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落星寺四首》

《題落星寺四首》宋代詩人黃庭堅所作詩詞之一。

作者

黃庭堅

詩詞正文

其一星宮游空何時落,著地亦化為寶坊。詩人晝吟山入座,醉客夜愕江憾床。蜜房各自開戶牖,蟻穴或夢封侯王。不知青雲梯幾級,更借瘦藤尋上方。

其二岩岩匡俗先生廬,其下宮亭水所都。北辰九關隔雲雨,南極一星在江湖。相粘蠔山作居室,竅鑿混沌無完膚。萬鼓聲撞夜濤涌,驪龍莫碎失明珠。

其三落星開士深結屋,龍閣老翁來賦詩。小雨藏山客坐久,長江接天帆到遲。宴寢清香與世隔,畫圖妙絕無人知。蜂房各自開戶牖,處處煮茶藤一枝。

其四北風吹倒落星寺,吾與伯倫俱醉眠。螟蛉蜾蠃但痴坐,夜寒南北斗垂天。

作品鑑賞

落星寺在鄱陽湖北部,雄偉秀麗的廬山在其北。傳說天上偶然隕落下一顆巨星,觸地即化作一座小島,那便是星子縣境內著名的落星石,落星寺也因此得名。此寺位於湖光山嵐之間,恍如仙境,加上那美妙的傳說,就成了墨客騷人流連忘返的去處。

黃庭堅是洪州分寧(今江西修水)人。從分寧沿修水向東,就可直抵鄱陽湖。他來過幾次落星寺,於是寫下了《題落星寺》組詩。詩題另作《題落星寺嵐漪軒》。

《題落星寺》共有四首,其中第三首是最為膾炙人口的一首。這首詩開頭兩句點出寺院的幽深及寺院吸引著文人雅士的題詠。“開士”就是和尚。“龍閣老翁”是指詩人的舅父李公擇,他曾經做過龍圖閣直學士,當時頗有詩名。這裡其實是泛指歷代曾來此題詩的墨客騷人,也含有作者自況的意思。“深結屋”的“深”字是全詩的關鍵,落星寺坐落在山間深處,因而幽靜寂寥,下文便全從“深”字鋪展開去。

三四兩句是此詩的警句,“小雨藏山”的“藏”字將雨和山都寫活了。蒙蒙的細雨,從灰暗的天上飄散下來,密密麻麻的,給天地萬象都蒙上了一層薄薄的輕紗,似乎要把眼前的一切都包藏在它無邊無際的帷幔之中,詩人這裡所捕捉的就是這樣的形象。“藏山”二字,語本《莊子·大宗師》:“夫藏舟於壑,藏山於澤,謂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負之而走,昧者不知也。”這是莊子的想像。而此句是想像與現實的結合,“小雨藏山”,人們司空見慣,然而只有在洞察敏銳的詩人筆下,才能以凝鍊的字句再現出這一畫面。

天公既以小雨留客,詩人只得在寺中閒坐。偶爾極目一望,那遠接天涯的長江上時有星星點點的風帆慢慢駛近,但終因相距太遠,像是永遠也駛不到跟前。這一句的詩意是從韋應物《賦得暮雨送李胄》“漠漠帆來重,冥冥鳥去遲”兩句化出。這一聯對仗自然工穩,而且一氣流走,不露斧鑿之痕,但仔細品味,可見詩人錘鍊詩句的功夫。這裡雖是寫景,然而景中有人、有情,“客”是詩人自指,但好客的主人也已隱然可見。這兩句於寫景中表現了落星寺的清幽僻靜,寺院原本深處山中,而山又包圍在雨中,整個寺院於是便蒙上了一層迷離惝恍的色彩;而那天際風帆,離寺那么遙遠,遙遠得恍若隔世,反襯出落星寺的遠離塵囂。

