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象
“stretch mark” 一詞源自於鞭痕,即皮膚上出現一條長長的斑紋。斑紋長可達 15 厘米,寬可達1厘米,呈直線型,兩端稍細。顏色
根據發展狀況而不同。最初,斑跡呈紅色或粉紅色。幾個月後,會變成象牙色或者有時呈梨白色。
易發區域
• 腹部(肚臍周圍)
• 屁股及大腿(通常為斜紋)
• 胸部(由乳頭處呈放射狀分布)
• 臀部(橫紋)
發作條件
斑紋在以下一些生理或病理情況下產生:懷孕期間
在此期間斑紋極易發生。有 50% 至 90% 的懷孕婦女會產生斑紋,年輕女性首次懷孕更是極易出現,80% 至 90% 年齡在 16 至 18 歲的懷孕女性會有斑紋。據觀察,在懷孕早期未出現斑紋的婦女在孕後期也會出現。斑紋在懷孕第 4 至第 8 個月時產生,大多出現在腹部、腿部及胸部,也可能在分娩後突然出現,直至月經恢復後停止。
青春期
對於年輕女孩和男孩來說,斑紋的出現意味著青春期早至。與體重增加無關的斑紋大多發生於腿部和屁股,有時在胸部及臀部。如今斑紋發生率提高,已成為青少年的一大問題。肥胖及營養失衡
10% 的肥胖者會有斑紋,但當營養嚴重過剩時也會出現這種情況,這說明在斑紋變化發展過程中,內分泌失調、皮層極度活躍都是重要原因。有內分泌疾病並採用類固醇方法治療
有內分泌疾病或長期使用類固醇治療的病例中,有 60% 會產生斑紋。此類斑紋有其表現特徵:區域: 發生於整個軀幹、腋下及手足
方向: 水平
寬度: 大約1厘米
顏色: 明顯呈紫色
局部類固醇療法也會引發斑紋。
其他情況
一些年青人,尤其是年輕男性,可能突然出現斑紋,大多出現在後背下部及腿部,這種情形可能是由於強烈肌肉運動或體重大幅度增加造成的。極少情況下,當皮膚重複、突然或持續拉伸時,以及患傳染病,也可能導致斑紋產生。危險因素
危險因素包括懷孕,青春期,肥胖,快速減肥,強烈肌肉運動及類固醇療法。而下列為非危險因素:• 遺傳
並不存在斑紋遺傳家庭及非遺傳家庭。
• 膚色
所有膚色人種的斑紋發生率是相同的。
• 飲食
並沒有什麼特別食物會引發斑紋。
斑紋的發展
斑紋通常不會隨著時間而消失,一般情況下會在皮膚上永久留下痕印。• 營養過剩引發斑紋階段
早期斑紋會平直發展或向上發展,呈清晰紫色,以後會變寬,變長,且紫色加深。
• 皮膚留痕階段
斑紋呈固定狀態,即皮膚萎縮引起皮膚損壞,表皮收縮,通常呈梨白色,極少情況下會呈彩色狀態。如果不加治療,斑紋會是永久性的,或者最好的狀態是尺寸縮小且顏色減退。
斑紋的成因
雖然早期關於斑紋成因的研究中,力學因素被提出來,但目前,荷爾蒙因素似乎是最主要的原因。研究發現,帶斑紋軀體會產生腎上腺皮層分泌物,無論其目前生理狀況(懷孕、青春期)或病理狀況(內分泌疾病)如何。這種過多的皮層分泌物會加速真皮彈性蛋白質的衰竭。
此外,一些調查家發現,懷孕期間體內葡萄糖失調--從血液葡萄糖失調開始,會使皮膚不再具有彈性。
因此,斑紋大多產生於荷爾蒙活動期,如青春期、懷孕期、體重增加時或患某種疾病時。受荷爾蒙影響,產生彈性及膠原質的皮膚細胞無法保持平衡,導致彈性及膠原質纖維從數量上及質量上的下降,最終,皮膚萎縮,斑紋出現。
問題與答案
斑紋的產生是由於皮膚膨脹嗎?不,皮膚膨脹僅僅是促使斑紋發展的因素之一。
是什麼引起斑紋?
