互相結合的統一體:“神即形也,形即神也,形存則神存,形謝則神滅。”他把人的形體與精神的關係,用刀口同鋒利的關係作了極為形象的比喻:“形者神之質,神者形之用”,“神之於質,猶利之於刀,形之於用,猶刀之於利”,“未聞刀沒而利存,豈容形亡而神在”。范縝的《神滅論》一發表,朝野為之譁然、震驚。
范縝撰寫的《神滅論》,在我國古代思想發展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他嚴厲駁斥“神不滅”的謬說,不僅從理論上揭穿了神學的謊言,而且也譴責了當時封建帝王和世家大族佞佛所造成的社會危機,有著積極的實踐意義。他那堅持唯物主義的無神論思想和為捍衛真理勇於戰鬥的革命精神,千百年來始終閃爍著耀眼的光芒,成為我國人民寶貴的精神財富。
題解
《神滅論》作於南朝蕭齊永明年(483—493)中。是時,南朝佛教盛行,以致為禍國民。范縝於“風驚霧起,馳盪不休”之時,以偶然論觀點痛斥因果報應論,反對宣揚佛教,終作《神滅論》一文。
作者簡介
范縝(約450—515),字子真,南鄉舞陰(今泌陽羊冊鎮古城一帶)人,六世祖汪,移居江南。南北朝時期著名的唯物主義思想家、傑出的無神論者。原文
或問予云:“神滅,何以知其滅也?”答曰:“神即形也,形即神也。是以形存則神存,形謝則神滅也。”
問曰:“形者無知之稱,神者有知之名,知與無知,即事有異,神之與形,理不容一,形神相即,非所聞也。”答曰:“形者神之質,神者形之用,是則形稱其質,神言其用,形之與神,不得相異也。”
問曰:“神故非質,形故非用,不得為異,其義安在?”答曰:“名殊而體一也。”
問曰:“名既已殊,體何得一?”答曰:“神之於質,猶利之於刃,形之於用,猶刃之於利,利之名非刃也,刃之名非利也。然而舍利無刃,舍刃無利,未聞刃沒而利存,豈容形亡而神在。”
問曰:“刃之與利,或如來說,形之與神,其義不然。何以言之?木之質無知也,人之質有知也,人既有如木之質,而有異木之知,豈非木有其一,人有其二邪?”答曰:“異哉言乎!人若有如木之質以為形,又有異木之知以為神,則可如來論也。今人之質,質有知也,木之質,質無知也,人之質非木質也,木之質非人質也,安在有如木之質而復有異木之知哉!”
問曰:“人之質所以異木質者,以其有知耳。人而無知,與木何異?”答曰:“人無無知之質猶木無有知之形。”
問曰:“死者之形骸,豈非無知之質邪?”答曰:“是無知之質也。”
問曰:“若然者,人果有如木之質,而有異木之知矣。”答曰:“死者有如木之質,而無異木之知;生者有異木之知,而無如木之質也。”
問曰:“死者之骨骼,非生者之形骸邪?”答曰:“生形之非死形,死形之非生形,區已革矣。安有生人之形骸,非有死人之骨骼哉?”
問曰:“若生者之形骸非死者之骨骼,死者之骨骼,則應不由生者之形骸,不由生者之形骸,則此骨骼從何而至此邪?”答曰:“是生者之形骸,變為死者之骨骼也。”
問曰:“生者之形骸雖變為死者之骨骼,豈不因生而死,則知死體猶生體也。”答曰:“如因榮木變為枯木,枯木之質,寧是榮木之體!”
問曰:“榮體變為枯體,枯體即是榮體;絲體變為縷體,縷體即是絲體,有何別焉?”答曰:“若枯即是榮,榮即是枯,應榮時凋零,枯時結實也。又榮木不應變為枯木,以榮即枯,無所復變也。榮枯是一,何不先枯後榮?要先榮後枯,何也?絲縷之義,亦同此破。”
問曰:“生形之謝,便應豁然都盡,何故方受死形,綿歷未已邪?”答曰:“生滅之體,要有其次故也。夫欻而生者必欻而滅,漸而生者必漸而滅。欻而生者,飄驟是也;漸而生者,動植是也。有欻有漸,物之理也。”
問曰:“形即是神者,手等亦是神邪?”答曰:“皆是神之分也。”
問曰:“若皆是神之分,神既能慮,手等亦應能慮也?”答曰:“手等亦應能有痛癢之知,而無是非之慮。”
問曰:“知之與慮,為一為異?”答曰:“知即是慮,淺則為知,深則為慮。”
問曰:“若爾,應有二慮。慮既有二,神有二乎?”答曰:“人體惟一,神何得二。”
問曰:“若不得二,安有痛癢之知,復有是非之慮?”答曰:“如手足雖異,總為一人;是非痛癢雖復有異,亦總為一神矣。”
問曰:“是非之慮,不關手足,當關何處?”答曰:“是非之慮,心器所主。”
問曰:“心器是五藏之主,非邪?”答曰:“是也。”
問曰:“五藏有何殊別,而心獨有是非之慮乎?”答曰:“七竅亦復何殊,而司用不均。”
問曰:“慮思無方,何以知是心器所主?”答曰:“五藏各有所司無有能慮者,是以知心為慮本。”
問曰:“何不寄在眼等分中?”答曰:“若慮可寄於眼分,眼何故不寄於耳分邪?”
