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巢四種
明代戲曲的主體是傳奇。明傳奇的發展和繁榮,開創了戲曲藝術的新生面。擁有較為龐大的體制、完整有序的結構、生動豐富的人物和瑰麗多彩的畫面,明傳奇以生氣勃勃、席捲南北的氣勢,演出了一幕幕史詩般的人間悲喜劇。
簡介
“石巢四種”是明代戲曲家阮大鋮的四部戲曲的合稱。阮大鋮(1587~1648),字集之,號圓海、石巢、百子山樵,懷寧(今屬安徽)人。以進士居官後,先依附魏忠賢閹黨,後以附逆罪罷官為民。明亡後在福王朱由崧的南明朝廷中官至兵部尚書、右副都御史,對東林、復社文人大加迫害。馬士英與他狼狽為奸,“日事報復,招權罔利,以迄於亡”(《明史·奸臣傳》)。南京城陷後乞降於清,跌死於隨清軍攻打仙霞關的石道上。所作傳奇今存《春燈謎》、《燕子箋》、《雙金榜》和《牟尼合》,合稱“石巢四種”。從文采斐然、辭情華贍上看,他確實是在竭力追步湯顯祖。
內容概述
《春燈謎》全以誤會法寫成,敘宇文彥觀燈時與女扮男裝的韋影娘彼此唱和,後韋影娘誤入宇文家舟,被宇文之母認為義女;宇文彥醉入韋家官船,被影娘之父怒送獄中。宇文彥之兄狀元及第,因唱名之誤改為李姓,以巡方御史審理此案;宇文彥恐辱家門,亦改名姓,被捧打之後釋放。後宇文彥亦考中狀元,兄弟倆都娶了韋家姐妹,宇文彥與影娘成婚。《燕子箋》寫唐代士人霍都梁與名妓華行雲、尚書千金酈飛雲的曲折婚戀故事。《雙金榜》演洛陽秀才皇甫敦遭到兩次誣陷,導致妻離子散。後來二子登科,全家團圓,皇甫敦亦授官職。《牟尼合》寫梁武帝之孫蕭思遠與妻荀氏、子佛珠的離合故事。
藝術特點
矛盾處理
在處理激烈的矛盾衝突時,阮大鋮最大限度的迴避直接的交鋒。劇本中作者塑造了冤案的製造者和蒙冤者,在受害者蒙冤面對冤案的製造者時,不是進行義正詞嚴的辯護,不是進行頑強不屈的抗爭,而是忍氣吞聲,默認自己的不幸或者乾脆逃亡。如《牟尼合》中的蕭思遠被封其蔀誣陷為謀反大罪時,只有四處逃亡。《春燈謎》中的宇文彥被誤判為獺皮軍賊時,也只是進行輕描淡寫的解釋說明,解釋說明無濟於事,只得悲嘆為“時受命監官羅與孛”。《雙金榜》中皇甫敦被誤為盜,藍廷璋礙於弘農郡太守汲嗣源大人之面和皇甫敦為名儒而免杖責,只是發配僻遠之所,而皇甫敦似乎也無法解釋自己何以為盜了。只得哀嘆道【前腔】(生)這個罪名憑你冤坐,也是我年月災限,撞在這裡,辯也枉然。在阮大鋮的戲劇中,這種六相圓融的出世作風幾乎隨處可見,或許這是阮大鋮自己的人生觀的寫照。從阮大鋮的生平經歷看,他以“有官萬事足”自勉,對於功名利祿有著超乎尋常的狂熱。在派系鬥爭激烈的官場上,他既乏操守,又無立場,唯名利是趨,進而宣稱“是非人我俱堪笑,忒地尋煩惱”,“坎止蜃樓,冤親圓相,終生之照心而無明起也。盲攻聵詆,大約蚩蚩焉”將是非對錯等觀念一筆抹煞。阮氏家族是以修正派心學作為家學的,而修正派心學認為人心易為功名財富等外物所蒙蔽和牽制,而這些外物是“去之也不能,雖聖人也不必使之去”,必須“法以制之,德以化之”,方能使之聽命於人。