宴寢,指休息安寢的便室。韋應物有詩說:“宴寢凝清香。”(《郡齋雨中與諸文士燕集》)這第五句全從此化出。佛寺便室,清香一炷,淡淡氤氳,悠然而至,如同與這山水、佛寺、小雨渾然一體,使人生出與世隔絕的感覺。詩人乘著遊興去看寺壁上的佛畫,其中以僧隆的《寒山拾得圖》最為妙絕。圖畫雖妙,但不為世人所知。這一句其實是脫胎於韓愈《山石》中的“僧言古壁佛畫好,以火來照所見稀”兩句。

黃庭堅論詩,有“點鐵成金”、“奪胎換骨”之說。所謂“點鐵成金”,就是指作者對古人陳言加以變化,便可化腐朽為神奇,成為自己的詩。所謂“奪胎換骨”,依《冷齋夜話》的解釋:“不易其意而造其語,謂之換骨法;規摹其意而形容之,謂之奪胎法。”第五句正是“點鐵成金”,第六句則是“奪胎換骨”。這兩句著意渲染落星寺的幽靜,緊扣著起句“深結屋”三字。

末二句是說:寺中的僧房各各敞開著窗戶,像是密集的蜂房一般,而到處都升起了縷縷青煙,告訴人們那裡正在以一枝枯藤煮著香茗。枯藤在古代的詩畫裡經常出現,它不僅給人以淒幽的感覺,而且給人以美的聯想。杜甫詩有“藍田丘壑蔓寒藤”,元代小令有“枯藤老樹昏鴉”;在中國畫中,青藤、枯藤也是畫家筆下的心愛之物,甚至有的畫家將自己的名字取為青藤(徐渭);就連書法家也追求枯藤般的筆致。任華稱讚懷素的草書說:“更有何處最可憐,裹裹枯藤萬丈懸。”趙孟頫《論書》也說:“蒼藤古木千年意,野草閒花幾日春。”黃庭堅本人能書善畫,深明枯藤在藝術中的美學價值。這裡的以藤煮茶,是山中雅事,在詩人看來,清冽的山泉,上好的香茗,只有枯藤文火,方可取其真味。從這個意義上講,最後的一結,筆致輕淡,然而留給了讀者無限低回的餘地。曲折地體現了寺中幽居的清虛絕俗之情。

這首詩在藝術上很有特色。從詩律上看,此詩屬於拗律,就是故意將句中的平仄交換,造成音調的拗折,使詩句有一種奇崛瘦硬、不近凡庸的風貌。這種拗體所以為黃庭堅及江西詩派的詩人所喜用,是與他們標新立異、出奇制勝的論詩宗旨相關的。

此詩還有一個特點:不用典故,不加藻飾,而全憑詩人烹字鍊句的嫻熟技巧,以平淡的語言寫出,這在黃庭堅的詩中也是不可多得的。中國古代有所謂“白戰”的手法,猶如手無寸鐵的鬥士,全憑勇氣和智慧取勝。也如高雅的戲曲,不必假借舞台上喧鬧的場面和豪華的布景,只憑它美妙的戲文、動聽的唱腔便可打動觀眾的心弦;而內行的鑑賞家,則可細細地咀嚼品味它的韻味。這首小詩,也像是一曲優雅的清唱。

作者簡介

黃庭堅(1045—1105),字魯直,自號山谷道人,晚號涪翁,洪州分寧(今江西修水)人。治平進士。宋哲宗時以校書郎為《神宗實錄》檢討官,遷著作佐郎。後因修史“多誣”遭貶。早年以詩文受知於蘇軾,與張耒晁補之秦觀並稱“蘇門四學士”。與蘇軾齊名,世稱“蘇黃”。詩以杜甫為宗,有“奪胎換骨”、“點鐵成金”之論,風格奇硬拗澀,開創江西詩派,在宋代影響頗大。又能詞。兼擅行書、草書,為“宋四家”之一。有《山谷集》、《山谷琴趣外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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