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西北,都可以走到治中

《東南西北,都可以走到治中》是作者彭澎創作的散文。

作品原文

東南西北,都可以走到治中

我從遠遠的撒拉溪地界看過去,有一道陽光正好照亮了半山裡的小寨治中,新修的水泥路長帶飄逸,蜿蜒,細潤,順著河沿,緩緩爬上,河名三岔河,左右來自遠處的水,在此交接,水流漸大,下流五公里,稱洛多河,再下,至星秀田境,匯入烏江北源。景深再遠,兩列青山錯落交疊,狀如漢式衣襟的領口,細看,更像兩臂交疊的山門,門裡,新樓與舊屋緊相依存,桃紅李白掩映,村寨里更多的林木,是常年青綠的香樟、樺槁和松柏,村寨里的房屋,一應棲身其下。這山野外的小小寨子,我曾經在此教書三年。治中現在稱村,隸屬於陰底彝族苗族白族鄉,二十多年前,我從任教一年的陰底國小轉教治中,從初一教到初三,學生畢業,我也隨之離去,到貴州教育學院上學。陰底時稱區,治中稱治中彝族鄉,學校規模比如今大,國小國中合在一起,七八百人,師資也好,國中部的力量,遠比陰底中學強。時今,當年的同事大多外調,成了城區多所中學名師、骨幹。轄區為今天的治中、倮匈、洛多河一帶。其時初到治中,我也曾經有些奇怪,治中轄區的地名多是彝苗音譯,比如烏不朗、洛多河、小烏谷、倮匈,緣何獨有治中是一個地道的漢式地名?且歷時已然久遠,問及多人,不得而知。自戈座斜下,依溝壑分出兩地,轉入三岔河橋,便也到了我們陰底的地界。早些年過河,得從鋪陳著灘石的河床里穿過,流水盈邊,轟然作響,白生生的浪擊打過來,碎成一片石印,會濕了鞋腳。雨水天,淺霧還會在身邊西飄東盪,迷目幻眉。水勢洶湧,我們不像生活在河邊的學生走得自在,腿腳會顧自顫抖,有些止不住。接連下上三兩天山雨,灘石便也沉入渾水之中,敞露出來的,只有幾枝上游飄落下來,橫亘著的殘樹。此時過河,除了涉水,別無他法。

從下往上仰視小寨的經歷,因為此前從來沒有過。這時的治中,仿佛換了模樣,綠樹橫豎著的村寨,錯落異趣,新樓的乳白與舊屋的青灰,與寨子後面大山的照應,已然衍生出無端的豐裕。一層一疊,循著青碣的山谷,把村寨星宿一般嵌入這大地的深處。翻過麻朗岯坡,一梯一梯的田土之上,便是村寨的前門,地貌也還像舊日,地里還未大肆栽種,卻時有些許新綠,曉知平日裡農人們還都在意著這些田土,不棄根植。比不得近城的有些村寨,沒有房屋的地方,荒蕪四處。綴滿莊稼的村寨,才是真正意義的鄉土,所謂的鄉愁,要到這樣的地方,才能真切找見,我一向是這樣以為,可惜這樣的地方,少了,只能慢慢放進記憶里去。

魏堅算得晚婚,我再一次去到治中,緣於參加他的婚禮。外出讀書,闖蕩,再回來複習考試,上了大學,畢業之後輾轉數地,魏堅的生活經歷,實在有些繁複。先是教師,隨後到外縣一個鄉鎮,做了副鄉長。這樣那樣的事情忙完,才又閒下心來,把婚結了。在村人眼裡,能做到他這樣子的,算得是有了出息,就算婚結晚了,也少有人說。

