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案叫做空印案,空印案發生在洪武九年,1385年。什麼叫空印?大家知道,如果一個人離開本單位到外單位去辦事,需要有一個介紹信。這個介紹信介紹你的身份,介紹你要辦的事情的事由,這樣你可以憑據這個介紹信去辦事。但是有的時候出差可能會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要到一些你沒有想到的那些單位去辦事,你可能會開一個空白介紹信——事情不寫,抬頭不寫,但是蓋了公章,這種蓋了公章的空白介紹信在明朝叫“空印”。明朝有一個制度,規定天下府州縣的錢糧戶口要在年底的時候核校,核對一些準確不準確,統計是怎么樣,有多少田地,有多少人口,可以上多少賦稅,怎么樣服遙役,這是一個很大的事情。府州縣核對了到布政司,省級機關核對,布正司帶著材料到京師戶部來核對,戶部是什麼部?農業部、林業部管錢管財的,這叫“考校錢糧”。
明朝考校錢糧,從各個省來到京師往返常常需要很長的時間,如果到了京師考校錢糧的時候數字不行,不準確,需要重新填寫。重新填寫沒有公章不行,填寫完以後要蓋公章。如果一個很遠的地方,邊遠省份到南京去考校錢糧,數字不合適,再回去蓋公章,好幾個月過去了,今年的工作無法完成。於是就形成了一個很久以來的習慣,使用空印,帶上一份蓋好了章的空白文書到南京考校錢糧,數字不對,重新填寫,章已經蓋好了,很省事。
這件事情朱元璋發現了,朱元璋說其中必有奸。他要處罰所有使用空印的人,凡是掌印的人一律處死,凡是牽連到空印案里的人,不是掌印者也要杖責一百,發到遠方。有一個官員叫做鄭士元,他是湖廣按察使的僉事,也牽連到空印案里來,他的弟弟鄭士利就寫了一封奏章給鄭士元鳴冤,怎么說的呢?說你現在處理我們這個空印,實際上沒有了解這空印的具體情況,我們的空印只是半印,什麼是半印?大家知道開介紹信有一個騎縫章,一撕兩半,你手裡拿著有半個章,留底還有半個章,所以帶走的是半印,不是正式的完整的印。他說現在所懲罰的空印都是半印,這個半印是無法做其他使用的,不能夠為奸,這是第一條。而且使用了這么長時間了,誰也沒說這個不能用,第二條他說如果你要說不能用的話,你事先要說,要做出規定來說空印不能使用,在你還沒有規定的時候你就把這些人全處罰了,不公平啊。但是朱元璋說,不行。於是連這個鄭士利、鄭士元一起處罰,發到邊遠勞動。
空印案牽連到很多人,所有是用空印的人無一倖免。朱元璋做得對不對呢?我認為對!為什麼?錢糧的數字能夠隨便填嗎?他是關係到戶口和賦稅的問題。你數字不合適到了京師一看不對我就改一改,這種統計是不能夠作為國家的稅收財政的依據的,老百姓的負擔怎么承擔,國家的財政怎么收,這是不行的,顯然空印案是應該治理的。
* 如此轟轟烈烈地抄查空印的反腐行動,應當會讓貪官們戰戰兢兢,不敢再貪了吧。但天下就是有膽大的人,空印案中斬殺貪官的血跡還沒有乾,就有官員頂風作案。在明初歷史上,一場驚天動地的貪污大案即將被揭開。
朱元璋反腐懲貪三大案之二 郭桓案
第二個,我們講的是郭桓案。朱元璋採用嚴厲的懲治手段打擊貪官污吏,但是效果並不明顯。洪武十八年,全國的官員到京城來接受考核,這種考核叫做“朝覲考核”。到京師來朝見皇帝,同時要給他的政績表現左一個評語和考察,合格不合格,這個官員怎么樣。一共多少人呢?一共是4100多人,評定稱職的只有430多人,大多數官員不合格。於是在洪武十八年,朱元璋採取了嚴厲的措施,在全國範圍內開展了一場整貪的運動,我們現在說運動。這件事的導火線就是郭桓貪污事件的暴露。
