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都醫案

倪士奇,字復貞,今江蘇鎮江南徐人。其先祖在宋室南渡時即為京口之名醫。宋元明三朝世代承傳。

倪士奇,字復貞,今江蘇鎮江南徐人。其先祖在宋室南渡時即為京口之名醫。宋元明三朝世代承傳。倪士奇在《自序》中將自家的醫業相繼與龍門司馬遷家世代執太史業相比堪。其祖父倪龍山曾遇異人傳授針灸之術,其父倪小龍行醫淮海也譽滿當地,之後定居揚州。倪士奇兄三人,兄倪士英、弟倪士彥以醫為業。倪士奇自幼習儒,曾游泮宮。但他在十二歲時的一次偶然,竟顯示出具有明醫悟性的資質。當年,乃父的友人因家中有病人前來延醫,倪士奇在父親外出的情況下,居然詢問病情後,斷為陽明經證,設大柴胡湯以濟急,病家也略通醫學,取仲景書閱之契符,遂用藥一劑而愈。經此事後,倪士奇有不為良相願為良醫之志。又特到關帝廟求卜也應合。此後以八年時間讀《素問》等醫經和百家秘典。其父仙逝後便轉歸京口行醫十九年。在天啟元年(1582),因治好大司空王公奇的病而被推薦進京,在武英殿任秘書之職十年,於崇禎三年出京南遊數處名勝之地,又在南京行醫六年,之後又回老家鎮江行醫著書。
醫案在中醫學術中具有“宣明往范,昭示來學”的價值。早在《周禮·天官·醫師》就記載了憑醫案考核醫生的醫事制度。在《左傳》和《史記》等史書中也記有醫案。西漢醫學家倉公淳于意以其“診籍”奠基了醫案之學。宋代許叔微的《傷寒九十論》是為最早的醫案專著。在倪士奇生活的明代,不僅醫案著作豐富,而且發展成為獨立的醫案學。韓懋在《韓氏醫通》中提出了“書案六要”的醫案格式;吳昆在所著《脈語》中,提出了“八書”的記案規範;張介賓在《景岳全書》中述有《十問歌》,使問診條理化、歌訣化。醫案以其憑據性、理論性、啟導性和文學性受到習醫、業醫、研醫、慕醫者的喜愛。醫者立方,先必立案。有習研者甚至認為“讀經不若讀案”,倪士奇為儒醫,在行醫中養成了記案的習慣,他的醫學思想和辨證論治的理路,也都凝結在這部《兩都醫案》之中。這部醫案能流傳下來,也是中醫學術之一幸事。
《兩都醫案》采有順敘式的寫法,病家的姓名、身份、發病和治療過程及用方用藥記載詳明,案主在用方用藥之前皆述之以理,誠如《南卷·韓序》所言:“辨證察脈明晰,立法靈清,不事冗雜,單刀直入,尚屬可師。”但其治病,絕不止於“按脈議方,按方治病”,而是“盡翻世醫之案”,卻違而不犯,和而不同,以其有膽有識,突破習見,知機妙用,疲癃可起,夭死可蘇。《兩都醫案》中《南案》三十一則,《北案》四十一則。包括傷寒、雜病、婦科、兒科、外科和針灸。從辨證識方看,案主無門派之囿,也不存在治病在北方有效到南方就失靈的問題。縱觀各案,案主重視切脈,脈理精深,脈法卓絕。如《南案》第一案,診大司空鄭公之續弦,十年不育閉經已四月,諸醫皆按症瘕或痞證論治,案主診脈為“左手寸脈數大,右手寸脈細實;左關脈洪大,右關脈雀啄;兩尺脈俱旺”,判為“真胎脈也”。鄭公笑曰:“十年不生安得有此”,案主則斷然曰:“不但是孕,敢保弄璋(男胎)無疑”。遂用養血調氣安胎之藥,一劑胸膈寬飲食進,二劑胎氣動子母俱安。又如《南案》第五案診左公夫人飲水即吐粒米不咽者,諸醫皆雲是隔症,技窮莫措,案主憑脈斷為惡阻,作胎氣治,病癒後果生一女。