斑紋是皮膚在荷爾蒙活動期間的損傷所形成的,如青春期、懷孕期、加重或某些疾病。在荷爾蒙的影響下,皮膚里製造彈性硬蛋白和膠原質的纖維細胞將會失調,而導致彈性硬蛋白和膠原質在數量和質量上的下降。結果是皮膚變得稀薄及斑紋產生。
斑紋能夠避免嗎?
一般說,斑紋並不會突然產生,這就是為什麼要建議您採取預防性措施的緣故,尤其在懷孕、青春期及減肥或運動時要注意。
生活中哪些階段是具有產生斑紋的危險?
目前,最主要的危險因素就是年輕女子較早懷孕。16 至 18 歲懷孕的女性 80% 至 90% 會產生斑紋,而首次懷孕在 35 至 40 歲的婦女則較少產生。
懷孕時哪個時期最易產生斑紋?
懷孕期間,斑紋最常發生在第四個月,但是第七或第八個月時,皮膚最脆弱。斑紋也可能在分娩後突然產生,因此,建議在孩子降生後仍繼續採取預防措施,直至月經恢復。
每次懷孕都會有產生斑紋的危險嗎?
是的。首次懷孕未產生斑紋,並不能保證以後懷孕不會產生,所以,每次懷孕期間,都必須採取預防措施。
斑紋會遺傳嗎?
不,並不存在什麼斑紋遺傳家庭及非遺傳家庭。
斑紋的產生與膚色有關係嗎?
沒有,每種膚色的人產生斑紋的機會是同等的。
斑紋能夠被治癒並永遠消失嗎?
首先,您必須清楚,假如不治,那么斑紋絕不會自然好轉(斑紋絕不會消失-其顏色也許會變淺,變成梨白色,但其長度和寬度卻不會變)。而恰當的治療,則能讓斑紋永久性變細、變小、變淺。
青春期斑紋如何治療?
這一時期的治療及護理方法與懷孕期是完全相同的,越早治療,效果越好。斑紋應及時治療,而不分年齡大小。
外科美容術對斑紋有很好療效嗎?
並沒有特別針對斑紋的外科手術。懷孕後由於體重增加而導致的斑紋,外科醫生或許會建議您採取切除術,以去掉長有斑紋的皮膚,但這種辦法仍會留下很重的痕跡。
多久才能得到很好的效果?
您必須治療 6 至 8 周,將本產品仔細塗抹到患處,連續治療的第 21 至 25 天,您就會見到最初效果。
植物精華膏和植物精華液哪一種效果更好呢?
精華膏主要是用於預防性治療,而濃縮性精華液是為清除性治療準備的。
周曉楓作品
作品概述
《斑紋》是一本能夠喚醒人們沉睡記憶的書,它讓我們想起許多遠逝的鮮活事物,即生命的目光最初遭遇的哲學命題。在作者的筆下,人與動物們的勞動、愛情、壯麗的生和寂靜的死,都浸透著絢麗、壯觀與詩意的內容。
文章從動物的皮毛寫起,主要介紹動物皮毛的紋樣,同時也涉及到人類社會許多現象。“斑紋”在文中含義是多樣的,並不是一種,動物皮毛的花紋,人體、自然與人為的紋樣,人類勞作與動物生存在自然界留下的印記,以及冰花、河流等等,都是作者要說明的斑紋。通過這些斑紋,作者試圖說明更深刻的道理,自然的神奇與造物主的鬼斧神工。
作者簡介
周曉楓,1969年生於北京,1992年畢業於山東大學中文系,做過八年兒童文學編輯,現就職於北京出版社,《十月》雜誌副主編。出版過散文集《上帝的隱語》、《鳥群》、《收藏-時光的魔法書》、《斑紋-獸皮上的地圖》。語言富於想像力和音樂感,曾獲馮牧文學獎、人民文學獎等。文章內容