郭桓是什麼人?是戶部侍郎,就是我們剛才講的農業部、林業部、財政部,戶部;侍郎,副部長。郭桓都做了些什麼事情,能夠引起朱元璋在全國範圍內開展一場廣泛的懲貪呢?僅列入當時的《大誥》當中就有這么幾項:第一項,太平、鎮江、廣德有幾個府,官府下令,朱元璋下令減免官田錢糧一半,但是郭桓呢對這些地方是顆粒沒有上倉,那么這錢糧收了上哪去了呢?郭桓私分了,這是一個。第二個呢,郭桓收受了浙西的秋糧,應該是450萬石,實際上只收交上來60萬石,還收了一些鈔,這些鈔加上這些糧食才200多萬擔,所以還有200多萬擔又被郭桓等人私分了。
朱元璋開列的第三項郭桓的罪狀是什麼罪狀呢?當時征糧食,可以征糧食的本色也可以征折色,比如說征稻子,說如果這個地方不產稻子我可以折成其他的東西來交稅,或者是把這個糧食折成錢,當時叫鈔來交稅。郭桓等人在徵收賦稅的時候,一石米折鈔兩貫,兩貫錢,但是兩貫錢以外他又跟老百姓要了什麼錢:一,
水腳錢100文,就是用船來運,水腳錢;
車腳錢300文,說船運完了還得用車運,再加300文;
口食錢100文,說這個人吃的餵馬的,得有吃東西,再加100文;
庫子錢100文,掌管倉庫,看倉庫,我得給你看著啊,沒有人不成,再加100文;
蒲簍錢100文,這糧食得裝成包,打包,蒲簍,加100文;
竹簍錢100文,拿竹子編的筐子,再加100文;還要交的堰江的
神佛錢100文,你要運輸的話走到江上走到河上,怕遇見大風船翻了,要讓它平平安安的,沿途要拜神拜佛。水花錢啊,老百姓花錢,100文。所以一石糧食兩貫鈔,加了多少錢!這些賦稅都加到老百姓身上,就是巧立名色,增加賦稅。這些東西都是郭桓這些人貪污進來的。
當時官府養馬,養馬的草呢,要從民間來徵收,郭桓這些人接受了一些賄賂,誰給他賄賂了,這個草免徵。他把這些負擔攤到其他沒有給他賄賂的那些地區,這又是一筆錢。還有納糧入水、納豆入水,就是說把糧食裡頭摻上水,潮濕的擱到倉裡頭,收的豆子摻上水擱到倉庫裡頭。最後造成倉庫的糧食大批腐爛,甚至沒辦法處理,把倉庫拆了,把糧食大批的埋了。
這樣大規模的貪污腐敗,驚動了朱元璋。朱元璋對郭桓案非常重視,他進行了一次統計,他說郭桓直接貪污數字是有700萬石,加上所有的各種各樣的折扣、鈔,一共是2400萬石。朱元璋下令在全天下範圍內追贓。怎么追呢?最後這些贓款是不是送到戶部了,郭桓手裡,戶部;從哪裡來的,從十二個布政司來的,當時就是十二個省;把省里的官員給我抓來審問,你們說你們的贓款是從哪裡來的,好,大家說是府里來的;好,把府里的官員抓起來,再審問府官;府官說他的贓款是從州里來的,那再把州官員抓來;州里的說,我是從縣裡給我送上來的;把縣官抓來審問,誰給你送的贓款?那就落到行賄的這些人了,這就是當時的一些富民、刁民。查到哪兒,懲罰到哪兒,一個不漏。
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這些貪官污吏已經把錢財裝到自己的口袋裡頭了,不能倒出來。怎么辦,他們下發帖子,下發通知到各鄉各里要求攤派,老百姓包賠。本來是懲貪,結果老百姓又增加了新的負擔。朱元璋下令嚴格懲罰,所以這一次案件牽連到戶部、天下十二布政司,所有行賄的、窩贓的,叫“天下中產以上人家破產大半”。中產以上人家是什麼?富民哪,這些富民勾結官府為非作歹。所以這次案子規模非常之大。
* 朱元璋為了懲處貪官,不惜屢次砍掉成千上萬官員的頭顱,也不惜頂著官員們對他形成的巨大怨氣。但這還僅僅是其中的一部分,朱元璋不僅敢於大批處決貪官,他還創造了無數的讓人脊背發涼的殘酷嚴刑。
