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潛行漸遠的舊憶

真的,對於暫存了我美好童年和少年的老屋,我內心裡覺得確實虧了它太多。 於是,雜草就有了潛滋暗長的地利,不經意間已沒過了你的踝膝。 後院在起初的兩年里,父親任由它荒著,於是,雜草叢生。

《那份潛行漸遠的舊憶》是中國當代散文家若木荼華於2005年創作的散文,被選入《鳶尾花十年優秀散文選》。也有出版社出版了以此文章命名的散文集。

內容簡介

《那份潛行漸遠的舊憶》以平淡樸質的語調講述了作者在一次回到老屋後的所見、所聞、所感,表達了作者對美好童年生活的追憶和一縷淡淡的感傷,但同時也表達作者對生活的熱愛之情以及對人生得失的豁達。正如作者所說,“淺斟低唱只是萍蹤偶遇,失去卻是命里注定的”,但“世界畢竟還是美好的,人應當快樂地去生活。之於老屋,它隱喻著我的童年和少年時光,縱使歡樂但自知不可沉溺縱使憂傷卻也不可遺忘。”

作者簡介

若木荼華(1984-),原名范良紅,後更名范蠡,筆名公子攸、秦夢痕等等,安徽安慶人,當代散文家、詩人。1984年8月28日生於一於一個農民家庭。其祖父范秀春為其族最後一位地主,也是宜城著名書法家,人稱“秀翁”,在文革中受到殘酷打壓,幾欲癲狂,後家道中落,移居鄉里。故而,相對來說,若木荼華雖生於鄉村,但親職教育還是很完備的。從小便是接觸文墨的他,常道自己“一腔書卷氣,漫身翰墨香”。8歲時歷覽古籍,10歲時辨識萬類,16歲時文動宜城!20歲時突生厭世之感,潛逸五台山三年有餘,眾人莫知其蹤。24歲參悟世道,由出世再入世,友人零綴其文結以成集。時人評之曰:“其人其文質樸淡雅、蘊藉深遠,有樂天、安國之遺風也!”然而,其本人卻無意於此,嘗道名利於身多累,不可久居。故少有作品問世。相關人士感其才能,為其編輯付梓,結成文集,代表作有:小說集《瘋子》、散文集《那份潛行漸遠的舊憶》、散文詩《祭奠愛情》、思哲隨筆《稽首》等等。

