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密謀
1938年，小滿。璧山縣城。
東南風勁吹，滂沱急雨飛，城中璧南河波面跳珠濺玉，城西秀湖圓荷翻倒，輕鷗驚散。過了一頓飯的時間，雨晴風軟，雲收天淡如洗。擠在商鋪門口避雨的人們紛紛湧上街頭，其中宣傳抗日的團體及個人又扯起地圈，演唱的演唱，演講的演講，演活報劇的接著演，打金錢板的繼續打。
一時間，《松花江上》、《黃河大合唱》、《大刀進行曲》、《義勇軍進行曲》等抗日救亡歌曲唱遍六街三市。
金錢板是巴蜀漢民說唱藝術，形成於清初，多用方言土話，通俗易懂，形象生動，為百姓所喜聞樂見。表演者左手持兩塊嵌有銅錢的楠竹片，右手持一塊楠竹片敲擊伴奏，又唱又說兼演，講述古典名著或逸聞趣事，如《水滸傳》、《三國演義》、《瞎子算命》、《乾隆鬧河壩》等。金錢板藝人與時偕行，自發為抗戰宣傳創作了《大刀將軍趙登禹》、《宜賓好女兒——趙一曼》等新品。
《放下你的鞭子》、《最後一計》和《三江好》是抗戰初期影響最廣泛的街頭劇劇目，圍觀者眾多（包括不少軍人），里三層外三層，水泄不通。
“以前鬼影沒得幾個的璧山城，”棒老二邊走邊四處亂望道，“現在旮旮角角都打擁堂。特別是中央軍六七個師開進來以後，將軍頭碰頭，校官滿街走，太太手牽手，尉官象群狗！”
羅菸灰一面用長煙桿給自己脊背撓痒痒，一面緊跟其後脅肩諂笑道：“賢弟所言極是，你我兩個連狗都不如！”
棒老二停步轉身，揪住他的衣領道：“老子不如哥，你算半條狗！你上士紅領章一道藍槓三顆星，我中士紅領章一道藍槓兩顆星，晃眼看都差不多，不過你這身黃皮是銅鈕扣軍官服，老子這身黃皮是塑膠扣士兵服。你當排副是候補軍官，老子當班長還是媽個爛丘八！”
羅菸灰拿煙桿輕輕地戳了戳他的肩膀，安慰道：“任班長，先做矮人，後做高人。做得矮人，才做得將軍噻！放心嘛，你是裹腳布做包頭巾，遲早會高升的！”
棒老二鼻子裡哼了一聲道：“老子不稀罕當狗，只想要硬通貨——我的袁大腦殼呀！有錢男子漢，無錢漢子難。老子現在窮慌了，必須關起門打財神！”
“他在哪家茅廝凼喔？”羅菸灰問道，“是不是已經脫了褲子，歪起屁股在等你？”
棒老二怒目如牛，將他拎起來兩腳離地。叱道：“你以為老子說大話耍小錢兒，賣了溝子①吃湯圓兒？”
①重慶方言：指屁股。
羅菸灰喉管被掐著了，他吐出舌頭，眼珠鼓凸，額上青筋暴突，老臉兒脹得緋紅。只聽得他嗓子嘶啞道：“愚兄此刻雖然要背氣了，但是不得不提醒賢弟，你我早已響腸鳴餓。狗行千里找屎吃，咱們就吃一頓豆花飯，用得著跑很遠嘜？”
“慌個錘子！”棒老二將他擲於地下道。“好飯不怕晚，好地方不怕遠。我有好事情跟你講，要找個清淨點的館子。”
羅菸灰咳嗽不止，捶胸滴淚，過一陣又問道：“賢弟請我吃豆花飯，要不要加兩個葷菜喲？”
“沒得問題！”棒老二拍了拍自己的褲兜道。“我身上的票子有好多用好多，堅決不留一張！”
“只怕都是些角票子，”羅菸灰不以為然道。“把你的袁大腦殼撈出來用噻！”
“撈個錘子！”棒老二罵道。“你以為我缸裡頭水還深得很嗦？沉底的硬貨早就輸光了！何況法幣已經取代銀元了，市面的袁大腦殼通通收歸國有，成了蔣政府的金寶卵！你沒看到現在牌桌子上頭銀元少紙鈔多了？提起紙鈔，我就想到‘四川地方銀元兌換券’。前幾年劉莽子②硬是莽，不曉得在重慶加班加點印了好多兌換券，更不曉得靠兌換券搜颳了好多銀元。他發給我們一堆兌換券，買不來幾個卵，揩屁股屎都不巴！我覺得這個法幣也是紙畫的元寶——不值錢的貨，捏在手上輕飄飄，心頭懸吊吊。袁大腦殼一塊重7錢2分，揣一把在身上，走起路來四平八穩。”
②劉莽子：劉湘外號。
羅菸灰冷笑道：“票子按月拿到手，都要祖墳冒青煙。你還嫌棄票子輕？以後發餉都給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