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雲作者: 李白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
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
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注釋譯文
詞句注釋
⑴宣州:今安徽宣城一帶。謝朓(tiǎo)樓:又名北樓、謝公樓,在陵陽山上,是南齊詩人謝朓任宣城太守時所建,並改名為疊嶂樓。李白曾多次登臨,並且寫過一首《秋登宣城謝朓北樓》。餞別:以酒食送行。校(jiào)書:官名,即秘書省校書郎,掌管朝廷的圖書整理工作。叔云:李白的叔叔李雲。
⑵長風:遠風,大風。
⑶此:指上句的長風秋雁的景色。酣(hān)高樓:暢飲於高樓。
⑷蓬萊:此指東漢時藏書之東觀。《後漢書》卷二三《竇融列傳》附竇章傳:“是時學者稱東觀為老氏藏室,道家蓬萊山”。李賢註:“言東觀經籍多也。蓬萊,海中神山,為仙府,幽經秘籍並皆在也。”蓬萊文章:借指李雲的文章。建安骨:漢末建安(漢獻帝年號,196—220)年間,“三曹”和“七子”等作家所作之詩風骨遒上,後人稱之為“建安風骨”。
⑸小謝:指謝朓,字玄暉,南朝齊詩人。後人將他和謝靈運並稱為大謝、小謝。這裡用以自喻。清發(fā):指清新秀髮的詩風。發:詩文俊逸。
⑹俱懷:兩人都懷有。逸興(xìng):飄逸豪放的興致,多指山水遊興,超遠的意興。王勃《滕王閣序》:“遙襟甫暢,逸興遄飛”。李白《送賀賓客歸越》:“鏡湖流水漾清波,狂客歸舟逸興多。”壯思飛:盧思道《盧記室誄》:“麗詞泉涌,壯思雲飛。”壯思:雄心壯志,豪壯的意思。
⑺覽:通“攬”,摘取。一本作“攬”。
⑻銷:一本作“消”。
⑼稱(chèn)意:稱心如意。
⑽明朝(zhāo):明天。散發(fà):不束冠,意謂不做官。這裡是形容狂放不羈。古人束髮戴冠,散發表示閒適自在。弄扁(piān)舟:乘小舟歸隱江湖。扁舟:小舟,小船。春秋末年,范蠡辭別越王勾踐,“乘扁舟浮於江湖”(《史記·貨殖列傳》)。
白話譯文
捨棄我而逝去的昨天,已經不可挽留,
擾亂我的心緒的今天,令人多有煩憂。
長風吹過了幾萬里送來秋雁,對此可以開懷暢飲酣醉高樓。
校書您的文章頗具建安風骨,又有我的詩如謝朓秀朗清發。
我們都是心懷逸興壯思飛動,想登上九天去摘取一輪明月。
拔刀斷水水卻更加洶湧奔流,舉杯消愁愁情上卻更加憂愁。
人生在世上不能夠稱心如意,不如明天披頭散髮駕舟漂流。
創作背景
這首詩作於 安史之亂前不久。李白於 唐玄宗天寶元年(742年)懷著遠大的政治理想來到長安,任職於翰林院。天寶三年(744年),因被讒言擊中而離開朝廷,內心十分憤慨地重新開始了漫遊生活。大約是在天寶十二載(753年)的秋天,李白來到宣州,客居宣州不久,他的一位故人李雲行至此,很快又要離開,李白陪他登謝朓樓,設宴送行。李白要送行的李雲,又名李華(此詩《文苑英華》題作《陪侍御叔華登樓歌》),是當時著名的古文家,任秘書省校書郎,專門負責校對圖書。李白稱他為叔,但並非族親關係。天寶十一載(752年)李雲任監察御史。獨孤及《檢校尚書吏部員外郎趙郡李公中集序》中記載:“(天寶)十一年拜監察御史。會權臣竊柄,貪猾當路,公入司方書,出按二千石,持斧所向,列郡為肅。”可見李云為官的剛直、清正和不畏權貴。這首詩是在李雲行至宣城與李白相遇並同登謝朓樓時,李白為之餞行而作。作品鑑賞
整體賞析