問曰:“慮體無本,故可寄之於眼分;眼自有本,不假寄於佗分也。”答曰:“眼何故有本而慮無本;苟無本於我形,而可遍寄於異地,亦可張甲之情,寄王乙之軀,李丙之性,托趙丁之體。然乎哉?不然也。”
問曰:“聖人形猶凡人之形,而有凡聖之殊,故知形神異矣。”答曰:“不然。金之精者能昭,穢者不能昭,有能昭之精金,寧有不昭之穢質。又豈有聖人之神而寄凡人之器,亦無凡人之神而托聖人之體。是以八采、重瞳,勛、華之容;龍顏、馬口,軒、皞之狀,此形表之異也。比干之心,七竅列角;伯約之膽,其大若拳,此心器之殊也。是知聖人定分,每絕常區,非惟道革群生,乃亦形超萬有。凡聖均體,所未敢安。”
問曰:“子云聖人之形必異於凡者,敢問陽貨類仲尼,項籍似大舜,舜、項、孔、陽,智革形同,其故何邪?”答曰:“珉似玉而非玉,雞類鳳而非鳳,物誠有之,人故宜爾。項、陽貌似而非實似,心器不均,雖貌無益。”
問曰:“凡聖之珠,形器不一,可也;聖人員極,理無有二,而丘、旦殊姿,湯、文異狀,神不侔色,於此益明矣。”答曰:“聖同於心器,形不必同也,猶馬殊毛而齊逸,玉異色而均美。是以晉棘、荊和,等價連城,驊騮、騄驪,俱致千里。”
問曰:“形神不二,既聞之矣,形謝神滅,理固宜然,敢問《經》云:‘為之宗廟,以鬼饗之。’何謂也?”答曰:“聖人之教然也,所以弭孝子之心,而厲偷薄之意,神而明之,此之謂矣。”
問曰:“伯有被甲,彭生豕見,《墳》、《索》著其事,寧是設教而已邪?”答曰:“妖怪茫茫,或存或亡,強死者眾,不皆為鬼,彭生、伯有,何獨能然,乍為人豕,未必齊、鄭之公子也。”
問曰:“《易》稱‘故知鬼神之情狀,與天地相似而不違。’又曰:‘載鬼一車。’其義云何?”答曰:“有禽焉,有獸焉,飛走之別也;有人焉,有鬼焉,幽明之別也。人滅而為鬼,鬼滅而為人,則未之知也。”
問曰:“知此神滅,有何利用邪?”答曰:“浮屠害政,桑門蠹俗,風驚霧起,馳盪不休,吾哀其弊,思拯其溺。夫竭財以赴僧,破產以趨佛,而不恤親戚,不憐窮匱者何?良由厚我之情深,濟物之意淺。是以圭撮涉於貧友,吝情動於顏色;千鍾委於富僧,歡意暢於容發。豈不以僧有多餘之期,友無遺秉之報,務施闕於周急,歸德必於有己。又惑以茫昧之言,懼以阿鼻之苦,誘以虛誕之辭,欣以兜率之樂。故舍逢掖,襲橫衣,廢俎豆,列瓶缽,家家棄其親愛,人人絕其嗣續。致使兵挫於行間,吏空於官府,粟罄於惰游,貨殫於泥木。所以奸宄弗勝,頌聲尚擁,惟此之故,其流莫已,其病無限。若陶甄稟於自然,森羅均於獨化,忽焉自有,怳爾而無,來也不御,去也不追,乘夫天理,各安其性。小人甘其壟畝,君子保其恬素,耕而食,食不可窮也,蠶而衣,衣不可盡也,下有餘以奉其上,上無為以待其下,可以全生,可以匡國,可以霸君,用此道也。”
不畏皇權
後來,梁武帝篤信佛教,作《敕答臣下神滅論》,命令他放棄觀點。後來他組織了70多篇文章來攻擊《神滅論》,范縝以大無畏的唯物主義精神,一一予以批駁,表現了一個無神論者的偉大精神。但是,他卻因此得罪了權貴,從此再也未獲朝廷重用,在一個不大不小的閒職任上終老。
直到范縝去世,朝廷都不敢將《神滅論》禁止發行。《神滅論》成為許多古代著作中的一朵奇葩。它為後世的中國無神論者提供了寶貴的歷史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