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王光明:中國的女性解放的問題和女性主義文學的問題,的確和現代中國或者說20世紀中國的現代性問題密切相關。不過牽涉到現代這樣一個比較大的問題,應可以分別從形態上面看,也可以從結構上面看。如果從現代形態方面來看,現代現象確實是人類有史以來在社會經濟制度,在知識理念體系和個體的、群體的心靈結構以及相應的文化制度方面意味著對傳統社會秩序的告別,甚至是一種秩序的嶄新排列。如果從結構方面來看,現代問題還有三個方面的領域:第一個領域,可以說是——種現代化的領域。我們使用“現代化”這樣一種概念,其實它意味著更多地與政治、經濟制度的轉型有關,就是從過去的農業社會轉到現代的工業和商業社會。第二個領域是屬於文化方而的現代主義領域。在這個領域,人們的整個知識和人們感受世界的方式,已經出現了重要的變化調整,比如,像畢卡索感受世界的方式,凡·高感受世界的方式,卡夫卡感受世界的方式,就跟19世紀的現實主義作家和浪漫主義作家感受世界的方式不一樣,更不用說像貝克特、加繆等一些現代主義作家,他們感受世界的方式已經變化了,這是從現代主義的領域來講。另外,如果從現代性的領域來講,那么現代性的領域更多地涉及到個體與群體之間的一種心靈的或心理結構,還有文化制度的、文化的性質和形態的一些變化及其文化傳播方式、文化生產方式等。它通向一個方而,就是現代性進程當中不斷喚醒人對世界的一種觀念性上的變化,喚醒對自身在社會中存在的意識的變化。但是我覺得我們還必須注意區分一點,就是西方的現代性行程。或者現代性的性質跟我們中國的現代性的性質是不完全相同的。比如說對西方來講,它主要是以一種工業、商業的氣質取代過去對神學的信仰。而在中國,它主要是以人道取代了天道。不知道你是不是這樣看的?荒林:由西方發源的工業生產帶來城市的極致發展,而城市的發展使人認識到自身的力量,同時也使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發生巨大的變化,從而使西方的人從神學的巨大黑暗之中解放出來,走向了世俗的、人的世界。中國社會的工業化受西方社會工業化的推動而發展,因此我覺得中國社會的現代進程所面臨的問題本身跟西方有很大的區別,這樣就使中國人的現代經驗也不同於西方。這樣一種被動的現代進程使中國人面臨的,首先是西方現代話語影響。我們是在遭遇西方現代話語,同時參照西方現代話語的過程之中來實現自己的現代化,所以面臨著既要從封建社會解脫出來,同時又要在承受外來的侵犯感、壓迫感中完成自身社會的轉型。20世紀中國人的解放不同於西方人從神性黑暗中出來,它同時面臨一個民族從另一些民族的強勢陰影之下解放出來,又面臨著個體的人從封建的壓制和天道、神權、族權、父權等一些金字塔的壓力和結構中走出來的複雜狀態。中國這樣一種世俗社會的形成,經歷了近百年的歷史,而且至今仍呈現一種多元化的、多規模的、多狀態的現象。因此中國的現代性體驗,既是多層次的,也是多狀態的。至於談論中國人的現代性,我想它是一個讓人感到非常複雜和棘手的問題。
王光明:談論現代現象和現代性問題的複雜性,在於談到現代現象的時候,它是分層面的。在文化現象中,現代性又還可以分出其他幾個方面的層面,比如說現代主義,現代主義是作為一種精英話語,就是作為一種文人、學者和藝術家圈內的一個話語世界。比如從尼採到福柯,從薩特一直到米蘭·昆德拉,當然也包括畫家凡·高、音樂家辛柏格等等。作為一種精英話語,他們的現代性體現在他們對於工業社會是一種反抗的姿態。作為現代性的另外一重表現形態,還在整個現代以來的普遍性的、不斷高漲的民眾文化的造反運動。這樣的民眾運動,甚至包括中國的許多社會運動,包括“文化大革命”,也是現代性中一些非常重要的事件。在社會現實當中,它構成人的生活行為、感受方式的形態上的變化。甚至我們現在討論的女性主義,
或者說女性主義文學這樣一些事件,都跟精英話語,跟民眾性的造反運動有關聯,所以現代性的現象是非常複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