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昔者鄭武公欲伐胡①，故先以其女妻胡君②以娛其意③。因問於群臣，“吾欲用兵，誰可伐者？”大夫關其思對曰：“胡可伐。”武公怒而戮之，曰：“胡，兄弟之國也。子言伐之何也？”胡君聞之，以鄭為親己，遂不備鄭。鄭人襲胡，取之。宋有富人，天雨，牆壞。其子曰：“不築，必將有盜。”其鄰人之父雲。暮而果大亡其財。其家甚智其子④，而疑鄰人之父。此二人說者皆當矣，厚者為戮，薄者見疑⑤，則非知之難也，處知則難也。
昔者彌子瑕有寵於衛君。衛國之法：竊駕君車者罪刖⑥。彌子瑕母病，人間往夜告彌子，彌子矯駕君車以出。君聞而賢之，曰：“孝哉！為母之故忘其刖罪。”異日，與君游於果園，食桃而甘，不盡，以其半啖君。君曰：“愛我哉！忘其口味，以啖寡人。”及彌子色衰愛弛⑦，得罪於君，君曰：“是固嘗矯駕吾車，又嘗啖我以餘桃。”故彌子之行未變於初也，而以前之所以見賢而後獲罪者，愛憎之變也。故有愛於主，則智當而加親；有憎於主，則智不當見罪而加疏。故諫說談論之士，不可不察愛憎之主而後說⑧焉。
注釋
1、胡：春秋時國名。
2、妻胡君：嫁給胡國國君為妻。
3、娛其意：使其意娛，使他心中高興。娛，使動用法。
4、甚智其子：很以為他的兒子是聰明的。智：意動用法，“以其子為智”。
5、厚者：重的。薄者：輕的。“為”和“見”都表被動。
6、罪刖：罪當刖刑。刖：斷足的刑法。
7、色衰愛弛：年紀老了，寵愛淡薄了。
8、說(shui)：勸說別人採納自己的主張。
譯文
從前鄭武公想討伐胡國，故意先把自己的女兒嫁給胡國君主來使他快樂。然後問群臣：“我想用兵，哪個國家可以討伐？”大夫關其思回答說：“胡國可以討伐。”武公發怒而殺了他，說：“胡國是兄弟國家，你說討伐它，是何道理？”胡國君主聽說了，認為鄭國和自己友好，於是不再防備鄭國。鄭國偷襲了胡國，攻占了它。宋國有個富人，下雨把牆淋塌了，他兒子說：“不修的話，必將有盜賊來偷。”鄰居的老人也這么說。到了晚上，果然掉了一大筆錢財。這家富人認為兒子很聰明，卻對鄰居老人起了疑心。關其思和這位老人的話都恰當，而重的被殺，輕的被懷疑；可見不是了解情況有困難，而是處理所了解的情況很困難。
從前彌子瑕曾受到衛國國君的寵信。衛國法令規定，私自駕馭國君車子的，論罪要處以刖刑。彌子瑕母親病了，有人趁空隙連夜通知彌子瑕，彌子瑕假託君命駕馭君車而出。衛君聽說後，卻認為他德行好，說：“真孝順啊！為了母親的緣故，忘了自己會犯刖罪。”另一天，他和衛君在果園遊覽，吃桃子覺得甜，沒有吃完，就把剩下的半個給衛君吃。衛君說：“多么愛我啊！不顧自己口味來給我吃。”等到彌子瑕年紀老了，寵愛淡薄了，得罪了衛君，衛君說：“這人本來就曾假託君命私自駕馭我的車子，又曾經把吃剩的桃子給我吃。”所以，雖然彌子瑕的行為和當初並沒兩樣，但先前稱賢、後來獲罪的原因，是衛君的愛憎有了變化。所以被君主寵愛時，那么他的智謀合乎國君的心意就更加親密，更受寵愛；被君主憎惡的，才智就顯得不恰當，他的智謀不合乎國君的心意，就會獲罪並被疏遠。所以諫說談論的人不可不察看君主的愛憎，然後勸說。
指要
本文選自韓非子的《說難》。韓非在政治上主張“法治”，在文風上周密峻峭，鋒芒犀利，切中要害。說難，是議論遊說人主要的困難。選文用三個故事說明遊說人主要“察愛憎之主而後說”。所引用的事例有正有反，既加強了文章的說服力，又增添了形象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