《北案》之第十七案是張相國如夫人停經六個月發熱,被認為是妊娠,案主切脈:“兩寸脈浮數,兩尺脈沉微,右關浮弱,左關浮芤”,案主據芤脈主積血,況在藏血之肝經,肝為血海。斷為此非胎脈,乃《素問·陰陽別論》“二陽之病發心脾,有不得隱曲,女子不月”之證,先行氣活血通經,後滋陰養血治之而愈。書中有數案以辨證精確力挽沉疴。如《北案》第七案,何相國芝翁,脾氣素弱,偶感風寒且痢,日下三十餘次,頭腹痛身發熱,諸醫議論紛紛:如急欲解表而腹病不可緩;欲先利腹而體弱不易下。案主診脈,見人迎氣口皆盛極,認為應先開鬼門,之後去菀陳莝,必須先解外邪,否則風寒傳入體虛日傷元氣,則導致解之不能下之不敢,非佳候也。遂力主先汗後下。眾醫聞聽,驚疑半之。案主先投葛根羌活柴胡升麻等解肌之品,後用大黃為君,當歸白芍為臣的導氣湯一劑,滯氣盡下而痢止。又如《北案》第二十九案,太學蔣麓亭病,諸家以為是傷寒,治療罔效,已備好衣棺,延請案主診治,按六脈尚有根但虛弱,病者角弓反張,搐搦,面垢不言,望而知之非傷寒乃暑風。即令疾者臥地,洞開戶牖,先進六一散,以新汲井水和下,再以黃連香薷飲一劑投之而全愈。案中,案主或以對理論的精湛把握而獲效,或用方得宜而收功,也有家傳秘方和絕技而起死回生者。如《北案》第十四案,是多年復發舌下泡起之病,諸家以犀角地黃湯瀉心火為治不效,案主據脈判為命門真火,以《難經》瀉南補北之法,滋腎清脾補坎水,坎水上升,離火自降,而愈。又如《北案》第十六案,以羌活柴胡升麻等劑開鬼門,治小兒高熱驚厥已十四日者,一劑見愈。《北案》的三十三案,以甘溫除熱治產後發熱,第三十六案以二陳湯治癃閉。案主在《北案》第二十三案以開胃補命門治陽痿,第二十八案提出因氣有餘便是火,故妊娠下血不宜補氣。等等。案主用家傳秘方甚多,《北案》第二案有千金化痞膏,治痞證履驗。第八案的琥珀丹治痰滯諸痛。第十三案的催生散秘方,治難產使產婦母子平安。用火針治內癰是案主的家傳絕技。腹腔內之膿腫,包括肝癰、腸癰等,統稱內癰,危重而常致患者死亡。《北案》第三十九、四十、四十一案,即是運用火針治此急危證的案例。其中也顯現了古代中醫治療急腹症的智慧。
縱觀《兩都醫案》,可見案主倪士奇的學養和醫術,其文筆通明流暢典雅,他的醫案簡直是一篇篇散文,無需注釋,體現了醫內功夫和醫外功夫,他的友人將他與宋代龐安時相比,其醫術精湛絕倫,正如《吳光儀序》中所言:“儔急而緩,儔緩而急,用奇而奇,用平而奇。蓋非學術之獨優,抑其膽其識有以,大膽人之心焉耳。”案主托於醫以自行其志。他以儒醫通天地人自況,其醫案南北兩集共七十二則,應天文之數七十二,合於術數。頗為有趣的是,他把當年在關帝廟求時的簽詞也記於本案。詩曰:“一紙官書火急催,扁舟速下浪如雷,雖然目下多驚險,保汝平安去復回。”倪士奇認為,他的先人令他學醫和傳授他火針,都是與先聖“通靈入化”,故以此作為醫案之殿。然而從他的經歷和展現的學術看,雖非“醫術神授”,但也確實具有傳奇性,在他成為名醫的諸多因素中,家學的承傳當是第一位的,其人其術都已經達到相當高的境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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