這是一首餞別抒懷詩。在詩中,詩人感懷萬端,既滿懷豪情逸興,又時時掩抑不住鬱悶與不平,感情回復跌宕,一波三折,表達了自己遺世高蹈的豪邁情懷。此詩發端既不寫樓,更不敘別,而是陡起壁立,直抒鬱結。“昨日之日”與“今日之日”,是指許許多多個棄我而去的“昨日”和接踵而至的“今日”。也就是說,每一天都深感日月不居,時光難駐,心煩意亂,憂憤鬱悒。這裡既蘊含了“功業莫從就,歲光屢奔迫”的精神苦悶,也融鑄著詩人對污濁的政治現實的感受。他的“煩憂”既不自“今日”始,他所“煩憂”者也非止一端。不妨說,這是對他長期以來政治遭遇和政治感受的一個藝術概括。憂憤之深廣、強烈,正反映出天寶以來朝政的愈趨腐敗和李白個人遭遇的愈趨困窘。理想與現實的尖銳矛盾所引起的強烈精神苦悶,在這裡找到了適合的表現形式。破空而來的發端,重疊復沓的語言(既說“棄我去”,又說“不可留”;既言“亂我心”,又稱“多煩憂”),以及一氣鼓盪、長達十一字的句式,都極生動形象地顯示出詩人鬱結之深、憂憤之烈、心緒之亂,以及一觸即發、發則不可抑止的感情狀態。
三、四兩句突作轉折:而對著寥廓明淨的秋空,遙望萬里長風吹送鴻雁的壯美景色,不由得激起酣飲高樓的豪情逸興。這兩句在讀者面前展現出一幅壯闊明朗的萬里秋空畫圖,也展示出詩人豪邁闊大的胸襟。從極端苦悶忽然轉到朗爽壯闊的境界,仿佛變化無端,不可思議。但這正是李白之所以為李白。正因為他素懷遠大的理想抱負,又長期為黑暗污濁的環境所壓抑,所以時刻都嚮往著廣大的可以自由馳騁的空間。目接“長風萬里送秋雁”之境,不覺精神為之一爽,煩憂為之一掃,感到一種心、境契合的舒暢,“酣飲高樓”的豪情逸興也就油然而生了。
五、六兩句承高樓餞別分寫主客雙方。東漢時學者稱東觀(政府的藏書機構)為道家蓬萊山,唐人又多以蓬山,蓬閣指秘書省,李雲是秘書省校書郎,所以這裡用“蓬萊文章”借指李雲的文章。上句讚美李雲的文章風格剛健,具有“建安風骨”。下句則以“小謝”(即謝朓)自指,說自己的詩像謝朓那樣,具有清新秀髮的風格。李白非常推崇謝朓,這裡自比小謝,正流露出對自己才能的自信。這兩句自然地關合了題目中的謝朓樓和校書。
七、八兩句就“酣高樓”進一步渲染雙方的意興,說彼此都懷有豪情逸興、雄心壯志,酒酣興發,更是飄然欲飛,想登上青天攬取明月。前面方寫晴晝秋空,這裡卻說到“明月”,可見後者當非實景。“欲上”云云,也說明這是詩人酒酣興發時的豪語。豪放與天真,在這裡得到了和諧的統一。這正是李白的性格。上天攬月,固然是一時興到之語,未必有所寓托,但這飛動健舉的形象卻讓讀者分明感覺到詩人對高潔理想境界的嚮往追求。這兩句筆酣墨飽,淋漓盡致,把面對“長風萬里送秋雁”的境界所激起的昂揚情緒推向最高潮,仿佛現實中一切黑暗污濁都已一掃而光,心頭的一切煩憂都已丟到了九霄雲外。
然而詩人的精神儘管可以在幻想中遨遊馳騁,詩人的身體卻始終被羈束在污濁的現實之中。現實中並不存在“長風萬里送秋雁”這種可以自由飛翔的天地,他所看到的只是“夷羊滿中野,菉葹盈高門這種可憎的局面。因此,當他從幻想中回到實里,就更強烈地感到了理想與現實的矛盾不可調和,更加重了內心的煩憂苦悶。“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這一落千丈的又一大轉折,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必然出現的。“抽刀斷水水更流”的比喻是奇特而富於獨創性的,同時又是自然貼切而富於生活氣息的。謝朓樓前,就是終年長流的宛溪水,不盡的流水與無窮的煩憂之間本就極易產生聯想,因而很自然地由排遣煩憂的強烈願望中引發出“抽刀斷水”的意念。由於比喻和眼前景的聯繫密切,從而使它多少具有“興”的意味,讀來便感到自然天成。儘管內心的苦悶無法排遣,但“抽刀斷水”這個細節卻生動地顯示出詩人力圖擺脫精神苦悶的要求,這就和沉溺於苦悶而不能自拔者有明顯區別。
“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李白的進步理想與黑暗現實的矛盾,在當時歷史條件下,是無法解決的,因此,他總是陷於“不稱意”的苦悶中,而且只能找到“散發弄扁舟”這樣一條擺脫苦悶的出路。這結論當然不免有些消極,甚至包含著逃避現實的成分。但歷史與他所代表的社會階層都規定了他不可能找到更好的出路。