寫作背景

若木荼華於03年從五台山悟道歸來,有感世間諸般物事皆為虛幻,然人情猶不能捨棄。於是前時遭遇盡皆浮現於腦際,遂生追述尋根之念,卒有此文。

作品原文

自從九八年我家由老屋搬至新宅後,老屋便被廢棄在村莊一個偏僻的角落裡,如退休獨處的老人獨自承受著晚景的淒涼與寂寞,而將近九年我這本該“承歡膝下”的懵懂頑主卻未曾回去探視過它一回。真的,對於暫存了我美好童年和少年的老屋,我內心裡覺得確實虧了它太多。 於是,懷著戀舊和幾分歉疚的心情,今年暑假我特地趕回去看望了我多年未見的老屋,如探視親人一般。
當我帶著滿身的灰塵匆匆趕來卻又小心翼翼地走近它時,我陌生的目光流露了錯愕之後的蒼涼:老屋真的老了,幾成一座廢墟。照壁的石灰層被經年的雨水浸染出斑斑黃漬,如一幅幅自然天成的山水畫趣意盎然,又似雜然而陳的各種蟲蛇異獸張牙舞爪蓄勢以待。石灰層壁面已大塊得開裂和脫落,老屋外面由水泥沙漿粉刷的壁面也有不同程度的龜裂和脫落;青苔在陰濕處附生蔓延,老人斑似的證實著老屋的衰老和破敗。
老屋的前院是一大片水泥空地,收穫時節便用作曬穀場。水泥地也不似原先的平整了,坑坑窪窪之處滿是裸露的鵝卵石礫。過路的風帶來的塵沙些許受阻的便在院裡迴旋,找不到出口就沉積了下來,經一場場雨水的溫潤便有了不薄的一層土。於是,雜草就有了潛滋暗長的地利,不經意間已沒過了你的踝膝。前院沒有高不可攀的圍牆,而將老屋與外界隔開的是母親辛勞常在的廚房和我們弟兄三人的臥室。老屋坐北朝南,敞在屋前的是我家承包的近三百畝的水塘和周匝起伏低矮的山丘,山丘與水塘之間又是彼此連綿的稻田。“一水護田將綠繞,兩山排闥送青來”,忖想若將老屋所處之境繪成一幅山水畫,王荊公的奇思妙句倒無意為千年後的拙作蒙賜了極其精當的題跋了。
老屋的基址是祖父當年選定的。祖父少時家境殷實,讀過幾年私塾,年輕時在外遊歷,也算是學高多聞了。後來歷經“四清”、“文革”,成了清洗打擊對象.,一度意志消沉鬱恨難平,平反後祖父年輕時憤世嫉俗的個性已不復見,晚年潛心老莊尤好《易》經,於興起時常說自己深諳風水之道,老屋基址的選定可說是祖父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學以致用了。據父親回憶那天祖父把他叫到選址處,鄭重地告知把房子建在那裡必定人丁興旺,福澤綿長。至於為什麼,祖父沒說,他知道說了父親也不懂。父親很是聽祖父的話,第二年便在祖父選定的地方把房子給蓋了起來。沒成親就蓋起了新房,父親完全可以自耀。母親小父親近十歲,她是在房子蓋好的第二年嫁過來的,年齡的差距並未使父母親之間感情上產生隔閡。在之後的幾年裡,我們弟兄三人相繼降生於老屋之中,“人丁興旺”,似乎倒真應了祖父的話,父親感此每年年曆都會帶上香紙祭品到老屋去拜祭屋神感激他的蔭福。父親小時因家境衰落唯讀過幾年國小,卻過早地幫祖父分擔起家庭生計的重擔,聰慧的天賦堅毅的秉性和豐富的閱歷讓他懂得了比同齡人更多更深刻的為人處事的道理;我慶幸是他的兒子,他不經意間的教誨讓我們弟兄三人在以後的人生道路上少了些不必要的磕絆。父親在我們尚小時便教導我們要獨立自立,我們弟兄三人從小便有了自己的臥室,這在當時的鄉村人眼中是不可思議甚或是奢侈的。當我站在這三間臥室前,我的感情是難以言說的複雜。這三間凝聚了父親許多心力的並寄託期望的臥室,在無法迴避的現實面前回頭之間已成過往。我此時便如一個七十返鄉的老人,當手指觸及牆壁的一剎那,人去房空的落寞勾起舊憶,迷失的心痛被淚水打濕。
位於南側大哥的臥室與東側的廚房相鄰,二者中間正好隔開一條過道留作院門。整個前院如一無蓋的紙盒將少時的喜憂隱含在內,只有樹上的鳥兒窺視得到。對於前院四角,父親沒有抹上水泥沙漿,而是讓土層裸露著。在我六歲那年,父親和我們弟兄三人在四角的空地上各自栽上了自己喜歡的樹。大哥栽上了水杉,直挺挺的一如他剛直的個性;二哥栽上了楊柳,現在想來斯文柔和的他倒與渭城折柳的詰摩有些許相似;我栽上了棗樹,因為我愛吃棗子,尤其是半紅不青的那種;父親則栽上了一棵松樹,當時他沒多說什麼,只是叫我們記得不時給樹澆水,院子裡的土質乾,別讓樹渴死。一轉眼,十幾年的光陰悄然而逝,中間又夾著這幾年的疏遠,院中卻已只剩下父親的那棵松樹還在枝葉茂盛得長著;水杉不在,楊柳不在,而我的那棵棗樹想也早已不知被哪個貪吃的孩童打棗兒時折斷了枝幹,待枯死後又被誰家主婦砍回去權作柴禾燒了。
