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的老屋

《祖父的老屋》是由作者佛劉著作完成的散文,深受讀者的喜愛與推崇。

《祖父的老屋》由佛劉編著,屬於散文類型.

作者

佛劉

作品類型

散文

書籍簡介

祖父的老屋

我站在它的面前,看它風燭殘年的樣子。
它的牙齒脫落了,參差不齊的屋瓦,有草從它的牙床上倔強地鑽出來。雨水毫不掩飾自己鋒利的刀芒,有一道道的溝就從那些殘缺的屋瓦下一直順延到牆跟。它的確是老了,伯伯說它老得已經跟不上時代的要求了,所以只好扒掉它。
有一種隱隱的疼悄悄地從心底升上來,一直到我的眼框,我知道一切都無法挽留,就像一個老去的人,等待的要么是死亡,要么是重生。我想它應該是重生。伯伯說,再看它一眼吧,明天……我別過頭,看遠處的天空,那裡的天空明亮,清淡,而又恬靜。我知道,在那樣的天空下面,站著的是我的祖父,還有他不大的一塊土地。
那時候的祖父已經快七十了,他的頭髮已經沒了,一年四季的“亮”著,偶爾我們會喊它電燈炮,他也不慍不惱,說還省油了呢。偶爾會加上一句,要是能真的省油就好了。他心事重重的樣子讓我們感覺不到開心,反而有一種更沉重的力量隱隱地傳遞過來。
老屋就是在那時候有了它簡單的輪廓,家裡人的腳步忽然都匆忙起來,他們時而聚在一起竊竊私語,時而爭爭吵吵,一個個表情嚴峻的仿佛天空就要塌下來。
祖父的咳嗽開始頻繁起來,寂靜的夜裡我常常被他長長的咳嗽所驚醒,他的咳嗽是連成一片的,我真擔心他一不小心就斷了呼吸。然後是祖母輕輕為他捶背的聲音,有幾次祖母喊我過去給他踩背。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都是痛快地跑過去,跳上祖父的炕,然後用一隻腳輕輕地踩到他光著的後背上。那時候祖父是安靜的,好像睡著了一樣,他的後背鬆弛,布滿了紅色的小瘊子。他的皮膚已經沒有濕潤的感覺了,好像一塊乾燥的麻布,輕輕一扯就要裂開。
蓋房子最主要的材料是打土坯。秋天過後的田野里還沒有收盡莊稼,祖父就帶著他的幾個兒子在田地的中間開了一道深深的土溝,有了土,又澆了一些水,當泥土有七八成乾的時候,打土坯就開始了。我一直都無法忘記那樣的場景,我的年邁的祖父像小伙子一樣,赤著雙腳在土坯的模具快速地踩著,他的姿勢古怪,但是有一種沁人心脾的力量,讓你不得不安靜下來。他腳上的水泡就是那樣一個個的冒起來,夜裡,祖母燒開了水給他泡腳,他郗噓的聲音隔著兩扇門都能夠傳到我的耳朵里來。那是一個古稀老人肉體的疼痛啊,跨過時空,那樣的一種疼常常會刺痛我的神經,可是那時候我什麼都不懂,我只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應該是大人的。
有一次,我悄悄地問祖父,蓋那么多房子乾什麼,大家擠在一起過不是挺好的嗎?祖父停下手裡的活靜靜地看著我,直到看得我心裡有點發毛。爺爺也不想蓋啊,可是不行啊,這是任務,是爺爺的任務,必須為每一個兒子蓋一所房子。要不……你說呢。
我搖搖頭,我知道自己已經懂得很多的事情了,可是祖父的話我不明白。
新房蓋起來的時候,已經是轉年的冬天了,我常常可以看見在某一個清晨和夜晚,祖父一個人背著手走在胡同里。他的目光從胡同的這頭到那頭,那是四套樣式相同的北方的民居,一樣的屋檐和院落,一樣的距離,我知道這是祖父一生的作品,他一定是陶醉在自己的作品中了,那樣的一個老人,在自己的晚年,當心愿一個一個滿足的時候,他的心情該是多么的愉快啊。
分家的事情隨之擺上了議程,一家人忽然間都緊張起來,平時都生活在一個集體裡,誰也感覺不出什麼,可是現在面對的是分家另過,那就意味著大家庭里所有的東西都要了具體的名份。在利益面前大家都是難堪的,因為意見分歧,使分家的議程擱淺下來。有好幾次,我看見祖父緊鎖著眉頭,一個人坐在角落裡抽悶煙。那劣質的菸葉常常嗆得他咳嗽起來,他一邊彎著腰咳嗽,一邊喊著要水,有一次我聽見祖母對他說,要不這家不分了。這怎么能行呢?家家戶戶都是這樣過來的,趁著還活著,早分了早省心。其實那時我早就懂得了祖父的心思,樹再大,也是要長成很多的枝幹的,孩子再小,總有一天也要自己面對生活的。
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在那樣的日子裡總會使人燃起對美好生活的憧憬,我想我的祖父也應該如此吧。上午的時候他一個人背了筐去地里拾柴,在胡同口他還問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去,在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後,他轉身離去,他的背有些駝,筐在他的屁股後面給他構置了一個很溫和的畫面。現在想起來似乎有一些迷漓。
那是祖父留給我的最後的背影,他光光的頭一直深存在我的腦海里,以至多年以後,我看見一張他的照片,我都可以想起那個陽光燦爛的日子裡他迷漓的背影。
在那個下午,祖父去了,我是在父母們驚慌失措的喊叫聲中忽然間明白了什麼,我也驚慌失措地看著忙亂的大人們,直到有一滴淚從我的眼睛裡流出來,我知道一切都無可挽回。
祖父是因為有痰卡在氣管里而去的,其實很早以前的咳嗽就已經為他的生命埋下了伏筆,可是大家誰都沒有在意,悲劇總是在你不在意的時候到來的,這也不能怨天恨地。
家後來還是分了,不管是新房還是舊房,每一家人都有了各自的歸宿,而祖父也有了屬於自己的一間房子,只是與我們陰陽兩隔,兩相對望。
該走的早晚都是要走的,正如那句“要來的早晚得來”,我想無論是人,還是老屋,也都是這樣的,留戀只是對過去親情的一種回憶,即便是老屋依然屹立著,誰又能夠保證它永遠的屹立呢。
現在我們應該懂得,其實祖父就是一座老屋啊,無論我們飛到哪裡,驀一回首,也會知道,祖父、祖母和老屋,必是生命中最深最重的情節。
(2006-10-01)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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