著名的長腰,為了標明逶迤的長度。它省略四肢,只生出用以裝飾的頭與尾。這是最簡約的設計,幾乎軀體的每一部分都相仿。無論靜止還是遊動,斑紋加重了觀察者的視覺混亂。密布全身的鱗片組成斑斕的圖案,一條蛇,誇耀用心險惡的美。我一直視蛇為最恐怖的形象,在動物園,我蓄意繞行,遠遠避開兩棲動物爬行館的蛇頭門徽。爬行館落成的年月我曾進去過,玻璃幕牆圍就一棵從底層通達頂層的樹,上面盤踞著一條巨蟒,就像正在融雪的土地那樣黑黃的蛇皮上有著一灘一灘水漬樣的斑塊──從那一刻,映入眼帘的場景以惡夢的方式將我終生追隨。聽說過蟒穴深處發現人類頭骨的傳聞,我又在當月兒童文學刊物上讀到一篇讓人窒息的小說,講述非洲窮苦人家的孩子很早被訓練為捕蟒者,蟒有吞食屍體的習慣,於是孩子偽裝成一具屍體躺在洞口誘引,當蟒蛇不經咀嚼剛剛把孩子完整地吞食進去,孩子用手中的利刀迅速剖開蛇身──當然這樣做非常危險,如果偽裝過程中稍稍動作,就會刺激蟒蛇過早合攏口腔,孩子因此丟掉性命。這天,村里最聰穎的男孩正用這種古老辦法捕蟒,蟒已吞進孩子的腳、腿和腰部,這時一隻螞蟻爬進了男孩的鼻腔,男孩越來越癢,忍不住要打噴嚏......我是在課間休息的時候開始讀這篇小說,上課鈴聲響起恰讀到命懸一線的時刻,閱讀產生的恐懼和寒意讓我陷入恍惚,看不懂得黑板上的四則運算。
蟒雖然懶洋洋地垂掛在粗大樹枝上,依然讓我頭皮發麻,想像它突然張開的深淵般的大嘴。兇狠的鱷魚、長有足蹼的蛙類和各種各樣儲備毒液的蛇,使爬行館遍布恐怖的灰影。我被遊人擁擠到一個視窗前面,兩條黑蛇沿玻璃不動聲色地交叉攀升,我清晰地看見它們火苗般顫動的信子,以及層層羅列的灰白腹環──那是有生以來離蛇最近的距離,蛇體的陰涼幾乎滲透到我的臉上,我嚇得不顧工作人員的勸阻從入口跑出了爬行館。細長的東西比圓實之物更覺恐怖,比如蛇,耗子灰溜溜、油膩膩的尾巴,繩索,沾滿血跡的鞭子......
蛇在許多文學作品中充當寓言家,同時,它也是個生活中的幾何愛好者:盤踞時螺鏇上升的圓,沙漠中它的"S"形移動,草叢裡的蛇像一條線那樣筆直地滑入深處。眼睛只能感受明暗,除了很近的物體蛇不能辨別線條和輪廓,蛇從本質上認識到無所不在的斑駁──好像表面塗層已經剝落的破舊屋舍,蛇最能比較現實與天國不同。印度人把蛇訓練為天才的舞蹈家,其實起舞與音樂無關,徐徐扭動腰肢只因蛇迷惑於笛子的運動──由於沒有聽覺,蛇把世界理解為絕對的寂靜。
與人類同步結束伊甸園幸福時光的受難者是蛇,只因說出一個真相,蛇失去了迷人的翅膀。災難不止於此,沒有四肢,沒有聲帶,沒有聽力,沒有良好的視力......從此,這終日與塵土為伍、因殘疾而匍匐的先知,累積了對天堂的仇恨──蛇最感興趣的食物是鳥:那些惟一能夠來往天堂的飛翔使者。它伺機偷襲,洗劫巢穴,吞食幼鳥和蛋卵。因為沒有四肢的阻礙,蛇反而可以深入別的動物無法涉足的領域;明亮的歌喉和絢美的羽毛,將消失於蛇像地獄那樣狹長而腥臭的腸胃。
