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資料
作者:末白
作品類型:短篇小說
書籍簡介
霜雪飄,嘯聲緊;寒風起,雁歸去。臨月烏啼,葉落浮萍,蒼歌四溢,天命無情。殘枝冷葉笑春盡,花山綠水終成冰。
部份內容
霜雪飄,嘯聲緊;
寒風起,雁歸去。
臨月烏啼,葉落浮萍,
蒼歌四溢,天命無情。
殘枝冷葉笑春盡,
花山綠水終成冰。
我叫阿慢,“快慢”的“慢”。誰也不知道為什麼爹娘會給我起這樣的一個名字。不過,仔細想來,,這樣的名字挺適合我的。從小到大,我都是慢的很。至於哪些慢,太多了,我一時想不起來,概括的說就是:什麼都慢。有人說,慢的人好,做人慢有風度,做事慢有條理,但我是沒有發現慢給我什麼好處。我從娘肚子裡出來的就慢,難產,這差點送了俺娘的命。不僅僅我出生慢,娘告訴我,我兩歲才會說話,爹為了等我從嘴裡吐出“爸爸”這個詞,幾乎咽過了氣。我不明白為什麼爹等我說“爸爸”會等到差點咽氣,也許這是假的。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爹沒等到我走路的確是咽了氣。
那天,我在爹的床前爬著,口中始終叫著剛學會不久的新詞——“爸爸”。我來回的,循環的叫著“爸爸”。可爹就是沒有一點反應。這很不符合當時我幼小心靈的邏輯。在爹確定我會說“爸爸”以後,就不再那么盼望我叫他“爸爸”了。而且,只要我重複叫“爸爸”,爹就會用眼睛瞪著我,讓我別吵,到一邊玩去。但那天,爹一直沒有給我回音,我好奇的慢慢的爬到他的床前,扒在床沿上,象只偷窺的野狗。爹,他靜靜的躺著,像是睡著了,但他的眼睛卻瞪的老大。我害怕極了。我停止了無休止的叫“爸爸”,重新爬回了我原來的地方。爬累了,我就趴在地上,像只曬著太陽午睡的小狗。我發現原來趴著不動也會累,我心理迷惑為什麼狗要用這樣的姿勢睡覺,難道它們不怕累嗎?我換了一種姿勢,和爹一樣,肚皮朝著天休息。過了一會兒,我又來了力氣,又開始了爬,從桌下爬到桌上,然後又爬到了爹的床邊。爹還是保持著剛才的表情,我比剛才更害怕了。我這次沒有叫“爸爸”,但爹還是那么的瞪著,我一時不知所措,是該叫“爸爸”還是不該叫呢?這樣的問題對當時的我來說過於複雜了。我只有用我唯一的武器,哭。我知道,只要一哭就會有人來到我身邊,她會為我解決任何的難題。以前是這樣,今天也會一樣。我拚命的哭,努力的擠著還不發達的淚腺,希望它能淚如雨下;我拚命的哭,試圖撕開最後那一片音域,希望它能驚天地,泣鬼神。
但這次我估計錯了,我哭了很久還是沒人理睬我。我感到了空前的孤獨,沒有別的方法,我只有耗盡全身的力氣哭。哭累了就趴一會,然後再哭。終於,我的努力得到了回報。我把娘哭回家來了。娘一進家門就放下了手中的東西,趕緊進屋抱起我,嘴裡不停的安慰我。她說了好多好多,我圈在她懷裡,聽著聽著都累了,我想娘一定也累了。我停止了哭泣。娘見我不哭了,才把我放進我的小床。這時,她想起了爹。她一面走向爹的床,一面破口大罵:“你是個死人啊,兒子哭了怎么不知道哄哄?一天到晚就知道睡……”娘還沒有把她的話說完,就大聲叫起來,然後就是極度痛苦的哭,哭的比我還慘。我想,娘一定遇到了比我剛才還要難解決的難題,並且,從她哭聲的分貝中可以知道這個難題對於娘來說是多么的難了。
之後的好多天,娘總是哭的不停。從早到晚的哭,對這一張畫片哭。畫上的人和爹長的很像,但並沒有朝我瞪著眼,微笑著,很慈祥。講實話,我更喜歡畫上的那個人。娘對著這樣一個可愛模樣的人哭,而我只有見到爹朝我瞪眼才哭。我很想勸娘別哭了,但那時,在我辭典里還沒有那么多的語句。我放棄了勸說,開始陪著娘一起哭。娘已經不再哄我,她現在唯一會做的事和我差不多,就是哭。不知道是我的哭聲起了作用還是娘的哭聲更有效應,家裡陸續的有人來,他們幫我勸娘不要哭。娘見到他們來果真不那么狠的哭,但等他們一離開,娘又放聲哭起來。而後,又會有些人來。娘不哭,娘哭,如此的循環播放。直到有一天,娘突然的就安靜下來,安靜的讓我吃驚,仿佛她從沒有哭過,我覺得娘的難題快解決了。家中又回歸了原先的色彩。娘把畫有爹的圖片穩穩的掛在大廳的牆中央,我很不習慣這樣的裝飾。雖然他一直對著我微笑,但我不喜歡在我爬著的時候有人盯著我,我知道那時的樣子很不雅。但爹還是那樣的被掛著。偶爾,我會對他叫聲“爸爸”,會發現他笑的比平常更燦爛,於是我更加大膽的叫著“爸爸”,不管我叫多少次,他都依然保持著那份微笑,可是如果被娘聽到了,她會哭,聲音不大。娘有時在我叫完“爸爸”以後,來到我身邊,把我抱起來,然後對我說:“爸爸不在了,爸爸不在了……”我不明白“不在了”對娘意味著什麼,為什麼她要說那么多遍“爸爸不在了”呢
