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況
【作品名稱】踏莎行·候館梅殘【創作年代】北宋
【作者姓名】歐陽修
【作品體裁】詞
原文
踏莎行候館梅殘,溪橋柳細,草薰風暖搖征轡。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
寸寸柔腸,盈盈粉淚,樓高莫近危闌倚。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注釋
[候館]迎賓候客之館舍。[征轡(pèi)]行人坐騎的韁繩。轡,韁繩。
[盈盈]淚水充溢貌。
[粉淚]淚水流到臉上,與粉妝和在一起。
[平蕪]平坦開闊的草原。
譯文
館舍庭院裡的梅花已經凋殘,小溪柳樹枝條迎風飛舞。微風吹著青草,搖動行人的馬上轡頭。離家也漸漸遙遠,我的愁緒越來越濃,就像一路奔騰的春水一樣連綿不斷。思念的人兒柔腸寸寸,千迴百轉;任那透明的淚珠流過化過妝的臉。畫樓太高,不要憑倚高欄,因所見到的情景更令人傷感。眼前眼界到處是春山,而那位心上的人,卻在春山更遠處。
詞牌
【踏莎行】此調又名《柳長春》。《湘山野錄》云:“萊公因早春宴客,自撰樂府詞,俾工歌之。”又《詞律》註:“或曰:此萊公自度曲,他無作者。”可知范仲淹(萊公)於當時能自創作詞調。此詞所詠,於暮春時,莎草離披,踐踏尋芳,寫景抒情,正相切合,則是此調之創始,殆由萊公。按《藝林伐山》:“韓翃詩:‘踏莎行草過春溪’;詞名﹝踏莎行﹞,本此。”又可知萊公實取韓詩以名詞也。雙調五十八字,實即七言仄韻詩兩絕合成,不過破首句七字為兩對句而已。故此調之句法與平仄,只需注意每闋首、次二句為仄仄平平及平平仄仄之對句,余與七絕二、三、四句無異,且第一三字之平仄均可不拘。
格律
(○平聲 ●仄聲 ⊙可平可仄 △平韻 ▲仄韻)候館梅殘,溪橋柳細,
⊙●○○,⊙○●▲
草薰風暖搖征轡。
⊙○⊙●○○▲
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
⊙○⊙●●○○,⊙○⊙●○○▲
寸寸柔腸,盈盈粉淚,
⊙●○○,⊙○●▲
樓高莫近危闌倚。
⊙○⊙●○○▲
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
作者
歐陽修(1007-1072)北宋文學家、史學家。字永叔,號醉翁、六一居士,吉州吉水(今屬江西)人。天聖進士。官館閣校勘,因直言論事貶知夷陵。慶曆中任諫官,支持范仲淹,要求在政治上有所改良,被誣貶知滁州。官至翰林學士、樞密副使、參知政事。王安石推行新法時,對青苗法有所批評。諡文忠。主張文章應明道、致用,對宋初以來靡麗、險怪的文風表示不滿,並積極培養後進,是北宋古文運動的領袖。散文說理暢達,抒情委婉,為“唐宋八大家”之一;詩風與其散文近似,語言流暢自然。其詞婉麗,承襲南唐餘風。曾與宋祁合修《新唐書》,並獨撰《新五代史》。又喜收集金石文字,編為《集古錄》,對宋代金石學頗有影響。有《歐陽文忠集》。引
鑑賞
賞析一
這首詞寫的是早春的離情相思之情。詞的上片寫行人在旅途的離愁,下片寫婦在家室的離愁,兩地想思,一種情懷,全篇的主即表現離愁。此詞是歐陽修深婉詞風的代表作。這是一首寫一個旅人在征途中的感受,離情別緒,題材常見,但手法奇妙,意境優美,讀來令人神遠。上片寫行者在得意去梅殘,草薰風暖的春天在別館與戀人離別。他初不經意,信馬由韁,悠哉游哉;漸行漸遠,離愁上心,漸遠漸無窮,仿如迢迢不斷的春流水,自然真實地刻劃居人望歸的愁情。居人望盡平蕪,望斷春山,不見行者;行人還遠在春山之外不知何處,居人盼歸不見的絕望痛苦心情,可以想見。這首詞寫春景發離愁,景愈傳教而愁愈深,語淺淡而情有致。上片“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這兩句,為全詞之眼,以不斷之春水狀無窮之離愁,化抽象為具象,比喻貼切。漸行漸遠,離愁上心,漸遠漸無窮,信如迢迢不斷的春流水,自然真實地刻劃了行者離情別緒萌生漸深的過程。