身體柔軟而富於彈性,蛇的嘴幾乎可以碰觸到自己體表的任意部分,它可以慵懶地枕在自己波斯地毯般複雜的花紋上度過悠長的午後。蛇類終生生長,即使到了老年,也不因與死亡銜接而放棄努力。響尾蛇每次蛻皮時最後一個鱗片都不能脫落而加在末端,這些鱗環就是它的年輪,它慢慢聚斂的財富。鱗環疊合在一起,振動起來就像響板──這是一種罪惡的音樂,因為它常常是發出攻擊的前奏;野外的旅行者高度警覺,他知道這種節奏出自一個可能比他更經風雨、只是增加經驗而不減耗體力的老傢伙。毒牙是空心的,就像一支快速注射的針頭,毒液傳送到齒尖,可以讓一個大動物幾分鐘之內昏迷──不喜歡有失身份的博斗,蛇從不過多支付體力上的代價。蛇的報復往往超出必要的限度,比如,一個人要為他不識趣的打擾付出昂貴代價,以餘生的殘疾補償它受到破壞的幾秒種的寧靜,直至抵押生命。
匐匍在地,很容易被人們的平視習慣所忽略──蛇悄無聲息地接近,而它的攻擊目標毫無察覺。秘密的接近方式以及隨後而來的纏繞,讓人想起和陰謀、危險、罪惡有關的東西。很少有什麼能逃脫蛇的勝算,一條蝰蛇的出擊速度只有1/25秒,西方的槍手常被描述成"像眼鏡蛇一樣萬無一失"。另外,蛇的許多習性都與我們對罪孽的構想相符,比如它的性愛。蛇的性交時間很長,雄蛇的交配器插入雌蛇體內,少則幾小時,長則數天才脫離;大多沒有護卵或育幼習性,蛇產卵之後竟自離去,它在潔白柔軟的蛋卵里埋伏下充滿怨毒的小小殺手。貪婪無度的性慾與淡漠的責任感,讓人有理由推猜蛇是一種熱衷享樂而喪失親情的動物──它是冷血的,注定與溫暖的物質無關。
蛇詭異得令人恐懼,你根本不知道它的弱點在哪兒。世間最大的迷宮是沙漠,最小的,是蛇讓人猜不出地址的冷酷的心。
更讓人注意的是蛇蠍美女:妖嬈的腰肢、盎惑的欲望、驕傲到無動於衷的心,攜帶著致命的神秘感和破壞力──她的漫不經心掀動波瀾,她的無所事事醞釀風暴,將我們安寧的生活程式一舉摧毀。
為了更有效的傳播,罪惡常常藏在美的內膽,就像甜蜜的果肉包裹著匕首那樣尖、夜晚那樣黑、壞人的頭腦那樣深陷在迂迴溝壑里的核。什麼最大程度地呼應潛在的慾念?端莊的美,帶來的是生活的平衡、穩定,至多還有庸常的滿足;而自由到野性、狂熱到成癮、放縱到邪惡的美才能引領我們抵達快感的巔峰,讓我們幸福得缺氧,震撼之下感到虛弱。最鮮的肉質是河豚,最猛烈的毒液含在她淫亂的紅唇里──凡俗之美只需加進半勺糖,令人迷醉的美至少要帶點微量的毒,但那最美的,藏在月亮銅鏡的背面,比鄰死亡懸崖。在巨大誘惑面前,我們的警惕不足以維持冷靜,反抗甚至讓我們更快地向她靠攏──她那起伏的亡國的腰肢,使王不能在王位上保留坐姿。啊,讓我們狂喜與絕望的東西已牢牢操縱在魔鬼的掌心。
蛇蠍美人的哲學是不被寫進教科書的。小羊被狼吃掉,姑娘被魔鬼追逐,我們習慣了美被吞噬,毀滅幾乎已成必然的命運;但是,色彩鮮艷、圖案絢麗的蛇卻具有強大的殺傷力,蛇改寫美的悲劇,它給予我們另外的教育──美到極致,其實可以選擇兩種出路:成為罪惡的糧食,或者,就成為罪惡本身。