這種家學可能在阮大鋮成長的早期起過重要作用,阮大鋮後來急於事功或許可以從這裡找到部分的依據。但是不僅如此,他叔祖自華和生父以巽嗜佛又帶給阮大鋮另一方面的啟示,使其思想染上了濃重的釋教色彩。阮大鋮的所謂“坎止蜃樓,冤親圓相,終生之照心而無明起也。”正是由此立場出發,意思無非是說,一切皆為幻象,爭鬥雙方原為一家,彼此交攻實是迷失本性的表現。劇中一旦寫到雙方相持不下,發生矛盾衝突時,就以鬥爭毫無意義,不過時盲攻聵詆為藉口,採取折中調和的辦法,平分秋色,討好了事。以“是非人我俱堪笑”籍佛老思想達成於現實世界的妥協。所以,劇中儘管有劇烈的矛盾衝突,但我們看不到白熱化的鬥爭。對於這種現象,我們認為是不宜加以非難的,因為這符合中國傳統的讀者閱讀期待。中國是禮儀之邦,儒家思想根深蒂固,要求中正仁和,拒絕血與火。阮大鋮的這一路,可以說是典型的中國化,民族化的路子。
情節安排
阮大鋮是“臨川派”的後繼者之一。臨川派的突出特點是“重情輕理”,這種特點同樣體現在阮大鋮的作品中。《石巢四種》給讀者的總體感覺是雍容典雅,情韻流暢。人物命運的大起大落作者只是娓娓道來,仿佛在說著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這樣在作者,讀者與主人公之間便有了一種審美距離,讓讀者更好的去領會劇情,去想像劇中的人物形象。從某種程度來說,阮大鋮的戲劇類似於今天的意識流的手法,他以情感為線索,鋪衍故事情節,理為情用,在阮大鋮的和緩的敘述中,一切似乎都是預料之外但又是情理之中的。《雙金榜》中的皇甫敦以名儒出場,似乎應該一帆風順地去中舉金榜題名,然後直接的喜結良緣。然而不是這樣,元宵之夜被誣陷為偷天大盜,又口莫能辯,藍廷璋是一清官,按理說應該還皇甫敦一個清白,可是偏偏就無法解釋這皇甫敦的衣物何以落在庫內,而欽賜黃金又擺在他的案頭,大盜莫次飛做得天衣無縫,但作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秀才何以由此能耐,在這種情況下,藍廷璋也只得讓皇甫敦受委屈了,傳送廣南了事,皇甫敦也只得認命。到了廣南,卻又意外的遇到了當年的大盜莫次飛,並且入贅盧府,可謂前程似錦了,可天有不測風雲,暗通海盜,使得他再次受到打擊,似乎今生無望了,偏是二子具中金榜,千迴百折,“雨後峰貼峰”讓讀者思維順著阮氏筆觸歷盡萬水千山而不覺苦。同樣在《牟尼合》中,阮氏大膽創新,打破了傳統戲劇中道具單一的程式,採用了兩個道具即兩個牟尼珠,這樣就有了兩條明線,相互交錯,一而二,二而一;與《雙金榜》中的兩個玉蝴蝶一起,確立了中國戲劇創作中的一個重要的里程碑式的革新。《春燈謎》又被稱為《十錯認春燈謎記》,該劇可以說是以情馭理的最突出的體現。作者創作是以情感為線索而不顧念理之所在。全劇幾乎全是用誤會和巧合構成,同樣能極大的滿足讀者的閱讀期待。