賞析二
這首詞上片寫行者的離愁,下片寫行者的遙想即思婦的別恨,從遊子和思婦兩個不同的角度深化了離別的主題。全詞以優美的想像、貼切的比喻、新穎的構思,含蓄蘊藉地製造出一種“迢迢不斷如春水”的情思,一種情深意遠的境界。
上片寫遊子旅途中所見所感。開頭三句是一幅洋溢著春天氣息的溪山行旅圖:旅舍旁的梅花已經開過了,只剩下幾朵殘英,溪橋邊的柳樹剛抽出細嫩的枝葉。暖風吹送著春草的芳香,遠行的人就在這美好的環境中搖動馬韁,趕馬行路。梅殘、柳細、草薰、風暖 ,暗示時令正當仲春 。這正是最易使人動情的季節。從“搖征轡”的“搖”字中可以想像行人騎著馬兒顧盼徐行的情景。以上三句的每一個靜態或動態的景象,都具有多重含義和功能。廖廖數語,便寫出了時間 、地點 、景物、氣候、事件和人物的舉動、神情。
開頭三句以實景暗示、烘托離別,而三、四兩句則由麗景轉入對離情的描寫:“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 。”因為所別者是自己深愛的人 ,所以這離愁便隨著分別時間之久、相隔路程之長越積越多 ,就象眼前這伴著自己的一溪春水一樣 ,來路無窮,去程不盡。此二句即景設喻,即物生情,以水喻愁,寫得自然貼切而又柔美含蓄。
下片寫閨中少婦對陌上遊子的深切思念。“寸寸柔腸,盈盈粉淚。”過片兩對句,由陌上行人轉筆寫樓頭思婦。“柔腸 ”而說“ 寸寸”,“粉淚”而說“盈盈”,顯示出女子思緒的纏綿深切。從“迢迢春水”到“寸寸腸”、“盈盈淚”,其間又有一種自然的聯繫。
接下來一句“樓高莫近危闌倚”,是行人在心裡對淚眼盈盈的閨中人深情的體貼和囑咐,也是思婦既希望登高眺望遊子蹤影又明知徒然的內心掙扎。
最後兩句寫少婦的凝望和想像,是遊子想像閨中人憑高望遠而不見所思之人的情景 :展現在樓前的,是一片雜草繁茂的原野,原野的盡頭是隱隱春山,所思念的行人,更遠在春山之外,渺不可尋。這兩句不但寫出了樓頭思婦凝目遠望、神馳天外的情景,而且透出了她的一往情深,正越過春山的阻隔,一直伴隨著漸行漸遠的征人飛向天涯。行者不僅想像到居者登高懷遠,而且深入到對方的心靈對自己的追蹤。如此寫來,情意深長而又哀婉欲絕。
此詞由陌上遊子而及樓頭思婦,由實景而及想像,上下片層層遞進,以發散式結構將離愁別恨表達得盪氣迴腸 、意味深長 。這種透過一層從對面寫來的手法,帶來了強烈的美感效果。
賞析三
這是一首抒寫離情別愁的詞作。它以對句開頭。候館、溪橋,點明徵途;梅殘、柳細,點明時節,是一番初春的景色。就在這明媚的春色之中,出現了遠行的旅人。他坐在馬上,拉著韁繩,有點行色匆匆的樣子。迎面吹來的風是暖和的,地面初長的嫩草散發出的芬芳另人清爽。這第三句,承上啟下,由春景過渡到離愁。
“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可是這明媚的春景並沒有給旅人增添一點快樂,相反,他離家越來越遠,就越來越感到那一片離愁的沉重,他似乎在逐漸的擴散開來,變成了一片無窮無盡、看不到頭尾的綿綿不斷的春水。抽象的感情,在詞人的筆下,變成了具體的形象,使人容易感受,容易親切。“離愁漸遠漸無窮”這七字,構思巧妙,著意在“遠”與“無窮”的關係上。離愁可以說輕重,而這裡卻說它無窮,而且是越遠越無窮。這就把旅人在路上走著的感覺,形象而又生動地表現出來了。
