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桑子·彤雲久絕飛瓊字

採桑子·彤雲久絕飛瓊字

這是納蘭容若為入宮戀人寫的一首思念小詞。全詞用的即是採桑子的疊句法。上闋“人在誰邊”的反問,使得伊人不在自己身邊的孤苦似一杯濃茶,漸品漸深。下闋寫自己在思念里度日如年的漫長等待,卻不多言,只是將“靜數秋天”這一心思用疊句強調,雖然短小卻強悍有力地表達了自己的感情。

基本信息

原詞

彤雲久絕飛瓊字,人在誰邊,人在誰邊,今夜玉清眠不眠。

香銷被冷殘燈滅,靜數秋天,靜數秋天,又誤心期到下弦。

注釋

“彤雲”:紅霞,道家傳說在仙人所居處有彤霞繚繞。

飛瓊:傳說許飛瓊是西王母身邊的使女,後用來泛指仙女。容若用此代指入宮的戀人。

字:書信。這句是說自己很久沒有收到她的信了。

“玉清”:道家所指天上的宮殿,此處指宮禁。容若曾有戀人入宮,從《飲水詞》來看,是無疑的事,而非一般好事文人的杜撰附會。

作者簡介

納蘭性德納蘭性德

納蘭性德(1655-1685),滿族人,字容若,號楞伽山人,是清代最為著名的詞人之一。他的詩詞不但在清代詞壇享有很高的聲譽,在整箇中國文學史上,也以“納蘭詞”在詞壇占有光采奪目的一席之地。他生活於滿漢融合的時期,其貴族家庭之興衰具有關聯於王朝國事的典型性。他雖侍從帝王,卻嚮往平淡的經歷。這一特殊的生活環境與背景,加之他個人的超逸才華,使其詩詞的創作呈現獨特的個性特徵和鮮明的藝術風格。流傳至今的“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這一富於意境的佳作,是其眾多的代表作之一。

賞析

出自納蘭容若的採桑子這首《採桑子》 ,上片寫仙境,下片寫人間。天上人間,凡人仙女,音書隔絕,唯有心期。

首一句“彤霞久絕飛瓊字”,便點出仙家況味。道家傳說,仙人居住的地方有彤霞環繞,於是彤霞便作了仙家天府的代稱。飛瓊是一位名叫許飛瓊的仙女,住在瑤台,作西王母的侍女。據說瑤台住著仙女三百多人,許飛瓊只是其中之一,她在某個人神相通的夢境中不小心向凡間泄漏了自己的名字,為此而懊惱不已——按照古代的傳統,女孩家的名字是絕對不可以輕易示人的。最後“飛瓊字”的“字”是指書信,這一來,整句話的意思就是在說:很久很久沒有收到仙女許飛瓊從仙家天府寄來的書信了。

那么,既無書信可通,不知道仙女現在正在哪裡呢?她為什麼還不寄信給我呢?她到底心裡在想著什麼呢?——疊唱“人在誰邊”,嘆息反側。

“今夜玉清眠不眠”,“玉清”也是仙家語。道家諸天界,最高是大羅,民間傳說里還一直都有“大羅真仙”的說法,而玉清正是從大羅而來——大羅生三氣,化為三清天,也就是說,大羅天生出了玄、元、始三氣,分別化為玉清、上清、太清三般天界,是為三清天。現在我們還經常可以在一些名山道觀里看到大羅宮、玉清宮、上清宮這樣的名字,這都是從道家的諸天傳說而來的。

玉清同時也是一位仙女的名字,在人間也留下了幾多美麗的故事。據唐人筆記,玉清姓梁,我們該稱她為梁玉清,她是織女星的侍女,在秦始皇的時代里,太白星攜著梁玉清偷偷出奔,逃到了一個小仙洞裡,一連十六天也沒有出來。天帝大怒,便不讓梁玉清再作織女星的侍女,把她貶謫到了北斗之下。

