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原文
滁州之西南,泉水之涯,歐陽公作州之二年,構亭曰“豐樂”,自為記,以見其名義。既又直豐樂之東,幾百步,得山之高,構亭曰“醒心”,使鞏記之。
凡公與州賓客者游焉,則必即豐樂以飲。或醉且勞矣,則必即醒心而望,以見夫群山相環,雲煙之相滋,曠野之無窮,草樹眾而泉石嘉,使目新科其所睹,耳新科其所聞,則其心洒然而醒,更欲久而忘歸也,故即其事之所以然氣而為名,取韓子退之《北湖》之詩去。噫!其可謂善取樂于山泉之間矣。
雖然,公之作樂,吾能言之,吾君優遊而無為於上,吾民給足而無憾於下。天下之學者,皆為才且良;夷狄鳥獸草木之生者,皆得其宜。公東也,一山之隅,一泉之旁,豈公樂哉?乃公所寄意於此也。
若公之賢,韓子歿數百年而始有之。今同游之賓客,尚未知公之難遇也。後百千年,有慕公之為人,而覽公之跡,思欲見之,有不可及之嘆,然後知公之難遇也。則凡同游於此者,其可不喜且幸歟!而鞏也,又得以文詞託名於公文之次,其又不喜且幸歟!
慶曆七年八月十五日記。
作者簡介
曾鞏(1019--1083) 北宋散文家。字子固, 南豐(今屬江西)人。 嘉佑進士, 曾奉召編校史館書籍,官至中書舍人。為文平易暢達,名列“ 唐宋八大家”之一。曾著文對當時在位者的因循苟且表示不滿,提出“法者所以適變也,不必盡同;道者所以立本也,不可不一”,主張在“合乎先王之意”的前提下對“法制度數”進行一些改易更革。所著有《 元豐類稿》。譯文
在滁州的西南方,泉水的旁邊,歐陽公出任知州的第二年,建築涼亭叫“豐樂亭”,自己寫了一篇豐樂亭記,來說明豐樂亭名稱的由來。之後又徑直在豐樂亭往東幾百步,找到山勢高的地方,建築涼亭叫“醒心亭”,並且請我為它寫一篇記事。
只要歐陽公和賓客來遊玩,一定會到豐樂亭飲酒。有人喝醉並且勞累了,就一定會到醒心亭觀望風景,看到群山環繞,白雲山嵐水氣滋生蔓延,一望無際的曠野,花草樹木茂盛,山泉岩石秀麗,讓他們眼睛所看到的、耳朵所聽到的都有清新的感覺,他們的心也因驚奇而醒來,甚至久待而忘了回去。所以根據這樣的事形成的原因為它取名“醒心亭”,這是取自韓愈《北湖》一詩的句子。唉!他真可以說擅長從山泉之間獲得樂趣,而且給它們取名來顯示它們的實際情況,又是更擅長的了!
雖然如此,歐陽公的快樂,我能形容。我們的國君在上能寬大化民,不用刑罰,我們的人民在下生活充裕,沒有怨恨,天下的求學的人都賢德有才能,邊遠地區鳥獸草木生長都適當合宜,這才是歐陽修的快樂。而只是在一座山的角落、一池泉水的旁邊,難道是歐陽公的快樂嗎?這其實是歐陽公用來在這裡寄寓他的理想呀。
像歐陽公的賢德,韓愈死後的數百年才有。現在與他同游的賓客都還不知道歐陽公的難得。以後的百千年,有人仰慕歐陽公的為人,來參觀他的遺蹟,想要見他一面,卻有沒辦法再見到的感嘆(或說有比不上他的感嘆),然後才知道歐陽公的難得。所以凡是與他在這裡同游的人,難道可以不感到歡喜、幸運嗎?而我又可以借著文章寄託名聲在他的文章之後,難道可以不感到歡喜、幸運嗎!
宋仁宗慶曆七年八月十五日記。
簡析
全文共分三個自然段。第1段:
簡單敘述歐陽修修建“醒心亭”的原因及囑託自己為它作記。先介紹醒心亭的地理位置,“滁州之西南,泉水之涯”;然後說明修建的時間,是歐陽修被貶官,在滁州任知州的第二年即1046年,先修建了“豐樂”亭,繼而又在“豐樂”亭的東邊幾百步的地方修建了“醒心”亭。
第2段:
介紹歐陽修來醒心亭遊覽的情景以及醒心亭命名的緣由。歐陽修和州里的賓客們到這裡來遊覽,便一定要去豐樂亭飲酒。而後一定要登上醒心亭醒酒。作者以洗凍的語言,敘寫到醒心亭醒酒,登高遠眺“群山之相環,雲煙之相滋,曠野之無窮,草樹眾而泉石嘉”,令人耳目皆新。
第三段
讚揚歐陽修遠大的政治抱負和憂國憂民的儒家仁政理想。這一段是全文的重點,作者著力稱揚的是歐陽公的儒家的關注社會民生的精神。“一山之隅,一泉之旁,豈公樂哉?”公所以寄意於釀心亭者,乃是更遠大宏闊的政治抱負:“吾君優遊而無不於上,吾民給足而無憾於天下,天下學者皆為材且良,夷狄鳥獸草木之生者背得其宜”。在曾鞏看來,這才是歐陽修的真樂所在,“醒心”所在。而這樣的偉大人格,在曾鞏看來,除韓愈能與之比肩,可謂是“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了:“若公之賢,韓子歿數百年,而始有之。……後百千年,有慕公之為人,而覽公之跡,思欲見之,有不可及之嘆,然後知公之難遇也。”醒心亭寄寓的是歐陽修憂國憂民的儒家仁政理想,加上歐陽修對曾鞏有知遇之恩(正因為有他的舉薦,才使曾鞏的才能得到彰顯,成為“唐宋八大家”之一),所以曾鞏藉此熱情昭示歐陽之賢德,以醒世人,並為自己能因受命作醒心事記而“託名於公文之次”,而感到“喜且幸”之甚。
寫作特點
1.托物言志寄情於景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歐陽修《醉翁亭記》)曾鞏的《醒心亭記》則藉助記游醒心亭,抒發了儒家關心政治與積極的人世意識,寫景記游不是作者真正的寫作目的。醒心亭空亭翼然,吐納雲氣的空靈之美;登高遠眺,“群山之相環,雲煙之相滋,曠野之無窮,草樹眾而泉石嘉”之美,也並不是歐陽修真樂之所在。歐陽修的真樂是“吾君優遊而無為於上,吾民給足而無憾於下,天下學者皆為材且良,夷狄鳥獸草木之生者皆得其宜”,描繪出的正是一幅“天下安康,人民幸福”的安樂圖。歐陽修被貶滁州,仍然憂國憂民,他悠閒地遊覽醒心亭時心中卻澎湃著激越的政治豪情,得意門生曾鞏對恩師的內心世界了解得很清楚。
2.對比映襯,突出重點
以豐樂亭和醒心亭作對比。在豐樂亭飲酒,在醒心亭醒觀景,當然觀景不是目的。歐陽修的“真樂”在於對政治的關注,對統治者“無為而治”和老百姓安居樂業生活的追求和嚮往。作者重在對“醒心亭”的敘寫。
以景物襯托心境,是古代作家一貫的表現形式。“群山之相環,雲煙之相滋,曠野之無窮,草樹眾而泉石嘉”的美景,與“吾君優遊而無為於上,吾民給足而無憾於下,天下學者皆為材且良,夷狄鳥獸草木之生者皆得其宜”的政治“清明圖”相映襯,“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歐陽修澎湃於胸中的宏大的政治抱負就不難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