前院廚房的後面有一口水井。井不深,五米不到,這大概是近水塘的緣故。井雖不深但卻有足可令它自得的資本:它是全村第一口水井。村里人以前都是就塘擔水吃,擔水的過程中有一種自足而充實的樂趣,挖水井似乎未曾在腦中想到過,就算想到了也會被擔水的樂趣瞬間淹沒。然而,鄉村的人們又是極具好奇心的。在水井挖好的前兩月里,陸續有村裡的人到我家來擔水。當他們品嘗第一口水後都不約而同得現出相似的情態:微皺眉頭,撇著嘴,很似驚奇卻又極肯定的說,媽的,這水,鹹!然後,訕訕得笑著擔著半擔水晃蕩著自得地回家去了。從他們的舉止里我覺出了這井水味道的異樣,有段時間我很少喝井水。後來搬到新宅去住,又挖了新的水井,這口井的水不再鹹了,淡淡的還帶點甜味,但喝時總覺著兒時井水的鹹味老在舌尖打轉,這才明白有些記憶一旦無法抹去,你現時的感官也會潛行在過去留戀的物事中而不可自制。我想親近那口被遺棄的水井,看兒時的倒影還存留幾分。而當我靠近並向里張望時,我愕然且失落著:井壁上爬滿了厚厚的青苔,不知名的雜樹稗草肆意生長著,將井口堵得只有陽光的過道;借著微弱的光線,我看見那不起微瀾的水面,幽幽的、隱秘的似乎藏著許多心事,我兒時水中的倒影由清晰漸次變得模糊以至再也看不見了。
我不想再往井裡多張望一眼了,我轉身離開朝老屋的大門走去。我取出鑰匙打開了有些銹跡的舊鎖,“吱呀”一聲大門發出了沉重的嘆息。我靜靜地走進屋裡打量著記憶深處漸已模糊的廳堂。這裡還是從前的那般整潔,只是少了些什物,除了老舊的桌椅彼此相依著,整個老屋已顯得有些空闊和落寞。曾幾何時,我和二哥還在屋內追逐嬉鬧,活潑的童聲和母親溫柔的呵斥聲把整個屋子都塞得滿滿的。
收回思緒,我拉開後門步入了後院。我小時孤僻不大與村子裡其他的小孩玩耍,後院在我的印象中便是魯迅筆下的百草園,我童年的歡樂多半在這兒有跡可尋。後院不大,約摸兩分畝的面積。後院是用圍牆圍成的。記得當時父親用拖拉機從幾十里外的採石場拖回兩車大石塊,然後堆砌成一道半橢圓的圍牆,堆好後用水泥沙漿澆灌,牆垛堅實的如鐵鑄一般。後院在起初的兩年里,父親任由它荒著,於是,雜草叢生。礫石遍布,蟾蜍夜出,蟋蟀鳴壁。依稀記得夏暑時節,酷熱難消,敞開後門,一家人於星夜下喝茶閒話,搖扇驅蚊,清風徐來,目睹大美之象,耳臨天籟之音,共享天倫之樂,是何等的愜意!等到第三年開春的時候,父親便遞給我們弟兄三人以鋤頭,鐵鍬和鏟子,吩咐我們清理院子並隨意得種些作物。我們商量了一下後就立即動手幹了起來,很是興奮。我負責清理院子裡的碎石和廢棄物品,哥哥們則負責翻土分畦點籽。我們從早晨一直乾到傍晚總算是大功告成了。經過一春的看護和等待,入夏時我們終於品嘗到了收穫的喜悅。紫的茄子,青的西紅柿,黃的花蕾還打在毛絨絨的嫩倭瓜頂上;還有那花枝招展的豇豆藤條“不走正道”竟附在新生的小樹上纏得對方直不起身子喘不過氣來。然而,最喜人的該是那長勢旺盛的扁豆了。纖柔的藤條如嬌媚的女子的玉手輕輕得挽在之前搭好的秸稈架上,淡紫色的小花零星地點綴在繁密的枝葉間,大膽卻又似羞澀得打量著塵俗,那翩翩起舞的蝴蝶如多情的少年郎不時得試探著,親昵著相守的親近;新生的豆莢在陽光的映照下如翡翠般的晶瑩剔透,又好似嬰兒細膩柔滑的肌膚仿佛吹彈即破,讓人不禁心生憐愛不忍去碰觸一下。
只可惜,而今一切不再,昔日的美好似乎更顯得時下之蕭條。
眼前的後院真已如坍圮破敗的百草園了。石牆在經年風雨的侵蝕下已剝離得瘦骨嶙峋,與老屋相連的一段業已殘廢;地上的礫石瓦罐碎片隨意懶散地躺著,沾染了泥灰的玻璃瓶碎片在白日裡依然昭顯著它的鋒利;雜草因土質的退化而顯得焦黃,生長里潛隱著無可奈何的嘆息;白晝里,土黃色笨拙而令人作嘔的蟾蜍一般是不易見的,蟋蟀或許也已厭倦了無人傾聽的彈唱,正躲在某個暗地裡似失意的詩人自斟自飲吧。景隨情化,情依景生,此情此景,一種悲涼不覺襲上心頭,眼前一片迷濛,深吸一口氣,趕緊調頭轉身離去。
我深信自己並非一個骨子裡很懷舊的人,懷舊通常意味著對現時的失意。應該承認,有些東西當我們無法挽留時便該試著去忘記。“淺斟低唱只是萍蹤偶遇,失去卻是命里注定的”,事理但凡如此而已。然而,世界畢竟還是美好的,人應當快樂地去生活。之於老屋,它隱喻著我的童年和少年時光,縱使歡樂但自知不可沉溺縱使憂傷卻也不可遺忘。我想,我當是識途的老馬,愛戀的目光,穿過塵埃和流水間讓我為之纏綿的時刻,偶然走進了我熟悉的牧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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