但是,無論是玉清天,還是玉清仙女,在容若的詞里並不會構成矛盾的解釋,它們都可以並存於容若這同一個用典手法之中。那么,“今夜玉清眠不眠”,也就是容若在惦記著那位仙女:今夜你在玉清天上可也和我一般的失眠了嗎?——容若自己的無眠是這句詞里隱含的意思:正因為我無眠,才惦記著你是否和我一樣無眠。

容若是在思念著一位仙女嗎?這世間哪來的仙女?這,就是文人傳統中的仙家意象了。仙女可以指代道觀中的女子,也可以作為女性的泛指。

寫愛情詩,畢竟無法直呼所愛女子的名姓,所以總要有一些指代性的稱謂,比如前文講過的謝娘就是一例。更多的例子是用古代的美女名字或者傳說中的仙女名字。早從宋玉的《神女賦》,以至曹植的《洛神賦》,神女(仙女)的傳統便創建而綿延,而仙家又和道教關係密切,在唐代,皇室貴族女子出家而入道觀,在原本就以開放著稱的大唐盛世之下,道觀便往往成為了才女們的文化沙龍,使得文人名士們趨之若鶩,衍生出一段段風流俊雅的愛情故事。

所以,仙女的意象早已經漸漸地固化成了一種文化符號,許許多多複雜的意思盡被凝鍊在這一個小小的符號之內,使詩詞的語句越發簡短,而所蘊涵的意義越發無窮。隨著傳統的不斷積澱,詩詞也越發顯得像是一種符號體系,我們只有具有了悠遊於與詩人們同樣的符號體系之內的能力,才能夠領略出詩詞那凝練的語句中淺層與深層的多項歧義。這也正是詩詞作品的魅力所在。

詞的下片,由天上回落人間,由想像仙女的情態轉入對自我狀態的描寫。“香消被冷殘燈滅”,房間是清冷的,所以房間的主人一定也是清冷的,那么,房間的主人為什麼不把滅掉的香繼續點燃,為什麼不蓋上被子去暖暖地睡覺,就算是夜深獨坐,又為什麼不把滅掉的燈燭重新點起?

因為,房間的主人想不到這些,他只是靜靜地坐在漆黑的房間裡“靜數秋天”,靜靜地計算著日子。也許仙女該來信了吧?也許該定一下相約的時間了吧?也許再過幾天就可以收到仙女的音訊了吧?等待的日子總是過分的難捱,等待中的時間總是過分的漫長。待到忽然驚覺的時候,才發現“又誤心期到下弦”。

心期,即心意、心愿。就在這一天天的苦捱當中,不知不覺地晃過了多少時光。

這末一句,語義朦朧,難於確解,但意思又是再明朗不過的。若“著相”來解,可以認為容若與仙女有約於月圓之日,卻一直苦等不來,捱著捱著,便已是下弦月的時光了;若“著空”來解,可以認為容若以滿月象徵團圓,以下弦月象徵缺損,人生總是等不來與愛侶團圓的日子,一天一天便總是缺損之中苦悶地度過。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名家解讀

【飛瓊字】安意如

唐朝開成初年,有個進士叫許瀍到河中遊學,忽然得了一場大病,不省人事。他的幾位親友圍坐著,守護著他。到了第三天,許瀍突然站起身來,取筆在牆壁上飛快地寫道:“曉入瑤台露氣清,坐中唯有許飛瓊。塵心未盡俗緣在,十里下山空月明。”寫完,許瀍又倒下睡著了。到了第二天,他又慌忙起來,取筆把牆上詩的第二句改為“天風飛下步虛聲”。寫完,渾然無知地像醉了似的,不再睡覺了。過了很久,他才漸漸能說話了,他說:“我昨天在夢中到了瑤台,那裡有仙女三百多人,都住在大屋子裡。其中有個人自己說是許飛瓊,讓我賦詩。等詩寫成了,她又叫我改,她說:‘不想讓世上的人知道有我。’詩改完,很受讚賞,並令眾仙依韻和詩。許飛瓊說:‘您就到此結束吧,暫且回去吧!’就好象有人引導似的,終於回來了。”

