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信息
【名稱】《游仙詩·翡翠戲蘭苕》【年代】晉代
【作者】郭璞
【體裁】五言詩
作品原文
遊仙詩翡翠戲蘭苕,容色更相鮮。
綠蘿結高林,蒙籠蓋一山。
中有冥寂士,靜嘯撫清弦。
放情陵霄外,嚼蘂挹飛泉。
赤松臨上游,駕鴻乘紫煙。
左挹浮丘袖,右拍洪崖肩。
借問蜉蝣輩,寧知龜鶴年。
作品鑑賞
郭璞的《遊仙詩》共有十四首,這是其中之三,這首詩通過描寫隱士的棲息山林,與仙為伍,表達了對追名逐利之徒的蔑棄和對清靜自在生活的企慕。此詩的前四句為寫景,竭力勾勒出一幅明快鮮麗的畫面。小小的翡翠鳥在蘭花的莖上嬉戲,其顏色與姿態明艷絢麗,惹人喜愛。後來杜甫的《戲為六絕句》中以“翡翠蘭苕”為詩歌中色彩鮮妍、明麗可愛的典型,也說明此二句的用語灑脫,意象明快。然如果說這兩句表現的境界過於小巧玲瓏的話,那么下面“綠蘿”二句則氣勢較闊大。詩人說,綠色的蔓藤爬滿了林中松柏,鬱鬱蔥蔥,像是將整座山岡蒙上了一層青翠,一幅蒼翠欲滴、生機勃勃的畫面展現在讀者的面前。這四句不僅是山林景物的真實寫照,而且通過珍禽芳草的交相輝映,綠蘿青松的互相攀附,象徵著高士棲山林與天地同存,與自然冥契的意蘊。
“中有冥寂士”便由景而寫到景中之人,“冥寂士”即指遁跡山林離群索居的人們,他們的心境淡泊,超脫於塵世的名利之爭,所以稱之為“冥寂”,他們在寂靜幽深的山中或放聲長嘯,聲振林樾,或撫琴操曲,志在高山流水,手揮五弦,目送飛鴻,或放情山水,游心天外,冥契造化,或飢而採食花蕊,或渴而斟飲飛泉,如此逍遙自在,豈不同神仙無異了。故“赤松臨上游”以下四句直寫遊仙之事,據《神仙傳》說,赤松子是神農時的雨師,服食水玉,能入火不燒,常出入崑崙山西王母的石室,駕著飛鴻乘著瑞雲來往上下。浮丘公也是傳說中的仙人,他曾接王子喬上嵩高山學仙。洪崖先生姓張,據說在上古堯的時代他已有三千歲。詩人以為那些抗志塵表、隱逸冥寂的人就能與赤松子、浮丘公及洪崖先生等人為伍,出入仙鄉,神遊四海。這裡寫與眾仙一起乘雲駕鶴,挹(引,牽引)袖拍肩,緊扣了“遊仙”的題目。“借問”二句又從漫遊仙界回到人間,那些如蜉蝣一般朝生暮死之輩,不可能明白龜鶴之壽。這裡郭璞以蜉蝣比作目光短淺的朝臣與趨名逐利的小人,而以能活千年的龜鶴比喻那些遁跡山林,忘情人世的高士,其中詩人的愛惡也已明顯可見。
晉人的希企隱逸之風,一方面是有感於漢末以來政治黑暗,戰亂頻仍,士人朝不慮夕的處境,於是知識分子為遠身避禍而棲息山林,高蹈出世;另一方面,由於玄學的興盛,玄學家標舉老莊哲學,提倡宅心玄遠,崇尚自然,而不以物務營心,於是他們找到了歸隱山林的人生之路,以為如此便能歸真返樸,求得長生,甚至得道成仙。這兩方面的影響在郭璞的《遊仙詩》中都可以找到痕跡。郭璞提倡隱居之樂,正是基於他對現實的不滿,他之所以借遊仙之題而寫下這些頗具感慨的詩章,就在於他未必真正棄世,正因為他看到了人世的紛爭與危機,才有了逃避的意圖,這逃避的本身,也就表現了他對世情的關切,如果對現實持漠視的態度,也就無所謂隱遁與否了。郭璞此詩中對於蜉蝣輩的譏嘲,也正是他未能徹底擺脫時事的明證。故劉熙載在《藝概》中說:“嵇叔夜、郭景純皆亮節之士,雖《秋胡行》貴玄默之致,《遊仙詩》假棲遁之言,而激烈悲憤,自在言外,乃知識曲宜聽其真也。”劉氏看出了《遊仙詩》的背後隱藏著憤世嫉俗之情,其見解是切中肯綮的。
至於隱逸思想受到玄學風氣的影響在《遊仙詩》中也有鮮明的表現。道家以出世登仙,追求絕對的精神自由為最高境界,因而玄學家以隱遁山林為求得心神超然無累之方法,甚至以為是得道升仙的途徑。如阮籍的《詠懷》詩中說:“願登太華山,上與松子游,漁父知世患,乘流泛輕舟。”嵇康的《答二郭》亦云:“豈若翔區外,餐瓊漱朝霞。遺物棄鄙累,逍遙遊太和。結友集靈岳,彈琴登清歌。有能從此者,古人何足多!”也都以隱遁山林與遨遊登仙相聯繫,可見魏晉之人普遍以為隱遁可通求仙,以此將隱居生活說成極為高尚並有無限的樂趣。在此詩中郭璞極言棲心山林者可與眾仙同游,就是這種思想的體現。
陳繹曾說:“郭璞構思險怪而造語精圓,三謝皆出於此,杜、李精奇處皆取此,本自淮南小山。”(《詩譜》)以構思的詭異奇巧和遣詞的精到圓熟為郭詩的特點是十分切當的,如此詩中的運思就很奇巧。開頭四句寫景,竭力形容出一片幽寂而又明麗的景象,契合全詩的浪漫基調。中間寫隱遁之士的種種活動,將其自在放情的生活刻畫殆盡。續而又說他們上天入地,與仙人漫遊。最後感嘆塵世間的凡夫俗子不知隱者之樂。全詩一氣流走,馳騁想像,故後人以為“景純之《遊仙》,即屈子之《遠遊》也”(何焯《義門讀書記》),指出了郭璞的《遊仙詩》與屈原的《遠遊》相類,這不僅說明他們都懷著對現實的深刻感受,而且其表現方式上想像的奇詭,構思的精巧也不無共通之處,故陳繹曾說《遊仙詩》“本自淮南小山”。至於此詩寫景狀物中語言的錘鍊精密,色澤鮮穠也明顯可見,如“翡翠”四句對山中景物的描繪極為典型而工巧。又如描寫隱士的生活與遨遊也都造語奇傑,如“嚼蘂挹飛槳”一句本脫胎於曹丕《典論》中“飢飡瓊蘂,渴飲飛泉”二句,並同他在《遊仙詩》第一首中“臨源挹清波,陵岡掇丹荑”二句的意境相似,然此處合兩句為一句,重鑄新詞,襲其意而變其詞,表現了詩人駕馭語言的能力。又如“左挹浮丘袖,右拍洪崖肩”,也以偌大的氣魄,表現了隱者與仙同游的豪情,“挹袖”、“拍肩”本為常語,然與仙人相聯則有無限趣味,可謂能化腐朽為神奇。這種構思造語的作風對後世的詩歌影響很大,如稍後的謝靈運、謝脁及唐代的一些大詩人都曾從《遊仙詩》的表現方法上吸取過養料,從而培養和豐富了他們自己的藝術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