嚴刑峻法嚴到什麼程度,我們上次曾經講過,朱元璋規定了貪污60兩以上的銀子的,要把這個人處死剝皮實草,這個官員要懸掛在公堂上,給後來者當作儆戒。每個縣裡頭都有一個地方剝皮場所,叫皮場廟。郭桓案發生以後,朱元璋同樣使用嚴刑峻法,什麼峻法呢?當時管倉庫的一些官員,就是很低級的官員,朱元璋怎么處理呢?把他的這個腳筋割了,走不了道了,膝蓋挖掉了,這個人就成殘廢了。可是沒過半年這個人又繼續犯法了,怎么犯法呢?當時往倉庫里送糧食,送一批糧食拿一個籌碼,可能是竹籤,然後就憑著這個籌碼去領報酬。人家送了十份糧食,可是籌碼出現了十三根,為什麼,因為看倉庫的人,受過刑的這個人又偷出籌碼拿出來。朱元璋說,你看,我當初給他的懲罰不是不嚴重,把他筋也割了,膝蓋也去掉了,然後臉上刺了字,身上紋了身,沒過半年他又犯了,我怎么樣才能讓他們不貪贓呢?嚴刑重罰。
朱元璋的話有這么兩句,他說“朕謂斯刑酷矣”,我說啊這已經夠殘酷的了,“聞見者將以為戒”,聽到的人都應該儆戒。“豈意攢點康明遠等,肢體殘壞,是形非命存,惡憂不已”,說這個叫做康明遠的人肢體殘廢了,雖然肢體已經不一樣了但是他還活著命呢,他惡習沒改。“仍賣官糧,此等凶頑之徒,國將何法以治之乎?”我能用什麼法整治,嚴刑峻法,嚴刑、殺戮。所以朱元璋的嚴刑峻法很多人批評他,但是實際上也是讓貪官、贓官逼出來的。剛才我們講到,這個管庫官受到的嚴刑是挖去膝蓋、挑斷腳筋、身上刺上字、臉上紋上面,還有剁腳的、剁手的,都是當時的嚴刑,還有叫做“洗刷”,躺在鐵床上身上澆熱水,然後拿鐵刷子把肉一層一層刷掉。但是這些酷刑並不是都有效,殺了一批又出來一批。我們在批評朱元璋的酷刑的時候,我們應該有一個分析,什麼呢,就是朱元璋所使用的酷刑不是針對良民百姓,而是針對官員、官僚階層,是官員當中的貪污階層。所以一說酷刑,就說這個朱元璋真可恨,但是他沒有針對百姓,他是保護百姓的。
* 朱元璋在親自查處了這兩件大案之後,滿朝文武百官早已是戰戰兢兢,不敢亂來一步,朱元璋放眼望去似乎普天之下已經沒有貪官污吏的藏身之處了。但就在他暗自慶幸時,沒有想到的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又出了一樁大案。
洪武三十年(1398年)又發生了一個大案,這個案子我們說它大,不是因為它涉及的金額或者範圍廣泛,而是在這個案子當中朱元璋表現出了他的果斷和堅決。什麼案子呢?歐陽倫駙馬案。明朝為了控制西蕃少數民族地區,用中原地區的茶葉交換西蕃地區的馬匹,把這個茶葉作為戰略物資,嚴禁私自出口。因為你控制了茶葉,就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制約少數民族地區,它對你有需要,而且你把這個茶葉送給它以後還可以得到馬匹,這樣對國家幾方面都有好處,因此就規定禁止茶葉私自出關。駙馬歐陽倫仗著自己是皇親,讓他的手下走私茶葉,這些人在地方上動用官府車輛,擅自闖關,不納稅、不服管,而且是任意捶楚把關的官員。地方守關的人不堪忍受,向朱元璋來報告。朱元璋得到這個情況以後非常氣憤,把歐陽倫抓來殺掉,堅決處死。歐陽倫是什麼人呢?剛才我們說過他是駙馬,這個駙馬他的尚的公主是誰呢?是安慶公主。這個公主不是一般的公主,他的母親就是馬皇后,就是朱元璋的最早的結髮夫妻。馬皇后一生就生過這么兩個孩子,兩個女兒,安慶公主是其一,至親至愛。誰求情也不成,堅決把歐陽倫殺掉。所以朱元璋為了建立他的官僚隊伍秩序,為了澄清吏治,為了鞏固他的統治,不惜滅親。
* 在朱元璋經歷三起大案之後,在全國上下刀光劍影的恐怖氣氛中,朱元璋卻躲進書房,專心致志地開始編寫一本書。那么,這本書是什麼?朱元璋怎么偏偏會在這樣特別的時刻還要專心地寫這本書呢?