娘留下這樣的一個問題,自己回到了自己的位置,發獃。而無助的我瘋狂的尋找著問題的答案。“爸爸不在了”,怎么不在的?被什麼吃了?反正我沒有吃。太難了,太難了。我又想起了哭,我依然那么努力的哭,但娘只是坐著不動,有時看我幾眼,若無其事的樣子。我一直的哭著,結果令我失望。在那天我才明白了,原來哭不是萬能的,從那以後我很少再哭,基本上沒有哭過。
那個春天的天氣總是很明媚,暖暖的陽光很容易讓人忘記剛剛過去的冬季。在這樣的春天裡,我已經完全進化成人類,告別了四隻腳走路的時代,從此站起來了。多出來的小手讓我可以乾更多的事。我可以自己拿東西吃了,對此我特別的興奮,但娘的表情還是那么的嚴峻,好久沒見她的笑容了。中午,娘回來了,帶了一大袋吃的東西。我一見就想上去搶,她沒有理會,把東西放在了桌上,我剛想去拿,她卻朝我狠狠的一瞪,用的是爹的眼睛,時刻向我提醒著爹不在時的眼神。娘用手指著牆上爹的照片,有氣無力的說道:“這是給你爹吃的。你別動。”雖然我已經可以聽懂她的每個字,但還是那么的迷糊。“爹不是死了嗎?怎么還吃東西啊?”我的小嘴裡不自覺的反問她。娘朝我大聲說:“死人也吃,吃的比活人多。”她的話更加讓我糊塗。既然娘不讓我吃,我就乖乖的蹲在角落,等著娘給我做飯。那天中午到底吃了什麼我毫無記憶,反正肚子是飽了。吃飽了以後我不喜歡再動彈,躺到了床上,眼睛盯著天花板。這又使我想起了爹不在的時候的模樣。他是不是也和我一樣看著屋頂,然後就死了呢?看著看著,我就進了夢裡。我是被娘推醒的,她把我弄醒以後就開始罵。面無表情的罵:“和你老子一個模子,總有一天你也死在床上。”她把我從床里拎到地上,對我說馬上去看爹。我呆住了,又有些驚訝,去看爹?我不敢再向娘提問。於是,我揉了揉自己的小眼睛,用黑黑的手背擦著嘴角的口水,口水已經幹了。
我小心翼翼的跟在娘的身後。陽光照在地面,我踩著娘的影子走路,希望娘會感覺到我在她的身後。娘還是義無返顧的朝前走著,只是偶爾回過頭命令我快走。我的腳可以感受到地面的溫度,很舒服。我很想讓我的小手也感受一下,那一刻我多么的渴望爬著啊。踩著娘的影子,我們來到了一塊墓地。即使在陽光的照射下,我還是感到了那裡傳出來的陣陣寒氣。娘在一個墳前停住腳步,我也跟著停了下來。我仔細看了看周圍的一切。有樹,有草,有花,有蟲,但除了我和娘,沒有其他的人。安靜的有些恐怖。娘命令我跪下,我很不願意,我已經會走路了,我迫切的盼望能在爹的面前表現一下,可是娘堅決的命令我跪下,我無奈的跪了下來。跪在了爹的墳前。
娘把中午帶回家的東西全部放在了爹墳前的那塊石頭上。然後,娘就開始哭。一邊哭還一邊說道:“……你怎么說走就走啊,留下了對孤兒寡母,你知道我這一年是怎么過來的嗎?你知道嗎?你死了,算是沒有了負擔,我何嘗不想和你同去,但咱的阿慢怎么辦?他已經會走路了,但他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啊?我快受不了了。我怕我堅持不住。……”娘邊說邊用力的拍打著爹的墓碑,我看得出來,她用著全身的力在打,把那快石頭當作自己的仇人那樣的打。有時不過癮,娘順手就抓起一把土扔上去。但我注意到墓碑上的爹的表情還是微笑,他在對娘笑,也對我笑。
我一直跪著,娘一直哭著說著。我懷疑娘是不是忘了我。頭頂的太陽從金黃變成深紅,然後徹底的被山頭上的雲彩蓋住了光芒。我實在累的不行,我想站起來,但我不敢;我想偷偷的爬走,我更不敢。我已經不會哭了,剩下的就是等著娘哭完回家。
終於娘起身了,她拍了拍褲子上的土,也把我牽起來。我的腳已經麻木了,只有手還有知覺。娘命令我跟上她,我緩了緩,總算可以邁動步子。我發現娘忘記了放在墳前的食物,我想提醒她,但我知道,娘哭過以後不喜歡我跟她說話。我自己偷偷的拿了一個最小的蘋果開始一口一口的咬著,那滋味別提多美了。娘回過頭,看見我偷吃爹的東西,呼的衝到我跟前,奪下我手中剩餘的果實,並且命令我把嘴裡的吐出來。我這次沒有聽她的話,把那塊還沒有咀嚼的蘋果含在嘴中,一動不動。小嘴被那塊蘋果堵的嚴實。娘接著下達了最後通牒,但我還是不動。我眼珠還沒來得及轉動,娘就給了我一巴掌。那塊蘋果嗖的一下從我的小嘴中彈了出去,伴隨著它的是我的口水和鼻血。娘一定是被我的血嚇到了,她突然把我緊緊的抱住,越抱越緊。我感到小臉蛋燒得慌,之後由熱變辣,由辣變麻。我再也無法忍受那份痛苦,我放聲大哭。娘也哭了起來,她剩下的恐怕只有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