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紙本,縱34.7厘米,橫35.3厘米,現藏於故宮博物院。
欣賞趙孟頫書法,總有一種優遊淡然的心情,就像欣賞一部講述市井舊事的老電影。《千字文》、《續千字文》、《前後赤壁賦》、《歸去來辭》、《洛神賦》、《膽巴碑》、《仇鍔墓碑銘》等,每一卷擺在眼前,都值得你沏上一壺茶,坐下來細細品味一番。其中原因,除作品的藝術含量豐富外,當然與作品字數較多也有直接關聯。然而,有一件作品是個例外,它就是趙孟頫為“中庭老”書寫的一件行書七絕詩冊(見圖)。
這件作品為作品錄唐代李翱的一首偈詩:“煉得身形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我來問道無餘事(一作“說”),雲在青天水在瓶。”末題“子昂為中庭老書”,無書寫年月。頁面鈐有“張珩私印”、“博山”和“潘厚審定”等鑑藏印,流傳情況不詳,未見有著錄。有評者謂此作乃趙孟頫晚年大字行書精品,未見有異議。這件作品雖然尺幅不大,但其藝術和思想內涵之豐厚,足以令人反覆品咂。
作品所錄偈詩頗有來歷。詩作者李翱是唐代的古文學家、哲學家。當時著名的文學家、哲學家韓愈之於李翱可謂亦師亦友,在政治、文學和思想上給李翱以很大影響。李翱發展了韓愈的“性三品”說,並融合佛、道兩家主張,撰寫了《復性書》,提倡“滅情復性”。其立論方法為宋代理學的興起提供了重要啟迪。在任朗州刺史時,李翱數邀藥山惟儼禪師至家中供養,禪師不應。李遂入山拜謁。時禪師正於樹下讀經,未理睬李翱。李翱站立很久也未見禪師問候,遂憤然曰:“見面不如聞名。”禪師曰:“何必貴耳賤目?”李翱聞聽此言火氣頓消,拱手請教禪師:“如何是道?”禪師用手向上一指,又向下一指,問:“會么?”李翱答:“不會。”禪師曰:“雲在青天水在瓶。”李翱似有所得,進偈詩一首,就是趙孟頫所錄的這首七絕。單就詩作而言,我們無法斷定是李翱參透了禪師的禪機,還是在讚頌禪師的道行,抑或僅僅是記事,但後來這首詩便被當做禪偈,尤其是最後一句最能啟發心性:在天為雲,自在逍遙;在瓶為水,安然恬靜。以此悟人生處世之道,雖乏勇猛精進之氣概,倒也能歷練出一種適應變化的能力和一種為人處事的平和心態。也許趙孟頫就是看中了這首詩的這一點,甚或他一直以此引導著自己的人生,所以他信手拈來,為“中庭老”創作了這件行書作品。趙孟頫與妻子管道升篤信佛教,同為中峰明本和尚的弟子,因而趙孟頫對這首禪偈的體會肯定有自己的深度,只是我們不得而知。
趙孟頫這件詩冊可算是他傳世作品中的“小品”,然字距、行距疏朗,結字也舒展開張,用筆如錐畫沙,線條似折釵股,因而給人的感覺是“小中見大”,有深沉穩健、雍容灑脫、自在自得之象。從書脈上看,這件作品氣度神韻得力於大令,在筆墨技法上得力於唐人。但作為一代書法大家,他存在的獨特意義自然不是某某大家“再世”,而要體現自己的風格特色。雖然力倡“復古”,但趙孟頫之所以成為趙孟頫,其道理也在於此。趙孟頫一生創作了不少鴻幅巨製,可謂功力蓋世無雙,但最能體現他個性的還是他的一些“小品”。明代文學家、書法家王穉登評曰:“趙魏公書名絕世,而尺牘尤工,縱橫放逸,無不如意,若禪入三昧,雖遊戲而皆入聖者也。”趙孟頫這件行書作品沒有他尺牘中的那種“縱橫放逸”,但仍給人以“禪入三昧”而“無不如意”的感覺。可以說此作是在一種清靜寂定的心境中開始創作的,前兩行基本上是在用楷書筆法寫行書,規行矩步,如水在瓶,安然恬靜;從第二行最後兩字的連屬開始,至第四行的“事”字,書寫進入行書的軌道,用筆、結體稍有“縱”意,但仍是一字一字地寫,如雲在天,隨微風浮動,自由自在,悠然自得。這一段中的“事”字已運用草書符號,一筆折轉撇出,頗得頓挫淋漓之趣,煞是痛快;而且因拖尾較長,造成了字距的變化,好像是在為下面重要的一句做鋪墊烘托、啟示下文一樣。最後一句“雲在青天水在瓶”,一字一獨立,墨色由濃至淡,仿佛閒雲野鶴,散散淡淡,瀟瀟灑灑。通觀全篇,字形由斂漸放,由小漸大,隨著詩意由具體升華到抽象,書家的心性也仿佛在書寫中升華。
“……雲在青天水在瓶”,這是一次逍遙的心靈之旅,書家從塵囂中超脫出來,儘管是短暫的一瞬間,卻足堪回味,再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