儘管喜歡二胡的如歌如泣,它仍是我不敢碰觸的樂器,因為琴筒兩側蒙著顯眼的蟒皮──上面像蛇的視力那樣明明暗暗的斑塊對我意味禁忌,想像上的觸摸已經帶來指尖的異樣。我發現,斑紋起源於對一種簡單圖案的特別嗜好:或直或曲的線條,大小不一的色塊,或者,就是一個普通的圓點,不斷的複製構成驚人的繁複效果──重複,使圖案與圖案之間超越了和的累加,而演變為乘法的關係。我在水族館裡看到蓑鮋,樹起的背刺和層層交疊的鰭葉使它有若非洲部落的酋長,蓑鮋身上有序地排布著斑點和條紋,像一張藏寶地圖那樣暗懷不為人知的玄機。對斑紋和斑點的收集樂趣使蓑鮋同其他魚種顯著地區別開來,加之它傲慢得極其懶散的泳姿,讓我乍一看把它誤認植物。多數動物不像蓑鮋的興趣那樣折衷,它們只選其一:要么斑紋,要么斑塊,要么斑點。
鮭魚被剖開的新鮮的肉。螺殼豐富變化的色彩和花紋。瓢蟲排布的圓點。鷹隼翅翼上深淺交替的羽色。為了使磚石模樣的斑塊修築出更矚目的效果,長頸鹿成為陸地上最高大的動物。斑馬的黑夜和白天。老虎生動的皮毛。豹子讓人暈眩的圓斑。像火焰,像錢幣,像玫瑰,像河流,像死神玄虛的印符......那些圖案,始終受到造物的青睞,被無比耐心地繪製。
穿越陽光和樹影交錯的正午道路,我看到火焰和黑暗,大地是一隻孤楚的散發情慾氣味的雌虎。海,赤裸湛藍的皮膚,銀亮的波浪鱗片紋滿它的全身。凝視豹子淺琥珀色陷入虛妄的眼睛,我不知究竟是豹子複製了滿天星宿,還是星空有一隻蹲俯在天的巨獸;它的體形太過龐大,以至我們察覺不出它的喘息──就像中世紀某位德國主教說的那樣,直線都是一個無限大的圓周的弧。
閃亮的睫毛和鬍鬚,它趴在窗台上,茶黃與淺棕雙色紋路交織的腹部放鬆地起伏──這隻長相酷似老虎的狸貓飽食之後,生出懨懨的睡意。它是一隻公貓,斑紋在貓身上甚至起到區分性別的作用:黑黃白三花的,一定是母貓。鄰居家的這隻貓聰穎,靈巧,善於審時度勢。把尖利的指爪收進厚厚的肉墊里,走起路來一點聲音也沒有;如果它從高處意外跌落,會迅速調整身體方向,安全地四肢著陸。但是幾個月前,它曾膽大妄為地躥上院子裡的核桃樹,卻被枝條的高度嚇壞了,怯懦地"喵喵"叫了半個鐘頭也不敢輕易在樹杈間移動一下位置。這幕情景使人聯想起老虎學藝的故事:忘恩負義的老虎最後竟然要吃掉自己的師傅,多虧狡黠的貓富於先見之明保留著爬樹本領,於是它站在樹枝上得意地對下面的徒兒教訓起來──顯然,這則寓言出自弱勢者的臆造。毛色斑斕,有若耀眼黃金排布在礦脈,老虎一直是王權的象徵,它根本不需要掌握諸如爬樹這樣慌張得已然失態的逃生手段。從容的至尊的虎,旗幟披拂在身,獨自徘徊在它密林中的宮殿,眼神是那種永遠在午睡或陷入回憶的迷離與慵懶,因為缺少真正的對手,它感到由衷的倦意。即使大貓和小虎有著相似的毛色和蓄勢待發時同樣拱起的背部,它們依然天壤之別。我看過一場蘇聯的馬戲表演,少女馴獸員把美麗的頭頸伸進血腥虎口,即使那些動物明星在剛才的指揮下一次次翻滾、站立,顯然無比乖巧,這幕場景依然讓觀眾緊張不已。我聽到老虎被抑止在喉嚨附近的吼叫,犬齒陰森,在火把映照下閃著匕首般的寒光。一種危險不動聲色地潛伏著,在節日般的氣氛里,在孩子的歡呼中。