當然由於誤會和巧合用得過於頻繁,所以不免有斧鑿之痕,給讀者以不實之嫌,在閱讀過程中,讀者或微笑,或擔憂,或惋惜,或感嘆,情感的流淌宛如一條潺潺的小溪隨遇而彎,時時濺起一朵朵美麗的浪花,疏暢而不滯重。在《雙金榜》中,阮氏為了照顧天緣湊巧,竟然大膽借用夢境和神仙,如盧小姐的那枝牡丹,作者始終沒有解釋它到底從何而來,不但如此好像也永遠不會凋謝。而那蕭佛珠降生時何以真的會使牟尼珠大放異彩,恐怕作者自己也無法解釋,這是真正的“神”來之筆了。原因就在於牡丹起到了一種紐結的作用,是一個支點,廣大的讀者情感必須通過這個支點才能暢通無阻,所以也就出現了這個不合“理”的現象了,但卻符合讀者的閱讀期待,合乎讀者之情。牟尼珠是劇中貫穿情節的線索珠分人分,珠合人合,使主人公命運的象徵。鄭雷先生認為在臨川派作家中,阮大鋮是將劇作的文學性與舞台性結合得最為成功的一人,其傳奇作品執著於人世的悲歡,籍佛老思想達成於現實世界的妥協,在某種程度上反映出阮氏的思想特徵。
藝術結構
藝術結構上,阮氏的作品緊湊渾圓,脈絡分明,逐層推進,結局襲用傳統的大團圓的方式,迎合民族的欣賞習慣。阮大鋮的戲劇構思得體,結構完整,細針密線,照應妥帖。《雙金榜》和《牟尼合》分別以一雙玉蝴蝶和一對牟尼珠為線索,由合到分,由分到合,來綰系主人公的命運,成為主人公命運的象徵物,最終蝴蝶成雙,牟尼合璧分別收束全劇。《燕子箋》中則以春容畫合觀音像為引,以燕子銜箋作為關目,生出了新的愛情線,最後又讓燕子雙雙繞樑,既增添喜慶祥和的氣氛,又前後呼應。《春燈謎》中,以宇文彥一家的安謐生活始,宇文父上任,宇文彥走散,歷經磨難到最後父子、夫妻團圓,渾然一體,天衣無縫,無不顯示出阮大鋮精心剪裁之匠心。阮氏曲詞典雅,富有詩的意境,歷來為人稱道。他較為全面的繼承了臨川派玉茗堂的曲風,而以寓雅於俗的本色語言見長,他在《春燈謎自序》中將自己的曲作與湯顯祖進行比較說:“余詞不敢教玉茗,而差勝之二:玉茗不能度曲,予頗能之。雖按拍不甚勻合,然凡棘喉齒之音,早於填時推敲小當,故易歌演也。昭武地僻,秦青、何戡輩所不往。余鄉為吳首,相去彌近,有裕所陳君者,稱優孟耆宿,……又一快也。”這段話顯得頗為自負,言下大有自詡能“以臨川之筆,協吳江之律”的意味。大鋮的曲辭無論是偏重文采還是偏重本色,都帶有到眼可辨的湯氏特點,如《春燈謎》第六《泊游》中的一曲:【一江風】可憐宵,小泊在黃陵廟。淡月江聲攪,閃星燈苦竹春叢,似有江妃笑。琴心不自聊,琴心不自聊,騷魂何處招。向歸鴻支下傷秋料。周貽白先生就以為:“此類詞句,即置之湯作,亦不復可辨了。”再如為許多人稱美的《春燈謎》三十五《宴感》中的一曲:【北水仙子】(生)呀、呀、呀,元來是他,他、他、他,還是那般挺胸虎坐手兒叉。怎、怎、怎,恰好出他的門下,恨、恨、恨,恨五百年撞著冤家。大、大、大,恩怨都天來大,罷、罷、罷,將新恩把舊恨都消化。他請、請、請,請字兒說的牙根滑,總、總、總,總是他眼睛一副出兩般花。想、想、想,想因那日妝檯驀地粉兒搽。很顯然是仿自《邯鄲記》二十齣《死竄》中一段同牌的曲子:【北水仙子】呀、呀、呀,哭壞了他,扯、扯、扯,扯起他,且休把望夫山立著化。苦、苦、苦,苦的這男女煎喳,痛、痛、痛,痛的俺肝腸激刮。我、我、我,瘴江邊死沒了渣,你、你、你,你做夫人權守著生寡。罷、罷、罷,兒女場中替不的咱,好、好、好,這三言半語告了君王假,去、去、去,去那無雁處,海天涯。