上片行文,一揚一抑。先是將春色飽滿地描寫一番,讓人覺得春光實在明媚可愛,然後筆鋒一轉,折入旅人的懷鄉之情,把離情濃愁加以誇張,加以渲染,形成強烈的激射。下片寫行者自己感到離愁之無窮無盡,於是推想到樓上的思婦了。她也一定有著同樣的感覺。她必然會痛心流淚,傷心時,只能登上小樓,眺望遠方,可是,能望到的,只不過是一望無際的草原,那盡頭,又有春山擋住了視線,而她牽腸掛肚的人兒,又在春山之外,如何能看得見呢?詞人由自己的離愁,推想到了家裡的她的“寸寸柔腸”、“盈盈粉淚”的離愁,又由離愁而想到了她臨高倚欄遠眺,想到了她登高遠望而又不見的愁更愁,行文上層層深入,有如剝蕉。
最後兩句重複“春山”,用意深刻。這春山是倚樓遠望的閨中人窮盡目力所能達到的地方,又是她的想像所能達到的極限,遠方到底怎樣,她不得而知。然而越過了春山,也就是越過了她的目力和想像之所及,但她還是要倚那危欄。遠行的旅人如此為閨人所想,就顯得兩人感情的愈加深厚,離別的愈加苦痛了。這就是結句“行人更在春山外”數百年來,不知感動過多少人的緣故吧。
賞析四
詞寫離情,但寫法別致。上闋由遠行者落筆,下闋寫遠行者構想之詞。一種離愁,兩面兼寫,情致深婉細切。起三句即宕開離別場面,徑寫旅途所見。梅殘、柳細、草薰、風暖,分寫所見、所聞、所感,冬去春來的季節特徵十分強烈。這本來是一個感受生命與愛情的季節,但“候館”、“征轡”兩語,透示了詞中的遠行人其實是無暇無心去欣賞大自然所賜予的美景。且征轡連搖,客觀的情形也是十分急迫。春景之熱與行者之冷似乎互成隔膜。“離愁”兩句拈出主題,與候館、征轡之義綰合。而以“春水”喻愁,暗承李煜“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之意,並與“溪橋”一語相應。但與李煜的愁情洶湧不同,這裡所表現的主要是一種不斷加深又持續相生的離愁形成過程。兩個“漸”字和“迢迢不斷”就鮮明地體現了這一特色。
下闋因行者愁極無盡,進而構想對方相思之形,勸慰之中倍見體貼之心。“寸寸柔腸,盈盈粉淚”,蓋當初離別時即已目睹此景。而此刻一在閨中,一在候館,其傷感當更過離別之時。“樓高”句是勸慰之詞,蓋近倚危闌也難解愁情,因為登樓所見,不過是一望平蕪及平蕪盡處的綿綿春山,而行人早已在春山之外了。煞拍兩句語淡而情深。沈際飛《草堂詩餘正集》云:“春水春山走對妙。望斷江南山色,遠人不見草連空,一望無際矣。盡處是春山,更在春山外,轉望轉遠矣。當取以合看。”從全詞來看,起得平緩,結得舒徐。上、下闋一實寫一虛寫,虛實之中皆以濃情澆灌,離愁與詞境俱進深進遠,堪稱是婉約詞中的傑構。
羅大經《鶴林玉露》曾引時人楊東山對歐陽修的一節經典性的評論說:“文章各有體。歐陽公所以為一代文章冠冕者,固以其溫純雅正,藹然為仁人之言,粹然為治世之音,然亦以其事事合體故也。”“雖遊戲作小詞,亦無愧唐人《花間集》。”以楊氏所論來衡照歐陽修的這首《踏莎行》,確實是合乎《花間》詞體的。它所表現出來的溫厚和平與歐陽修作為一代儒宗的身份也是十分契合的。
藝術手法試析