李白的可貴之處在於,儘管他精神上經受著苦悶的重壓,但並沒有因此放棄對進步理想的追求。詩中仍然貫注豪邁慷慨的情懷。“長風”二句,“俱懷”二句,更像是在悲愴的樂曲中奏出高昂樂觀的音調,在黑暗的雲層中露出燦爛明麗的霞光。“抽刀”二句,也在抒寫強烈苦悶的同時表現出倔強的性格。因此,整首詩給人的感覺不是陰鬱絕望,而是憂憤苦悶中顯現出豪邁雄放的氣概。這說明詩人既不屈服於環境的壓抑,也不屈服於內心的重壓。
思想感情的瞬息萬變,波瀾迭起,和藝術結構的騰挪跌宕,跳躍發展,在這首詩里被完美地統一起來了。詩一開頭就平地突起波瀾,揭示出鬱積已久的強烈精神苦悶;緊接著卻完全撇開“煩憂”,放眼萬里秋空,從“酣高樓”的豪興到“攬明月”的壯舉,扶搖直上九霄,然後卻又迅即從九霄跌入苦悶的深淵。直起直落,大開大合,沒有任何承轉過渡的痕跡。這種起落無端、斷續無跡的結構,最適宜於表現詩人因理想與現實的尖銳矛盾而產生的急遽變化的感情。
自然與豪放和諧結合的語言風格,在這首詩里也表現得相當突出。必須有李白那樣闊大的胸襟抱負、豪放坦率的性格,又有高度駕馭語言的能力,才能達到豪放與自然和諧統一的境界。這首詩開頭兩句,簡直象散文的語言,但其間卻流注著豪放健舉的氣勢。“長風”二句,境界壯闊,氣概豪放,語言則高華明朗,仿佛脫口而出。這種自然豪放的語言風格,也是這首詩雖極寫煩憂苦悶,卻並不陰鬱低沉的一個原因。
全詩如歌如訴,情感起伏漲落,韻味深長,一波三折,章法騰挪跌宕,起落無端,斷續無跡,語言明朗樸素,音調激越高昂,達到了豪放與自然和諧統一的境界。
名家點評
宋代嚴羽、劉會孟評點《李太白集》載明人評語:如天馬行空,神龍出海。
明代高棅《唐詩品匯》:劉云:崔嵬迭宕,正在起一句。“不稱意”,諾欲絕。
明代陸時雍《唐詩鏡》卷十九:雄情逸調。
明代唐汝詢《唐詩解》卷十三:此厭世多艱,思棲逸也。言往日不返,來日多憂,盍乘此秋色登樓以相酣暢乎?……然不得近君,是以愁不能忘。而以抽刀斷水起興,因言人生既不稱意,便當適志扁舟,何棲棲仕宦為也?
明末清初王夫之《唐詩評選》卷一:興起超忽。
清高宗敕編《唐宋詩醇》卷七:遙情飆豎,逸興雲飛,杜甫所謂“飄然思不群”此矣。二載而下,猶見酒間岸異之狀,真仙才也。吳昌祺曰:亦從明遠變化出來。
清代王堯衢《唐詩合解》卷三:前四句起勢豪邁,如風雨之驟至。言日月如流,光陰如駛已去之。昨日難留,方來之憂思煩亂,況人生之聚散不定,而秋風又復可悲乎!當此秋風送雁,臨眺高樓,可不盡醉沉酣,以寫我憂乎?《古唐詩合解》:此篇三韻兩轉,而起結別是一法。起勢豪邁如風雨之驟至。
清代沈德潛《唐詩別裁》:此種格調,太白從心中化出(首二句下)。
清代宋宗元《網師園唐詩箋》:聳突爽逸(首二句下)。奧思奇句(“抽刀斷水”二句下)。
清代方東樹《昭昧詹言》:起二句,發興無端。“長風”二句,落入;如此落法,非尋常所知。“抽刀”二句,仍應起意為章法。“人生”二句,言所以愁。
清代劉熙載《藝概》:昔人謂激昂之言出於興,此“興”字與他處言興不同。激昂大抵*是情過於事,如太白詩“欲上青天攬日月”是也。
清代王闓運《王闓運手批唐詩選》:起句破格,賴此救之(“長風萬里”二句下)。中四句不貫,以其無愁也(“蓬萊文章”四句下)。
近代高步瀛《唐宋詩舉要》:吳曰:破空時來,不可端倪(首二句下)。吳曰:再用破空之句作接,非太白雄才,那得有此奇橫(“長空萬里”句下)?吳曰:第四句始倒煞到題。翁覃溪曰:“蓬萊”句從中突起,橫亘而出。吳曰:“抽刀”句再斷。吳曰:收倒煞到題(末二句下)。
現代安旗等《李白全集編年注釋》:前人多以'蓬萊'諸句為讚美李雲之語,誤。……此詩於文章獨標東觀,而初稿或作“蔡氏”,蓋有感於邕之事歟?建安七子,慷慨以任氣,磊落以使才,雖在季世,卓越千古。小謝亦以曠世逸才,不得其死。白於南朝三百年間多次標舉小謝,既因其才難得,亦哀其志未酬。“蓬萊”諸句蓋與華共勉之辭,雖感時至末世,亦欲有所作為也。白與華登樓論文,酣飲談詩,其意蓋在斯乎?然終以憂思難遣,故有“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之語,而以“散發弄扁舟”結束全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