大型肉食動物往往閒散而沉著,弱小的食草動物靈敏又膽怯,這是生存的必然要求。我們還會發現肉食者與素食者之間一個有趣的差別:素食者的眼睛長在頭部的兩側,如兔、羊、鹿、牛;而肉食者的眼睛處於同一個平面,像獅、虎、狼、豹。其實生物學上的解釋非常簡單:一個為了聚焦瞄準獵物,一個為了視野開闊便於及早發現天敵並在奔逃時選取路線。一頭鹿的衰老是幸福的,意味無數次的成功脫逃,意味著無數次另一頭鹿作為替身去死──深水晶的柔順的眼睛逐漸閉合,綴滿梅花圖案的工藝的身體被自己的鮮血浸透。當梅花鹿群走過,就像一座漂移的花園;而鹿群的遠方,虎已步出月光下的營地,樹影婆娑,崗巒低沉,它站住,凝眸星宿──那晚風中開放的天上花園。虎一般單獨生活,而它所捕食的動物幾乎都是群居,讓人不禁質疑"團結就是力量"的概括是否同時失慎地揭示出個體的貧弱。面對迫近的死亡,鹿群之間既相互掩護又相互推託。世界曠大,它的柵欄由獵食者的目光圍就。嗜血的胃總比啃草的牙享有更快和更愉快的消化。所謂素食主義者的自由,不過是肉食主義者暫不徵用的幾枚小錢。道德從來不能敗壞後者的食慾,尊嚴也不曾給前者裸露的脖頸以適當的遮護。
斑馬與老虎的斑紋相近──逃亡者與捕獵者的謀劃一致,不知道誰抄襲著誰。這種現象在昆蟲世界裡更為普遍。昆蟲身懷非凡的擬態本領,把生存環境以極其精湛的寫實筆法複述出來,偽裝成枯葉、竹節或花朵,甚至偽造上面的破損和蟲斑。擬態的核心辭彙是使自己"消失"。逃亡者希望藉此避開天敵的視線,捕食者希望接近時不引起獵物的注意以提高命中率。兩者之間有時也相互模仿,比如無毒昆蟲狐假虎威地模仿起有毒昆蟲的黃黑斑紋,這是自然界中最危險的警戒符號──弱者的抵抗外強中乾,必須模仿惡才得以自衛。有限的謀略被雙方分享,但輸的必然是逃走的一方。獵手對獵物足夠了解,後者卻從來沒有充分的估計,這種規律也和善惡較量相仿。我們容易忽略,善惡之間也在秘密地接壤,而且離這條交集地帶最遠的善將最早被消滅。也許,統治善惡兩界的,是同一個王;因為弱者需要格外的保護,所以只要這個王是公正的,他就已經偏袒了強悍的一方。
精湛而完美的對稱。作為挑剔的惟美主義者,蝴蝶只允許自己重複一次,如同一本只包含兩頁的書,卻已經翻倍於人生。
蝴蝶是不是史前的拓片?讓人猜測圖案出自異邦石頭上精美、自由、燦爛的刻劃。它讓人想起奇蹟,想起深宮的愛情、枕於廢墟的睡眠。細雨如霧,一隻蝴蝶秘密到來,它穿著雨滴,穿著最小的水晶鞋,在花瓣上的停留短暫而輕柔,懷著隨時告別的哀婉,像亡逝者通過回憶進行的撫慰。宛若一張小型的華麗地圖,抑或來自天堂的請柬,蝴蝶將我們指引,肩膀停落蝴蝶的人將被允諾死後推開那扇聖潔的大門。蝴蝶過分的美讓我們遺忘,讓我們忽略嬌小的舞娘身世淒涼──它的昨天醜陋卑賤,明天將落葉飄零,蝴蝶只有今天,只有揮霍正在熄滅中的彩焰。
冬天的一個夜晚,八點半。突然停電,眼前的一張面孔瞬間消失了。我旁邊響起一陣摸索著翻找蠟燭的聲音。房間的漆黑里漸漸升起一種極其細膩的雪天特有的低調的光亮。我離開椅子,走到窗前,臉上感到暖氣鐵管里上升的熱氣──銀粉已經暗淡的暖氣片,好像哮喘病人似的呼嚕嚕地喉嚨里響著粗氣。雪片真大啊。路燈下的雪圍繞著隱約的橙黃色光暈。緩慢地,穩定地,疏疏朗朗地......雪下著,漫不經心,像無聲墜落的星團──冬天,一隻漂亮的大動物,在它光潔冰涼的肌膚上,排列著優美的雪斑。消除萬物界限,滲透到瓦壟間不易到達的地方──雪,使一個髒著小臉的野外孩子洗淨指縫。魔術毯覆蓋之下,真相已經改變。荒禿的樹枝被晶瑩的六角形點綴著,如同一個窮人得到夢中美餐。屋檐高高低低,一扇扇窗陸續透出蜂蠟般的暖色,那是穩定下來的燭光慢慢注滿整個房間。