舞台技巧
臨川派的抒情戲劇到了阮大鋮手中,其故事性和舞台性得到進一步加強,更便於演出和觀賞,由此路向發展下去,便出現了李漁的娛樂型戲劇。而玉茗堂以“情”為中心的創作方式在後來也找到了洪升和張堅這樣的優秀傳人(《長生殿》的《陷關》《刺逆》兩齣與《燕子箋》的《守潰》《刺奸》兩齣似存在著承襲關係,這一點也許還有關注的必要)。”《曲欄閒話》雲“圓海詞筆,靈妙無比”,韋佩居士謂其劇“介處、白處、有字處、無字處,皆有情有文,有聲有態。”近代曲學大師吳梅也認為其“圓深得玉茗之神也”(《中國戲劇概論》)通觀《四種》,除其各色人物語言均能聲口逼肖,富於性格化外,更為突出的是曲詞清麗華美,古往今來的詩詞曲,可謂信手拈來,化為己有,恰到好處。如《燕子箋》中有一【減字木蘭花】云:春光漸老,流鶯不管人煩惱。細雨窗紗,深巷清晨賣杏花。眉峰雙蹙,畫中有個人似玉。小立檐前,待燕歸來始下簾。幾乎可以與晚唐詞人相媲美。又如《雙金榜》出中汲老爺邀名儒宴集時的唱詩《天中元夕詩》:春城萬戶響歌鐘,剪彩鏤冰耀燭龍。花梅河陽新滿是,柏連漢觀舊呼嵩。吹笙欲下睺山鶴,搖佩還驚洛甫鴻。火德三官齊通泰,天長地久屬年豐。末二句將杜審言的詩直接移用,絲毫無差池,足見阮大鋮文學功底之深厚。再如第十八出的尾聲四句:煙淡疏馨散寒林,一法傳聞繼老能。滄海月明珠有淚,不勞倉偈叩禪心。將李商隱的《無題》活用至此並摻入佛老思想,於纏綿委婉中見古拙,又別有一般境界。再如《春燈謎》中第三十五出,新科宇文彥再宴上初見韋平章(昔日將宇文彥誤判為獺皮海盜者)時的【北水仙子】:呀、呀呀,原來是他。……他、他他,還是那般挺胸虎坐手兒叉。怎、怎怎恰好出他門下。俺不免上前與他理論,恨、恨恨,恨五百年撞著冤家……。大、大大,恩怨都天來大,教俺還是報怨,還是報恩,……罷、罷罷,將新恩把舊怨都消化。……這些語言都繪聲繪色,即便放到元曲或者同時代的沈湯作品中也未見得遜色。第十九出中有首【前腔】:洞庭秋水渺無邊,一點君山起暮煙。九嶷如黛隔湘川,黃陵雲樹依稀見。不覺西河剩淚懸。境界空濛,情感婉曲有度。阮大鋮善於採用烘托,用典,鍊字等手法以創造意境,來表現任務細微曲折的感情和心理。學習並發展了湯顯祖劇作關目新巧、視野開闊的特色,以豐富的想像生動而全面的反映社會生活,為由市井到官場的各種人物一一傳神寫照。
文學評價
阮劇四種確實語言華美,情節多變,上演起來比較好看。但其劇作品格不高,觀念平庸,眩奇失真,淺薄無味,匠氣頗濃而非大方之家。曾將“臨川四夢”全部譜寫成崑曲的清乾隆戲曲音樂家葉堂,認為阮大鋮“以尖刻為能,自謂學玉茗堂,其實全未窺其毫髮”(《納書楹曲譜續集》),這是比較精到的評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