這首詞是經常為人們所稱道的名篇,寫的是早春南方行旅的離愁。作者有一首五律《早春南征寄洛中諸友》:“楚色窮千里,行人何苦賒。芳林逢旅雁,候館噪山鴉。春入河邊草,花開水上槎。東風一樽酒,新歲獨思家。”也是寫春日南方旅途思家。五律與這首《踏莎行》同屬一類題材,但是,無論是構思,或是意境,都有所區別。詩的構思疏,詞的構思密;詩的意境淺,詞的意境深。至於藝術表現,更是迥然不同,詩的表現直,詞的表現曲。詩直寫耳目見聞,直抒旅思懷抱,多用賦法;而詞則虛實相生,委曲盡情,賦比興交相為用。其效果是,詩以景勝,詞以情勝。本文著重分析一下這首詞的幾種藝術表現。詞的上片寫行人在旅途上的離愁,下片寫想像中家室的離愁,兩地相思,一種情懷,全篇的中心意旨是表現離愁。主要運用了以下四種藝術手法。
以樂寫愁,托物興懷。這種手法運用得很巧妙。詞的上片展現了這樣的鏡頭:一位孤獨的行人,騎著馬兒,離開了候館(旅舍),望著已經凋落的梅花,走過溪上的小橋,拂掠那岸邊的柳絲,迎著東風,踏向那散發著芳香的草地。在這畫面里,殘梅、細柳和薰草,這些春天裡的典型景物,點綴著候館、溪橋和征途,表現了南方初春融和的氣氛。這美妙的春景,這和煦的春風,引誘著多少人攜眷踏青遊春來欣賞!馬克思說:“焦慮不堪的窮人甚至對最美的景色也沒有感覺”(《馬克思恩格斯論藝術》第一卷》)。這“良辰美景”,對於滿懷離愁的行人來說,卻如同虛設;不僅成了虛設,而且因為遠遊他鄉,不能偕同家室飽覽春光,甚至於要引起悵帳的離情別緒。王夫之《姜齋詩話》說:“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一倍增其哀樂。”這首詞以春景寫行旅,以樂景寫離愁,從而得到煩惱倍增的效果。
寓虛,富於聯想,也是這首詞的一個藝術特點。梅、柳、草,實景虛用,虛實結合,不僅表現了春天的美好景色,而且寄寓了行人的離情別緒。在古典詩詞中,梅、柳、草就經常與離思相關合。據《荊州記》記載,陸凱曾自江南寄一枝梅花給長安的友人范曄,並贈詩:“折梅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其後折梅寄遠以托離思,在詩詞中便屢見不鮮。候館的殘梅,自然也容易使人聯想到贈別;既是殘梅,卻連折梅寄遠也不能如願,惜別之情更是可以默會了。柳也關合別意。北朝樂府有《折楊柳枝》,或說“柳”與“留”諧音,有表示留念之意。到了唐代,霸橋折柳贈別更成為一種風俗。傳為李白所作的《憶秦娥》詞“年年柳色,霸陵傷別”,即指其事。這裡所寫行人看到溪橋細柳,自然會回想起臨別折柳之類的事,這就不能不更增添一段離愁了。自從《楚辭·招隱》“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將春草與離思聯繫起來以後,詩人便多以春草表現離情別緒。江淹《別賦》“閨中風暖,陌上草薰”,芳草便牽動著離愁別恨。白居易《賦得古原草送別》“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又是一例。作者另有《虞美人》“艷陽剛愛挫愁人,故生芳草碧連雲,怨王孫”;《少年游·草》“闌乾十二獨憑春,晴碧遠連雲。千里萬里,二月三月,行色若愁人”;《洞仙歌令》“樓前亂草,是離人方寸”,也都是直接以春草表現離愁。無論是此前的詩人,或者是作者本人,都經常以梅、柳、草關合離思,因此,我們有足夠的根據認為,作者在這首詞里所描寫的殘梅、細柳、薰草,雖然沒有直接指明三者與離愁的關係,但卻暗用了故實,寄寓了離愁。這三者的妙用,不止於渲染環境,烘托氣氛,還可以引起人們對於離別的種種聯想,觸發離愁別恨。這三種景物,甚至可以使人聯想到所思念的人兒的形象:草綠的羅裙(如牛希濟“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柳細的眉黛、花好的容貌,正如作者在《長相思》一詞中所說的“花似伊,柳似伊,花柳青春人別離,低頭雙淚垂”。作者拈出梅、柳、草,實中寓虛,從各個角度表現離愁,的確非常耐人尋味,有無窮的韻外之致。