一個做化學實驗的酒精爐被一根火柴點亮,"嚓"的一聲,黑暗隱匿了五分鐘的那張臉再次返還。一小段棉絲浸泡在液體中臍帶似的為燃燒提供力量,新生的火苗柔軟,單薄,微微飄搖,像踮起足尖的小小芭蕾。淡藍的基座支撐火苗,我出神地望著燈苗頂部的桃形,它接近死亡時產生的暖意和光明。我對面是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不知道如何與這個暫存在他家寫作業的國小生交往。想了一下,他說:"我帶你去看一樣東西吧。"
我們下樓,在昏黑、狹窄的樓道里左右躲閃。舊家具,紙箱,兒童竹車,碎了膽的暖水壺殼子,醃製雪裡蕻和糖蒜的罈罈罐罐。摞在一起萎縮了體積的大白菜。地下室,引領的人在黑暗中把鑰匙捅進更黑暗的孔道,精密起伏的金屬齒邊在內部摩擦、轉動、咬合。粗大的鎖扣有力地彈開,發出"咔嗒"的聲響。"拿著。"他把充滿寒氣的沉重的鐵鎖放進我手裡。
不知道他會出示什麼秘密,我感到懸疑和恐慌,拇指使勁地按住鎖上的金屬字。誰,蹲伏幕後,戴著漆黑的面具?想像自己的臉越來越接近某物的鼻息,我不由自主,拽住他的衣角。
點燃蠟燭......打開合攏的手臂、彎下的腰肢,燈苗又開始在魔法中起舞。那天晚上,推開一扇地下的矮門,我得以進入一個只能由咒語送達的幻境。整個房間被細細研磨的暖調的光塗抹,像一隻表皮柔軟、內里多汁的橙黃的柿果,我站在光源的核里,看到四壁耀動燭火映射下的光斑。等我分辨出來,就被自己所看到的東西震懾住了:那是標本盒的玻面在反光,牆上竟然綴滿蝴蝶標本!
流光溢彩的花紋和眼斑。光線低暗,使金碧輝煌的美在效果上被削減,但依然令人震驚。氣溫低於攝氏零度的冬夜,燭光里,地平線以下,在所有蝴蝶不會生存的地方──層層疊疊,集中著無限的蝴蝶。它們栩栩如生,好像冬眠的孩子,隨時會被喚醒。這些香氣之上的精靈,與蛾子的一個重要區別在於停落時併攏翅膀,而蛾子是攤開的──蝴蝶從不炫耀自己的美色,除非出自飛翔的必須。現在,它們完全裸露翅膀上的精美工藝,正是因為,它們再也不會甦醒。觀察蝴蝶需要它靜止下來,並展開......它的美要求著、催促著它的死。
製作蝴蝶標本不像樹葉那樣可以直接夾進書本里,那樣會滲出體液,甚至最溫柔的撫摸也會讓它的翅粉脫落,破壞了品相──蝴蝶懷有潔癖,至死不能讓人碰觸。一枚大頭針從背部垂直插入,穿透到腹面,蝴蝶胸腔的硬殼發出輕微的破裂聲......就這樣,然後無聲無息,永遠被固定在展翅板溝槽的針孔上。
在此之前,我不知道他是個狂熱的蝴蝶愛好者。愛好者的級別,以製造並擁有多少蝴蝶的死為劃分原則。運用一隻更換數次紗袋的捕蟲網,他營造出奢華的蝴蝶公墓,這座由美和死雙重鑲嵌的地下寶藏。然而,接近地面的天花板暴露了缺陷,上層下水道滲透出來隱約的茶黃色的硭硝印痕,與四壁的輝煌蝶翼形成觸目的對比。