許飛瓊的典故常被唐詩宋詞引用,後用來泛指仙女。白居易有詩:“煙蛾斂略不勝態,風袖低昂如有情。上元點鬟招萼綠,王母揮袂別飛瓊。”蘇軾有詞:“玉童西迓浮丘伯,洞天冷落秋蕭瑟。不用許飛瓊,瑤台空月明。”讀起來都沒有容若這闋哽切。

中國的文人慣來膽大油滑,不同於西方文人的冷靜嚴謹,西方人是直接開放,但他們不愛拿聖母,天使來開玩笑。女性是清楚而對等的可交往了解的對象,不需要太多繁複無稽的幻想。因此西方男子思想中並無東方男子對女性的糾結矛盾。而在東方,文化,思想,傳統,禮教,交往和婚姻方式,這些都足以讓男子對女性產生幻想和隔閡。少年時拘謹難安,見母親亦羞。然而思想上的處女膜一旦消除,卻又十分放誕不羈,無論是儒家的世俗女子還是佛道兩教里的女仙,觀音和王母,無不在他們幻想的範圍內。所以中國人,是沒有宗教的,他們尊重而不神聖,理解而不惟命是從,有時像少年淘氣天真有時又是天生反骨的大人。

容若曾有戀人入宮,從《飲水詞》來看,是無疑的事,而非一般好事文人的杜撰附會。從上闋首句“彤雲久絕飛瓊字”來解,即是寫戀人在宮中許久沒有音信傳遞,彤雲即紅霞,道家傳說在仙人所居處有彤霞繚繞。玉清是道家所指天上的宮殿,“彤雲”和“玉清”略通古典的人就會知道這是指天上的宮殿,容若以此來代指宮禁,這種暗示又合文法,又通情理,文總要講個含蓄穩重,總不成要他寫:“今夜皇宮眠不眠”吧?

“香銷”、“被冷”、“殘燈滅”說明這又是一個不眠夜。當中情形意境很像林黛玉嘆的“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三個詞,三樣尋常的東西,帶出一副居家圖,於平淡中顯出精準的力道。只要作者的功力夠,其實越是尋常的事物越能引起人的感觸和共鳴。這也是我理解的“真切”的意思。

全詞用的即是採桑子的疊句法。上闋“人在誰邊”的反問,使得伊人不在自己身邊的孤苦如一杯功夫茶,漸品漸深。下闋寫自己在思念里度日如年的漫長等待,卻不多言,只是將“靜數秋天”這一心思用疊句強調,暗示了流光飛舞,雖然短小卻強悍有力地表達了自己期待的心情。“又誤心期到下弦。”一句,明寫光陰的蹉跎流逝,卻又用“下弦月”暗指了自己的心愿始終不能夠圓滿。

想必有人會置疑,說戀人既然已經入宮,怎么能夠傳遞書信呢?平民百姓是不要想了,像容若這樣的人還是可以這樣做的。納蘭家是皇親重戚,兩人又是中表至親,容若本人是皇帝的近衛,在這樣特殊的身份和關係下,不但是書信,就是某些稀罕食物,在被允許的時候,方便的情況下,也是可以遞送出來的。此事另一首《臨江仙-謝餉櫻桃》可為明證,自然這樣的事不會頻繁,更不會有露骨言辭。也正為如此,我們才能體會到容若相戀之苦。

若果真是寒微無路謁金門,絕了想頭。從此天上人間,你我撂開手,各有各的活法。最哀怨,不過是結個來生來世緣。

可是偏偏,你就在我手心之外躊躇徘徊。

你欲出無路,我欲進無門。

紫禁城,那一道宮牆囚住了多少人?

有時候,你我之間只是隔了一道牆;有時候,只是隔了一個門;有時候,只是隔了一叢花,一株柳的隱約相望,可是,偏偏不能再有一絲接近。

愛你,好象天上人間對影自憐的落寞舞蹈。你是,我的水月鏡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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