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況
【名稱】後庭宴
【作者】無名氏
【年代】唐
【體裁】詞
【原文】
千里故鄉,十年華屋,亂魂飛過屏山簇。眼重眉褪不勝春,菱花知我銷香玉。雙雙燕子歸來,應解笑人幽獨。斷歌零舞,遺恨清江曲。萬樹綠低迷,一庭紅撲簌。
【出處】:全唐詩:卷899-11
【簡析】這首《後庭宴》的出現,距今已有一千多年。宋陳肖云:宋“宣政間,修西京洛陽大內,掘地得一碑,錄書小詞一闋,名《後庭宴》。”(《庚溪詩話》卷下)後來,明代楊慎更進一步將其定為“唐人作”,並說明這首詞“本無題,後人名曰《後庭宴》”(《詞品》卷一)。兩說的不同之處,在於對詞牌由來的交待,一說本有其名,一說為後人所加。真相如何,尚待研究。但關於這首詞發現的時間和原因,兩說大一一致,而且,楊慎將其定為唐人所作,也得到了後世的普遍承認。我們現在也暫從此說,這為唐無名氏的作品。這首詞我們如果給它擬個題目的話,似可名之為“春暮鄉思曲”。它是從對故鄉的懷念寫起的。“千里故鄉,十年華屋”。以這一對句開頭,風格凝重,內涵豐富。雖似平平道來,但從其對空間和時間的特殊強調上,足以使人體會到主人公內心潛在的感情湍流。遠離故鄉,獨自漂泊,已是難以為懷,而長年如此,略無改觀,則痛苦尤甚。這種心情,正見出主人公對故鄉、乃至對過去生活的深深懷念。既然對現狀無能為力,那就只有藉助夢境來實現自己的願望了,於是有了第三句:“亂魂飛過屏山簇。”古人認為做夢乃是靈魂出遊,而作者特別交待了亂魂必須飛越床前曲折如重山疊嶂的屏風,則是暗示了會合之困難與心情之迫切。“屏山簇”又暗示著返鄉途中的千山萬水。攀魂以亂字來形容,也形象地刻劃了夢境所顯示的特定精神狀態。而這夢的紛亂內容,則無疑是“故鄉”或“華屋”的種種難以忘懷的往事。所以,這一句是過去與現在之間的過脈。它以浪漫的手法,拉平了時空距離和心理距離,將過去與現在聯繫起來,也鋪墊了全詞的抒情基調。第四、五兩句又回到一在,極力渲染思鄉之苦:“眼重眉褪不勝春,菱花知我銷香玉。”眼重,指佳人老去,眼瞼下垂。“眉褪”,指其無心修飾,往日眉上所畫顏色已經消褪。“菱花”,代指鏡子,因古代銅鏡背面花紋多作菱形。發李白《代美人愁鏡》:“狂風吹卻妾心怨,玉筋並墮菱花前。”以對鏡寫閨怨,與此相近。冬去春來,萬物復甦,一切都變得生機勃勃,這種情景,當然會給“眼重眉褪”的主人公的心靈帶來巨大波動。然而,她的“不勝春”,決不僅僅是國為傷嘆年華的消逝,而主要是她不能返回故鄉華屋使然。既然她不能不想而又只能空想,那么,孤獨和寂寞便會時刻纏繞著她,她又怎能不愁損憔悴乃至於“銷香玉”呢?可是,這一切,故鄉華屋中無人知道,漂泊在外更沒人同情,只有鏡子才知道她怎樣忍受著巨大的心靈折磨而日漸消瘦的。這樣,主人公的孤獨寂寞之態便被形象地提示出來。換頭二句,承上申足主人公的孤獨感。“雙雙燕子歸來,應解笑人幽獨”。這種對比手法,在中國古代詩詞中雖習見,但作者用於此處,仍有其新鮮的生命力。首先,燕子是成雙成對的,而主人公卻獨在異鄉,這是第一層;其次,燕子的舊居,就是主人公客居,燕子年年回歸舊居,而主人公卻長年漂泊,這是第二層;再次,回到舊居的燕子,雙雙呢喃,非常快樂,而客中的主人公卻只能在幽獨之中,承受燕子的嘲笑(如果它們也會嘲笑的話),這是第三層。