為了防止老鼠和蟑螂入侵,牆角撒著幾堆紅紅黃黃的農藥顆粒和粉末。但是,他沒有辦法對付簡陋的難看的天花板。他多么想要一間開闊、明亮又乾燥的貯藏室,不計其數的鱗翅目獵物各懷芳名、身披錦緞,美的能量噴薄而出。多么令人沉醉的奢迷,容量遠遠超出盛納它的器皿,溢出杯口,被浪費著,又不斷再生......並且,這間貯藏室有一個無與倫比的頂棚,最珍稀的數種蝶類正翩然展開它們飄逸的尊貴的絕代無匹的雙翼。
一個人的妄想竟然逾越了人間的可能,搶奪上帝的社稷。大地蒼茫,我們可以看到黃昏之後緩緩上升的黑暗高大的護牆,看到星宿放射鑽石的輝芒──只有天堂,才敢配有一面無比華麗的天花板,覆蓋眾神的睡眠。
斑紋,對稱設計。老虎,斑馬。草地上黑白花斑的奶牛,醞釀哺育我們的乳汁;振動短小透明的翅,毒蜂隨身佩帶醒目的條紋和足以將我們致死的螯針。曼妙的紋身在美女的背部,加強了她的妖嬈和蠱惑;醫院裡的那個老人在被單下羞愧地顫抖,病變皮膚上布滿令人生厭的皰疹,醜陋的肉體緊緊踩住靈魂的後腳跟,他能躲到哪裡去?母親驕傲,腹部的妊娠紋象徵孕育和新生;遇害者脖頸上可疑的道道抓痕、身體上深淺不一的刀傷,組成罪孽的恐怖條痕──斑紋無處不在,將兩極秘密地衍接,像族徽,凝聚著世襲的生和死,榮與辱。
甚至大地都是有斑紋的。翻耕的犁鏵激起一行行土浪,上升到地表的土壤形成整齊而粗大的線條,這些斑紋,是即將受孕的標記。大大小小几何形的麥田將原野均勻分割,種粒的全部能量轉化為壟畝間破土而出的禾苗,它們將在秋天成熟,連綿不絕,設下樸素的宴席──握住鐮柄的農民融入麥芒閃耀的金光里,積年勞作使他們的掌心磨礪出粗厚的老繭。鐮刀的弧光閃過,莊稼留下短小尖利的根茬──這就是豐收,意味著麥子把莖稈交給刀鋒,子實交給牙。而冬天,大地光禿禿的,它深深隱藏起來自己的斑紋,就像一個人貧窮時收藏起摯愛的夢想。空氣中隱形的設計者用透明手指在窗戶上描繪出童話般美麗的冰花,我呵氣,融化一角冰凌,透過濕潤的玻璃遙望那種遼闊的白──我知道,看似無痕的雪地上其實有著細碎的紋飾:覓食禽鳥的小爪痕,拱開冰雪尋找草根的羊和野兔的足印,還有還鄉人凹陷的很快又會被雪重新填滿的腳步。河流凍結,主幹和支系組成豐富的葉脈,覆蓋在如一片深厚落葉的大地上。然後是等待。仿佛紗布下的傷痕隨著痊癒而裸露,雪下,春天的斑紋將再次浮現,象徵秩序,以及新的循環。
斑紋無處不在,就像我們有意修飾並損害的生活。燒裂的陶碗,瓷器上的冰紋,碾砣上巛形的石質花紋。蛋卵上的斑點,變質麵包的菌斑,粒子的分布方式。我們甚至彼此並不知曉,在死之前,每個人如何終身隱秘地鐫刻著各自記憶的斑紋,愛與悔恨的斑紋。
中學地理課本向我展示由外太空拍攝到的衛星圖片:藏藍的深淵裡,地球孤獨轉動,布滿褐色的古怪斑紋。這是人類偷偷僭越神的瞭望台,模擬神的視角──我們謂之的廣大世界,不過是神鋪在桌面的一張地圖。獨居天堂的上帝,一直不肯站在陽台打量人間,不知是出於心理的冷漠,還是生理的恐高症。
因為距離的遙遠,在神眼裡,我們,不過是一些斑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