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信息
【名稱】《擬行路難·奉君金卮之美酒》【年代】南朝宋
【作者】鮑照
【體裁】樂府詩
作品原文
擬行路難奉君金卮之美酒①,玳瑁玉匣之雕琴②,
七彩芙蓉之羽帳③,九華蒲萄之錦衾④。
紅顏零落歲將暮,寒光宛轉時欲沉⑤。
願君裁悲且減思,聽我抵節行路吟⑥。
不見柏梁銅雀上,寧聞古時清吹音⑦?[1]
作品注釋
①奉:奉送。邰希葑給。卮(zhī知):古代盛酒的器皿。一本作“匜”。這句是說把用金杯盛著的美酒獻給你。②玳瑁(dàimào代冒):一種和龜相似的海中爬行動物,其甲殼黃褐色,有光澤,可用做裝飾品。
③七彩芙蓉:多種顏色的芙蓉花圖案。羽帳:用翠鳥的羽毛裝飾的帳子。
④九華蒲萄:以許多蒲萄組成花紋的圖案。蒲萄,即葡萄。錦衾:用錦做成的被子。以上四句是寫贈送給人的四件解憂之物。
⑤紅顏零落:容顏變得衰老。寒光:寒日的光輝。宛轉:轉移。時欲沉:時將晚。這二句是說人已容顏衰敗,年歲將老,正如月光轉移,夜將深沉一樣。
⑥裁悲:制止悲傷。裁,免除。減思(sì四):減少愁思。思,憂愁。抵(zhì紙)節:擊節。抵,側擊。節,樂器名,又叫“拊”。行路吟:指《行路難》詩。這二句是說希望你克制住你的悲愁,聽我用柑打著拍子來唱《行路難》。
⑦柏梁:台名,公元前115年(漢武帝元鼎二年)建,在長安。銅雀:台名,曹操於公元210年(建安十五年)建,在鄴城(今河南省臨漳縣)西北。柏梁台和銅雀台都是歌詠宴遊的場所。寧:豈、何。清吹:悠揚的管樂。這二句是說如今在柏梁和銅雀台上,哪還能聽到古時悠揚的樂聲呢。[2]
作品鑑賞
在鮑照最為擅場的樂府詩體中,《擬行路難十八首》稱得上是“皇冠上的珍寶”。這一組內容豐富而又形式瑰奇的詩篇,從各個側面集中展現了鮑照詩歌藝術的多姿多態,確實像一塊精光四射、熠熠生彩的鑽石。無怪乎歷代選家和評論家凡矚目於六朝詩歌的,都不會遺漏了它。顧名思義,“擬行路難”當為樂府古題“行路難”的仿作。後者本屬漢代民歌,多已失傳,據《樂府解題》記載,其大旨是“備言世路艱難及離別悲傷之意”。東晉人袁山松曾對它的曲調和文句進行加工改造,而袁制亦已亡佚。故鮑照此詩雖雲擬作,實為這一詩題流傳至今的最早篇翰,發攄的也是詩人自己胸中的磊塊,並不同於一般的擬古篇什,所以有的詩集收錄此詩時,去掉了題目上的“擬”字,徑稱作《行路難》。齊梁下及唐代不少詩人,也都襲用這個調名寫出了一批名作。
《擬行路難》共一十八首,有的本子作十九首,是將其中第十三首分割成了兩篇。這十多篇詩涉及不同的題材內容,體式、風格也不盡一致,看來並非一時一地之作,今人已有考辨。但是,把它們在同一詩題下編為一組,又絕非出於偶然。這不僅因為它們都採用了“行路難”的曲調,而且各首之間確有共同的主旋律貫穿著,那便是對人生苦悶的吟唱。在形式上,這組詩都採用七言和雜言樂府體,音節流暢而富於起伏變化,以適應作者所要抒發的強烈而跳蕩的情緒。正是這樣一個統一的基調,加上作者構思、編排上的某些匠心,使得這些詩篇自然地發生聯繫,合成了一個可以放在一起加以觀照和品評的整體。
此篇作為《擬行路難》開宗明義第一章,帶有序曲的性質。