從這多層次的對比中可以看出,作者對主人公的內心(也許就是自己的內心)的把握是多么準確。實質上,這二句與前面“眼重”二句所表現的感情是完全一樣的,作者所以反覆言之,是因為非如此詠嘆,便不能充分表達郁結之情。在整體效果上,這兩句增強了抒情厚度。接著“斷歌零舞,遺恨清江曲”兩句,又從現在回到過去,體現了故鄉華屋的今昔盛衰。“清江曲”,指清江之曲折處,即故鄉所在地。歌舞,是過去華屋中的生活情景,而斷、零的交待,則指千里外,十年後故鄉的巨大變化。主人公感慨時光流逝,世事變遷,往日的種種歡樂,猶如一場春夢,轉瞬無蹤,只剩下悵惘的追思,時時牽動著她無窮的遺恨。行文至此,作品的感情節奏變得更加哀婉沉痛,對主人公濃重的羈旅之感和思鄉之情,作了有力的生髮和補充,同時,又呼應開頭,突出了“千里”和“十年”的份量。“萬樹綠低迷,一庭紅撲簌”。末二句一轉,戛然而止,如截奔馬。前面,“斷歌”二句,使全詞進入了高潮。但正當主人公內心情思綿綿不能自己之時,作者卻突然推出一幅畫面來,這正是前人所重視的以景作結。這種手法,象徵著作者審美心理的飛躍。它使得主人公的情緒迅速地跨越時空的界限,並要求讀者最大限度地調動自己的想像補充這一過程,因此,是頗為耐人對味的。從色彩上來講,全詞都以淡色為主,唯獨這兩句濃墨重彩,這前後的鮮明對比,無疑是與主人公感情的不斷加強加深加密結合著的。不過,那綠蔭覆蓋,萬樹低迷,殘紅遍地,一片凋零的暮春景象,卻並非主人公客居所見,而完全是她的想像。春天快要過去了,沉浸在對往事的傷感中的主人公,仿佛看到了故鄉那熟悉的景色。這景色每到暮春,總是如此,而那魂牽夢繞的華屋,卻已是斷歌零舞,無復舊貌。作者以這種方式來進行對比,真是寄託著刻骨銘心之痛。作者從自然界的大千景色中,只選取“綠低迷”和“紅撲簌”這兩個意象,仍同前斷、零有所聯繫,這裡面有著一種明顯的心理暗示,見出作者對盛衰之感的無限流連。另外,末二句本身的色彩對比也很有特色。“撲簌”,即朴樕的異體。《毛傳》:“小木也。”引申為小物,詞中指凋零的殘紅。暮春時節,葉盛花落,大自然以這種獨特的標誌將事物的消長關係提示出來,而作者則把這一直觀的視覺感受,轉化為一種細膩的心理體驗,表現了主人公對美好事物消逝的深沉追惜。後世許多作者都受到這位無名詞人的啟示,將紅花、綠葉的對比提煉為一種對暮春的形象表現。如唐代的韓琮,他筆下“綠暗紅稀”(《暮春滻水送別》)的描寫,突出了色調與數量的對比,與這首詞有著直接淵源,而宋代詞人李清照,更以自己獨特的藝術表現力,將此意境概括為“綠肥紅瘦”(《如夢令》),使它與大自然的這一現象一樣,使人永遠具有新鮮的感受。不同的是,這位無名詞人是以枝頭與地下相比,意在表現一種結果,而韓、李則以枝頭互比,重在提示事物的變化,顯然,後者在對這種手法的借鑑中又有所發展。從詞中所表現的情事看,它很可能出自一位貴家歌女之手。由於某種巨大變化,她的生活道路也隨之發生了改變,流落遠方,感舊情深,便譜寫了這首春暮鄉思曲( 程千帆/張宏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