化虛為實,巧於設喻,同樣是本篇重要的藝術手段。“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便是這種寫法。“愁”是一種無形無影的感情。曹植《釋愁文》說:“愁之為物,惟惚惟恍。”杜牧《愁》詩也說:“聚散竟無形,迴腸自結成。”愁無形色可描繪,無影跡可追尋,是一種“虛”的東西。要表現愁,經常得化虛為實。萊辛說,詩可以把“不是可以眼見的對象”,描繪成如同“物質性的圖畫”(《拉奧孔》第十五章)。“愁”無形體質量,所以詩人們常將它“物化”,說成可以拋擲剪割、車載斗量的東西,使人產生形體感和質量感,因而增加了詩的感染力。有的則以物喻愁,使之形象化。古來以水喻愁的很多,唐李頎“請量東海水,看取淺深愁”,李白“一水牽愁萬里長”,趙嘏“一溪縈作萬重愁”,或者以水喻愁之多,或者以水喻愁之長。一物喻一物,可以作多邊比喻。這首詞說行人愈走愈遠未有盡頭,離愁也愈續愈長未有窮已,這離愁之延長,這離愁之不斷,恰似溪橋下汩汩流向遠方的春水。所有以水喻愁的,雖然取喻之道不同,然而這一點卻是共同的:“虛”的離愁,化為“實”的春水;無可感的情緒,化為可感的形象,因而大大加強了藝術效果。
逐層深化,委曲盡情,更是這首詞顯著的藝術特色。清袁枚《與韓紹真書》說:“貴直者人,炭曲者文。”宛轉達意,更進一層,可以使詩詞更加含蓄有味,寫自己思念家室,從對象著筆,構想家室如何思念自己,這便使感情更進一層。杜甫《月夜》“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香霧雲鬞濕,清輝玉臂寒”;就是採用這裡“設身處地”的寫法,詩人自己望月思家,卻想像妻子望月思念詩人的情景。王嗣?#93;評論說:“公本思家,偏想家人思己,已進一層;至念及兒女不能思,又進一層。”這種進一層的寫法,在詩詞中頗多。這首詞也是採用這種手法,想像他妻子登樓遠望,柔腸寸斷,妝淚盈盈,這已是進了一層;又反過來體諒她,勸她不要高樓倚欄。正因為高樓憑欄會更添離愁,所以勸她“莫近危倚欄”,這又進了一層。這種設身處地的寫法,可以說極盡委婉之致,寫出了“心思之曲”(楊振綱《詩品解》)。末兩句想像家室登樓望到了這樣的景象:“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春山已在視線的終極,而行人卻還在春山以外,即不在視線之內,什麼也看不見。這是另一種“更進一層”的寫法,即所謂“以轉折為曲”(楊振綱《詩品解》)。內心希望達到的某種境界,設詞上卻又極力誇張客觀情況遠在這種境界之外,這便使人感到無可奈何,更深切感受希望破滅的滋味,從而更加突出地表現某種心境。這一種以超級設詞的更進一層手法,也是詩人們常用的藝術手法,如范仲淹《蘇幕遮》“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便是屬於這類更進一層的超級設詞。這首詞望盡春山不見行人的畫面,是行人想像中家室必見的情景,寫的是家室的失望,但卻又更進一步說明行人離愁的無窮。整個下半片,採用了不同類型的“更進一層”的藝術手法,那深沉的離愁,便被宛轉細膩地表現出來了,其感人之深,真是沁人心脾。
整首詞只有五十八個字,但由於巧妙地運用了以樂寫愁、實中寓虛、化虛為實、更進一層等藝術手法,便把離愁表現得淋漓盡致,產生了巨大的藝術魅力,所以成了人們樂於傳誦的名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