詩篇一上來,以“奉君”二字領起了下面四個排比句:“美酒”而盛以“金卮”,“雕琴”而飾以“玳瑁玉匣”,羽毛製作的帳幔間繡出了“七彩芙蓉”的圖案,錦緞織成的被面上綻開著“九華蒲萄”的花紋。奉獻到你面前的吃的、玩的、用的器物,無一不精美絕倫、色彩繽紛,足令人賞心悅目、忘憂解悶。這—賦體鋪排手法的發端,為整個樂曲的演唱蓄足了氣勢,取得了先聲奪人的效果。
可是,別誤以為作者是在為人生譜一曲歡樂之歌,想要盡情謳頌人世間種種官能的享受,那樣就大錯而特錯了。在那一陣子緊鑼密鼓、急管繁弦式的華采樂段之後,樂隊突然沉寂下來、沉寂下來,悠悠地轉出一聲低咽的吟嘆:紅顏難駐,歲月遲暮,寒氣閃爍,年華逝去。人生的這一大悲哀,又不是美酒、雕琴之類所能消解得了的。讀到這裡,讀者方明白前面那陣子開場鑼不過是個鋪墊,外形愈裝扮得富麗堂皇,愈見出骨子裡的哀感沉綿。
那末,也不能聽任這種憂思無邊無際地膨脹起來,吞噬了人的整個靈魂。詩人在唱出人生苦悶的主題之後,卻又反過來勸慰人們要“裁悲”、“減思”,節制和排遣自己的傷痛;而排遣的方法則在於聆聽他的擊節歌唱,那歌子便是傾訴人生苦難、不平的《行路難》。用宣說人間苦來排解現實生活中的苦悶,看似矛盾,但也不足為奇,因為通過這一獨特的宣洩活動,是可以給人的心理機制恢復和帶來某種程度的平衡,減輕人們心靈上的重壓的。這大概正是詩人自己情不自禁地要創作這一組詩的內在動因吧。於是,詩歌開篇定場鑼鼓聲中被推上舞台前列的那些琳琅滿目的器玩,至此重又獲得了生氣。它們不光是人生苦的墊襯,同時也是詩人演唱人生苦的布景、道具和音響手段。詩人就站在這一絢麗輝煌的背景下,一手高舉盛滿美酒的金杯,一手挾起玉飾花雕的古琴。仿佛他正注目於讀者,他就要放聲歌唱了。這是非常美妙的瞬間,非常動人的景象。
詩寫到這裡,已經完成了序曲的任務,本可就此打住。而詩人為了加重語意,卻又添出一段尾聲:不見柏梁銅雀上,寧聞古時清吹音?意思是說:沒見到嗎,漢武帝時的柏梁台,魏武帝時的銅雀台,當年歌舞勝地,樂聲盈耳,曾幾何時,風流雲散,而今哪還有清音繞樑呢?言下之意:我的歌聲也是稍縱即逝,要聽就請抓緊吧。結末這兩句看似逸出題外的話,既是對上文“聽我抵節行路吟”的補充申說,又是對詩中“人生苦”主題的點題和呼應,而字面形式上轉向援引古人古事,採用宕開一筆的寫法,更增添了詩歌搖曳不盡的風神。
總合起來看,作為整個組詩的引子部分,此篇在立意上是比較單純的。它的意圖只是要交代寫作這一組詩的緣起,即便涉及人生苦悶的主旨,亦僅點到為止,不作進一步展開。所以讀者在這裡接觸到詩人內心的感慨還很抽象,缺少具體的內涵。但從另一方面來說,詩中這個單純意念的表達形式卻很不簡單:由獻列各種精美的器玩以行樂解憂,導向人生苦痛、憂思難遣,再折回裁悲減思、擊節吟唱,而結以清吹不永、勝概難繼,可說是一層一個逗頓,一層一道彎子。轉折處是那樣的突兀峭拔,而承接時又十分妥貼自然,極盡波譎雲詭、跌宕生姿之能事。這樣一種屈曲層深的構思方法,決不是為了賣弄技巧,它能夠恰到好處地表現出詩歌單純意念下深藏著的複雜微妙的情緒心理,那種苦悶與慰藉、排解而又難解的感情糾葛。貫通《擬行路難十八首》的整體,構成組詩中心情結的,正是這一矛盾尖銳的心理態勢。[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