剛才我們說過,朱元璋把很多他所處理的貪污、為非作歹這一些案件的案例編成了一本書叫《大誥》。這個《大誥》他要求各家各戶都有一本,如果你家裡藏了《大誥》,那么在審刑的時候可以罪減一等。就在《大誥》發布的當年,就有是幾萬學生進京來講演《大誥》,說我們都學了《大誥》,皇帝給了賞賜,大家回去,就是他搞了一次普遍的宣傳教育活動。這個《大誥》減刑的這種措施成為明朝的一個刑法上的一個制度,以後凡是在審刑的時候,說有《大誥》就減刑一等。可以看出,朱元璋所實行的嚴刑峻法的目的是為了保護百姓的利益不受侵害,是為了澄清吏治。《大誥》公布了以後又有《大誥續編》,又有《大誥三編》,還有《大誥武臣》,就是專門針對武將、武官犯法編的案例。關於朱元璋編《大誥》他是什麼意圖?學士劉三吾給《大誥》有一個後序,有這么幾句話,他說:
“日者,中外臣庶,罔體聖心,大肆貪墨。緣弊所由,起於六曹,為罪之魁,郭桓為首。”
就是不久以前,好多官員不體會朱元璋的意圖,為非作歹,貪贓枉法,究其根源,起於六曹。從六部開始的,從中央開始的,不要老遠下面。為罪之魁,郭桓為甚,誰是頭啊?就是那個財政部的副部長,農業部、財政部就是它的副部長。說六曹本來就是一個澄源之地,“乃貪贓不法,交通所屬,危害百姓”,說朱元璋是不忍心“生人之無辜也”,不能夠讓那些百姓遭這個害啊,“不得已施之五刑”,對他們施之各種刑法。下邊兩句話,“雖罪之,實以生之”,雖然給他們治罪了但是要讓他們不要再犯。“皇上圖治,不遑暇食,猶乃營繕是書,以為世戒,其愛民之意深矣”,皇上要求治理天下,連吃飯都忙得都沒有時間了,他還編這個書,他愛百姓的心那是很深的。這是劉三吾給他寫的一段後序,朱元璋是基層的,他在基層出身,他受過苦,他知道這個苦是什麼滋味。他還有一段話,他說:
“這書又不是吏員話,又不是秀才文,怕不省得。我這般直直地說,大的小的都要知道,賢的愚的都要省得。這書於管軍的造福,不是害他的文書。”
我這個話,這個書不是秀才文,也不是官員寫的吏員寫的,就是實話,我這個文章不是害人的。所以他編《大誥》雖然每個案例都伴隨著嚴刑酷法,但是它也伴隨著一個愛民之心。
* 在明朝初年的幾十年里,朱元璋用它打擊貪官污吏的堅強決心,用它讓人心驚膽戰的嚴酷刑法,屢次清理官僚隊伍。那么,在那一次次聲勢浩大的反腐浪潮之後,在一群群貪官污吏被送上刑場之後,朱元璋的重刑治國究竟給明朝帶來了什麼呢?明朝初年的官場是否就能夠從此煥然一新呢?
當時很多人對於朱元璋的嚴刑峻法非常不滿意,實際上是人人自危。早在洪武九年,山西平遙縣縣學有一個訓導叫做葉伯巨,給朱元璋上書,提出了幾件朱元璋做的事情不妥的地方,就有一條叫做“用刑太繁”,說你朱元璋用刑太繁了,太多了。他怎么樣具體說呢:
“竊見數年以來,誅殺亦可謂不少矣,而犯這相踵。良由激勸不明,善惡無別,議賢,議能之法既廢,而為善者怠也。朝信而暮猜者有之,昨日所進,今日被戮者有之。乃至今下而尋改,已赦而復收,天下臣民莫之適從。”
什麼意思呢,說你天天處罰人,早晨剛任命他當官,下午就把他廢了。這些面人怎么辦啊,無所適從。這官員隊伍是人人自危,每天過不好踏實的日子。
洪武二十一年,一個學士叫做謝縉的給朱元璋上書,也提出了他用刑太繁的問題。他說從國初到現在二十多年了,“無幾時不變之法,無一日無過之人”,說沒有哪一天這個法律不改變的,沒有哪一天沒有人犯錯誤。“嘗聞陛下震怒,除根翦蔓,誅其奸逆矣。未聞褒一大善,賞廷於世,復及其鄉,始終如一者。”什麼意思呢,說我經常聽到你處罰這個處罰那個,沒聽你表揚誰。很嚴厲。
當時的官員們惴惴不安,經常是上班的時候,早上起來上班,要跟家裡頭妻子道別,說今天去了,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來。僥倖晚上回到家裡,見了妻子的面兒說,今天又活了一天,明天還不止道怎么樣。如此這般,雖然讓貪官污吏們驚心膽戰,另外一方面也使得明初特別是洪武年間的吏治得到了澄清。清朝張廷玉所編的《明史》裡頭有一個叫《循吏傳》,“循吏”就是專門記載清官的這樣的傳。《循吏傳》所列的明朝的清官,洪武年間三十多年,占所有總人數的三分之二。這個《循吏傳》還有這么一段話:
“一時守令畏法,潔己愛民,以當上旨,吏治煥然丕變矣。”這一時間,這些地方官員全都是畏懼刑法,潔身自好來實現達到朱元璋的要求,吏治換了一個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