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蕭逸塵
黃昏的時候,站在教室窗前,靜靜聽著夕陽落入西山的聲音。
教學樓的背後縈繞著乍寒輕暖的殘霞,飄逝著傷人斷腸的流光。秋風輕輕掠過,寬廣的操場顯得格外瑟縮。偶爾幾片枯葉在風的輕扶下居然頑皮地跳起舞來。
思說,明天我要走了,爸要我轉學,你還有話要對我說嗎?其實,我心裡萬分地明白,即使她不能違背她爸的意願,但仍希望我能留下她來,仍舊像是當初我倆在一起的模樣——對她呵護有加,千依百順。因此只要我現在稍做姿態,她都會為此犧牲一切。但我早已厭煩扮演這樣的角色,只想擁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將手上的菸蒂甩手扔掉,那閃亮的東西揚起斜斜的拋物線,飛下樓去。轉身的剎那,她悽然的眼神深深的鑽進我心裡刺得我心好痛。
那一刻,雖然我還未明白什麼是愛,但內心湧上一股子衝動,讓我很想一把抓住她手說別走。抬起的手卻似灌了鉛,頓了頓又放下。她背對著我,低著頭,柔弱的雙肩微顫。對著她單薄的背影,我說,保重。當時,窗外的紅葉正在秋風中瑟瑟作響。良久。她的聲音也開始變得跟秋風般的寒洌而堅強。思說這個東西,我用不著了。不知什麼時候,她已將我去年情人節送她的那根項鍊取了下來,輕輕放在窗台上沒等我反應過來,思已從我的視野里滑出去,越來越模糊,只剩下那根鏈子,在夕陽的照射下閃閃發亮。起霧了。淡淡的霧可以掩飾別離時瞬間的慌張。直到臉龐感到溫熱的液體滑下,才知眼前那水霧的來由。殘霞的老樹下,捧著黯淡的身影。
思走了。風中那似有若無的味道,依稀是她溫柔的發香。學校的廣播喇叭恰好正放著那首歌曲《黃昏》;這首歌的詞簡直就是我和思故事的翻版。突然想起一句話“如果相見不能永遠,我寧願選擇別離,丟在風裡,任微風近距離”,我終於明白,在媚俗的流行中偶爾也能找到人生哲理。校園大道兩旁的冬青樹依然鬱鬱蔥蔥,樹葉長橢圓形,兩頭尖尖的,像一條小船。陽光透過縫隙灑了下來,照在校園路邊長椅上。椅上那片樹葉舒服地躺著,盡情地享受著秋日的溫暖。樹上的晚蟬依然知了知了的彈著它的快樂。 我卻開始了慵懶而沉悶的生活。開始了整夜整夜地抽菸,學會了大口大口的飲酒,不時在午夜的街頭飆車。只有這樣我才能生活在激情之中;只有這樣才能不為太多繁瑣的生活細節而怠慢自己心中的虛擬的快樂;只有這樣寂寞才不會吞食我空虛的靈魂。日子在瘋狂里過得不算太慢,我一再堅持著這種論調——自己早已忘卻了從前。但仍有零星幾個不眠的夜晚,我在半夜的時候趴在寢室的窗台上抽菸,看著暗淡的虛空,冥想著所謂愛情的終極意義。
在這段日子裡,我認識了個叫逍遙的傢伙,人如其名,確實很逍遙,天天在學校里遊蕩。逍遙有許多愛好,愛抽菸,愛喝酒,愛吹牛,但最喜歡的還是漂亮的妹妹。用他的話說就是,人活三十就夠了,揮霍這三十年的時光去享受人家一輩子的快樂。這並非是說我在認識逍遙時,自己已經墮落,交朋友不知道挑選。事實是,在他那副算理想的臉嘴下更藏著一顆俠義之心,至少對哥們還可以,有福同享,有難自當。說實話我很佩服他的瀟灑,喜歡他那份怡然自得的生活方式。我們倆共同的愛好:先找一個酒比醋還酸的小館子痛飲一番,把自己搞成一副李白的樣子可以文思泉湧;然後騙點稿費,再找一家幽靜的酒吧聽些跑掉的吉它彈唱,最後一醉方休。但是,我們痛飲的結果都是被一幫傢伙抬回來扔在操場上。如果要評選本市第一形象大使,我想逍遙一定不會落選,最低限度也是入圍,因為他的那副行頭簡直和丐幫幫主有得一拼。但他的歪才,偏偏又使他頗有女人緣——他的女朋友簡直比他口袋裡的鈔票還要層出不窮。逍遙的女朋友涵蓋了校內除經濟系的所有領域。
逍遙不在經濟系找女朋友的主要原因:他自己也是經濟系的。連兔子都不吃窩邊草,何況是聖人逍遙。況且經濟系的那些女孩子長得也極富創意,至少也是幾棵狗尾巴草。在那些日子裡,逍遙的女朋友換了又換,他說聖人逍遙只適應這種快餐式的“戀愛”。一句話,圖的就是個新鮮。分手之後,逍遙仍然是逍遙,她們依舊是她們,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偶爾相遇,形同陌路。這種循環式的愛情,我連旁觀都會覺得麻木,而逍遙卻樂此不疲。女人就像一壺茶,過夜之後就會開始變味,所以得趕緊倒掉。這便是是聖人逍遙的邏輯。逍遙曾經從自己的“史冊”中介紹過幾個女孩子給我認識,說,沒事的時候Happy一下,緩解一下學習的緊張。
我最終還是婉言謝絕了他的盛情。又是黃昏。我和逍遙坐在一張長椅上,一人拿瓶啤酒相望著夕陽對飲,靜靜地享受著落日時片刻的愜意。一陣風過,地上殘葉打著個個的小旋兒,我盯著那映紅天邊的晚霞,隱約看見了思的樣子躲在血色夕陽後。旁邊的樹上傳來了幾聲細細鳥鳴,聽不出是什麼鳥。片刻,沒有其它的鳴叫聲相應和,它也毫不在意,展開翅膀掠過一片茂密的幽林,自由地在樹上展現自己的輕揚。逍遙說:“你愛過嗎?”
第一次聽了他問得這么嚴肅,我像是看怪物一樣看著逍遙,想了想,點頭:“也許有。”
逍遙說:“我好想愛一次。兄弟,如果你能遇到一位你愛的女孩,一定要抓住她的手。別放開。”
我實在不敢相信這個聖人逍遙,一向換女朋友比換衣服還快的逍遙,居然會說出這種話。一星期後,逍遙就這樣走了。腦癌晚期,無怪他常常頭疼,還一直以為他是酒喝多了。
那天的愛情話題是他這的一生遺憾,也許正是他人生旅程當中最想實現的願望。
我到醫院去的時候,正好看著他的屍體緩緩被醫護人員送入太平間。
我將那塊白色的布扯開,看見了他那張熟悉的臉,微微合上的眼睛,除了蒼白點,看不出有什麼異樣,睡得很安詳。
“生命就是如此脆弱”,脆弱到任何人在他面前都無能為力。儘管我始終相信有奇蹟,相信有天使的守護,相信愛能起死回生,但事實再一次的證明,那只是善良的人們懷著的美好願望。
看著身邊的人一個接著一個的離去,讓我感傷不已。
當天晚上我又去了那家我和逍遙經常去的酒吧,嘈雜,擁擠,音樂,啤酒,幾乎什麼都沒變,只是桌的對面空蕩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