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摸魚兒
同遺山賦雁丘
悵年年、雁飛汾水,秋風依舊蘭渚。網羅驚破雙棲夢,孤影亂翻波素。還碎羽,算古往今來,只有相思苦。朝朝暮暮。想塞北風沙,江南煙月,爭忍自來去。
埋恨處,依約並門舊路。一丘寂寞寒雨。世間多少風流事,天也有心相妒。休說與,還卻怕、有情多被無情誤。一杯會舉。待細讀悲歌,滿傾清淚,為爾酹黃土。
作品賞析
1224年(金正大元年),元好問與楊果同時登第,相識於京城,故而有此酬唱之作。 楊果的這首《摸魚兒》同元好問同題的原詞一樣,借詠雁以謳歌人世間“生死相許”的真摯愛情。詞作雖通篇敘寫人情,卻句句不離雁事。開篇先從雙雁重尋舊地寫起:“悵年年、雁飛汾水,秋風依舊蘭渚。”“汾水”,在今山西境內,其河邊是當年“雁丘”故事發生的地方。“蘭渚”,長著蘭草的水中小洲。詞中以“年年”和“依舊”來描寫雙雁的飛臨,強調它們的相依相伴已非一朝一夕,以此暗示這是一對歷久不渝的忠誠“戀人”。詞首以“悵”為領,不經意中已將詞人深深的感喟注入了字裡行間。接下來詞鋒陡轉,一組雙雁突遭不幸的鏡頭被推到了眼前:“網羅驚破雙棲夢,孤影亂翻波素。還碎羽”。“波素”,白浪。“碎羽”,此處指鳥落地而死。厄運的突然降臨,使雙雁白頭偕老的誓願成了一場無法實現的夢幻。倖存的孤雁狂亂地飛旋著不肯離去,攪得河面上白浪翻卷,最終“竟自投於地而死”,留下了一片片破碎的羽毛。短短三句,將孤雁極度悲傷而以死相殉的情景表現得真切可感,令人難以為懷。是什麼力量促使孤雁殉情而死呢?原來是“古往今來”最讓人痛苦的、“朝朝暮暮”所不能割捨的“相思”之情。詞人構想孤雁的心境:“想塞北風沙,江南煙月,爭忍自來去。”寒來暑往,天南海北,這一對伴侶形影不離,相親相愛,而如今中道喪偶,剩下這隻身孤影,如何能忍心獨自去求生呢?在這裡詞人完全將孤雁擬人化了,他用人類最真摯的愛情去理解它的行為。動物的雌雄相依更多的是出於一種生物本能,而愛情則是一種人類社會特有的情感。顯然,詞人對雙雁“愛情”的描寫,實際上寄寓的是人類自身美好的愛情理想,是詞人自己對愛情的理解和讚頌。
上片寄情於事,下片則即景寫情。“埋恨處”換頭,轉寫埋葬雙雁的“雁丘”景色:“依約並門舊路。一丘寂寞寒雨。”“埋恨處”即埋葬含恨而死的大雁之地。由於“恨”是一種抽象的情感,這就使我們又可將之理解成人們為雙雁的愛情被扼殺而產生的憾恨,實際上下文正是循此而寫的。“依約”,猶言隱約。“並門”,即并州城。“依約”二句所描繪的煙水迷離、淒寒寂寞的圖景,應當說正是所“埋”之“恨”的外現。由此景出發,詞人接下來開始直抒其情,集中渲染這“世間”愛情的千古憾恨。唐李賀《金銅仙人辭漢歌》詩云“天若有情天亦老”,詞中化用李詩,強調雙雁這淒艷絕世的愛情足以泣鬼神感天地。“休說與,還卻怕、有情多被無情誤”二句寫詞人對這種真情難以被社會所理解和容忍的憂懼。“多情”句出自蘇軾《蝶戀花》詞“多情卻被無情惱”。這裡的“無情”者顯然指的是世俗社會中阻撓和摧殘青年自由愛情的傳統勢力。相依相伴的“雙雁”死在了獵人的手裡,而人間又有多少相親相愛的戀人為冷酷的社會拆散,甚至逼死!詞人為雙雁遭遇發出的悲慨正是基於這不合理的現實。詞人無以平抑心中巨大的感動與悲憤,於是想到“一杯會舉”。“會舉”,即當舉。詞人為這世間被毀滅的愛情、被摧殘的美麗而舉杯,而歌唱,而哭泣:“待細讀悲歌,滿傾清淚,為爾酹黃土。”“悲歌”,指遺山的《雁丘辭》原唱。“細讀悲歌”一句在這裡既點明詞題,同時又恰到好處地收攏了全篇。長歌當哭,清淚代酒,不盡的悲悼之情和讚美之意都包含在了這悲壯的祭奠之中。
這是一首哀艷淒絕的愛情頌歌,但它又不同於宋詞中常見的艷情之作,絲毫沒有“男子作閨音”那樣的嬌艷與柔媚,更無造情作秀之痕跡;作品雖寫“風流”之事,也不乏“多情”之語,但事出自然,情發真率,寫艷事而不失綺靡,抒悲慨而語意婉曲,可謂一篇以健筆寫柔情的佳作,很典型地體現了北方詞派的風格。與遺山原唱相比,雖不及其“深於用事”和空靈蘊藉,但楊作之情真詞暢和剛柔相濟的特點也足堪與元詞共稱“連璧”。
作者簡介
楊果(—1269,一作1271)字正卿,號西庵。祁州蒲陰(今河北安國)人。1224年(金哀宗正大元年)進土。歷知偃師等縣,以清廉、幹練著稱。金亡,仕於蒙古,忽必烈中統年間,為北京宣撫使,拜參知政事。1269年(至元六年),出為懷孟路總管。元蘇天爵《元名臣事略》謂“其年薨,年七十三”;《元史》本傳則謂“以老致政,卒於家,年七十五”。諡文獻。有《西庵集》。存詞三首,見元鳳林書院《草堂詩餘》、明陳耀文《花草粹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