中小寨已然不是先前模樣,面顏亮堂得多,近前,多是磚砌的樓房,面上一應貼了瓷磚,花花綠綠,與如今村寨里年輕人的穿扮,倒也吻合。遠遠望去,繁花似錦,總能博得外鄉來人的美譽。早時青磚碧瓦的供銷社和鄉政府,前幾年讓陳家兄弟買下,一一拆除,積了些錢,在原來的地基上,修成三層兩層的樓群,從戈座上來的公路,正好擺在面前。家俊家、學武家四壁木板的老屋還在,讓我們,也還能多少識見些過去,找些回憶出來。只是培相家的老屋子,已作價賣與別人,自己加了些錢,在邊上另外修了一幢高大的新樓。早些年好多人家的土牆茅屋,已然化為塵土,只有石鑄的鐫紋基底,偶或露在某個屋檐腳下,透出年歲的滄桑與陳厚。一寨的房屋,最為高大的,定然還是學校。在寨子裡四處走動,林木還在,只是比先前粗壯許多,老人大都面陳風霜,也難怪如此,畢竟歲月不再,坐在自家新砌的屋檐下面,曬著自己的太陽,怡然和美,這樣的組合,讓老人顯得更老,房屋愈發簇新,這樣的時候,老人是高興的,新屋也是高興的。像別的村寨一樣,年節一過,青壯都去了遠處,磨著血汗掙錢,畢竟老的尚老,幼的且幼。不拋家棄口,出外苦累,於他們,仿佛便也沒了更好的選擇。不見蹤跡的,還有那些走遠了沒有走回來的故舊,他們在遠處的遠處,還操持著一生的辛勞,也不知道,從這到那,得是多長的間距,他們不知道,我更不知道。

魏堅家的房屋也有變化,早些年的老式房屋還在,只是添了些新瓦,實木鑲嵌的牆體,換成磚牆,面上按照區鄉新農村建設的要求,塗了淺淺的白灰,應和著四下里的色澤。院壩的一側,前些年砌了一幢小樓,早先略顯寬裕的庭院,成了一個不封口的回字。地表鋪了水泥,縱然雨水下來,也不再是先前的泥濘,並不髒腳。核桃樹還在,虬枝四蔓,把大半邊的天空,遮去不少,新月初上,有淡淡的輝光從枝葉的縫裡透出,照在濕濕的泥地上,有老人在遠處拉起二胡,天光實在太好,旋韻也扎人,婉轉低回的音節不時會擊打在心尖尖上,痛一回,也愉悅一回。只是這些,漸成記憶,老人早早走了,二胡還在,掛在屋裡一個暗黑的柱頭上,落了一層淺淺的灰。

酒席開始,我陸續看到些面熟的笑臉,誠然會有其他村寨的鄉鄰,多的,是經年不見的弟子,倒也真是歲月如刀,那樣青春美好的臉上,有好幾個人,我要慢慢看去,才可以把先前的模樣與面前的容顏疊在一處。自然是吃多了酒,時月過去雖則久長,但畢竟和他們,我有著太多的情意,酒一杯一杯喝下,歲月也竟自走到眼前。一二十個學生,一杯一杯喝過去,又讓我回到早時里的放達。喝出平時里少有的好酒量。酒量大的那些年,時常總要醉著,這些年酒量少了,反倒醉得少。畢竟年歲不輕,喝得自是謹慎,醉意湧上,以老賣老,便也自個收剎,留得個清明。只是等得兩天之後,我在畢節另請他們,杯盞之間便少了忌諱,酒杯也不請自到,不知不覺,醉得有些不省人事,便有些“哪個砌房子,哪個力氣大”的意味。想想真是激動,我曾經少年的弟子們,在畢節和在老家的,還有幾個外出等下來的,也都一一匯聚到我的酒桌前。其實如今他們也都不再年少,只是一二十個酒杯一同徐徐抬起,沉沉碰下,吼一聲,手起杯盡,一切便也又回到從前,那時的我尚還年輕,而他們,比我還要年輕,比我還要激情。

現在出入治中,可謂方便,每天都有客車定時往返,不像我們的當年,客車到陰底,便只能負荷步行。不只是這些,就是去的路,也多了好幾條,加上楊家灣過戛木,轉朱家營、洛多河、田灣子轉上治中的這一條,便有了三四條路。東南西北,都可以走到治中。道路彎道是大了些,只是全都鋪了水泥,好走。從畢節到治中,從長春堡轉祼依、戈座這邊,一小時多點,便可到達。

回畢節的路,我們走的是另外一條,從治中先到倮匈,過木茲、路朗、法朗、千溪,回到畢節。也可以從木茲轉道陰底,去畢節的,只是這條路上拉煤車太多,輾得並不好走。那是老路,當年我來陰底,去治中的必經之途,五十一公里,這條路,我足足走了四年。草堤、哈朗、朱昌、宋伍、白泥井、沙炭溝、貓場溝、四棱碑、水塘寨,這一路的地名,今天我也還記得清清楚楚,絕少差錯。

作者簡介

彭澎 (1969~)貴州畢節人,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貴州文學院簽約作家,貴州省作家協會主席團委員,畢節市作家協會副主席,《高原》文學雙月刊副主編。魯迅文學院十一屆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學員;著有詩集《你的右手我的左手》《西南以西》,散文集《酒中舍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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