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魏晉,王粲(càn),字仲宣,山陽高平人,三國時曹魏名臣,也是著名文學家。其祖為漢朝三公。出身於大官僚世家,天資聰穎,少有才名。17歲詔受黃門侍郎,因避亂乃不應召,離長安而往荊州事劉表,16年未受重用。劉表死,粲勸其子劉琮歸附曹操。曹操任用粲為丞相掾,後官至魏國侍中。王粲的文學創作以詩賦見長。由於遭逢亂世,長期客居,他的詩賦中懷鄉之情甚重,情調較為悲涼。詩以四言、五言為形,其中五言詩成就頗高,代表作有《七哀詩》三首、《從軍詩》五首。《七哀詩》第一首“西京亂無象”作於詩人初離長安時在郊外所見難民棄子的慘狀,具體描寫了漢末戰亂給國家百姓造成的深重苦難,“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路有飢婦人,抱子棄草間”,描繪出這場時代慘劇的淒楚至極。王粲賦今存20多篇,多為騷體。其中《登樓賦》最為有名,寄情於景,簡潔明快,構成其鮮明的藝術特色,在抒情小賦的發展中占一席地位。王粲的詩賦以抒情為主,感情真摯,辭采秀美。明代張溥集有《王侍中集》1卷,收入《漢魏六朝百三家集》。
詩詞正文
翼翼飛鸞。
載飛載東。
我友雲徂。
言戾舊邦。
舫舟翩翩。
以泝大江。
蔚矣荒塗。
時行靡通。
慨我懷慕。
君子所同。
悠悠世路。
亂離多阻。
濟岱江衡。
邈焉異處。
風流雲散。
一別如雨。
人生實難。
願其弗與。
瞻望遐路。
允企伊佇。
烈烈冬日。
肅肅淒風。
潛鱗在淵。
歸雁載軒。
茍非鴻鵰。
孰能飛飜。
雖則追慕。
予思罔宣。
瞻望東路。
慘愴增嘆。
率彼江流。
爰逝靡期。
君子信誓。
不遷於時。
及子同寮。
生死固之。
何以贈行。
言賦新詩。
中心孔悼。
涕淚漣洏。
嗟爾君子。
如何勿思。
作品鑑賞
這首詩是王粲避難荊州時所作。公元192年(漢獻帝初平三年),王粲從長安避亂到荊州,與同時來此避難的蔡睦(字子篤,後為魏尚書)為友。不久,蔡睦還故里,王粲作此詩贈之。這首詩在惜別的傷感中注入了深厚的情意,寄寓了誠摯的友誼,寫得古樸典雅,深得《雅》詩之致。
“翼翼飛鸞,載飛載東。”這是《詩經》中“興”的手法的再現:以展翅東飛的鸞鳥為起興,引出下文友人東歸故里。鸞是鳳凰一類的神鳥,作者用它來比附蔡睦,也足見他對朋友品德的推崇。“我友雲徂,言戾舊邦。舫舟翩翩,以溯大江。”意思是:我的朋友將要離去,回歸故鄉。那兩船相併而成的舫舟,將載著他輕快地順流東去。溯,這裡是順流而下之意,蔡睦是從荊州回歸故里會稽。這四句,轉入正題。“蔚矣荒塗,時行靡通。”但旅途並不平坦,不僅要顛簸於風浪之間,而且還要經過荒涼險僻、交通斷絕之地。這裡看上去是寫自然環境,其實也暗示了動亂的社會現實。軍閥混戰,連年不息,路上自然不得安寧。雖是平平常常的四句,但是關切之情卻自然流出。“慨我懷慕,君子所同。”好友的還鄉,也牽動了詩人自己夢魂縈繞的思鄉之情。戀鄉思親是人之常情,並不因環境的改變、時間的流逝而淡忘,這正如詩人在《登樓賦》中所說的“人情同於懷土兮,豈窮達而異心。”這一段是道別的序曲,文字雖然看似平常,但詩人心情的變幻:企羨、關心、慨嘆、自傷,卻已經表現得一波三折、曲折委婉。下面,是惜別的高潮。“悠悠世路,亂離多阻。”——在漫長的人生旅途上,有誰沒經歷過亂離與險阻?“濟岱江衡,邈焉異處。”——北方的濟水和南方的大江、北方的岱宗和南方的衡岳,它們永遠是相去邈遠,難以相會的。這兩句,已經形象地說明了人生離別的悲哀。但詩人似乎覺得意猶未足,於是又連用兩個比喻,進一步揭示出這次分別的真正悲哀:“風流雲散,一別如雨”。這次離別猶如風吹浮雲,頃刻離散;又如天上落下的雨水,再難返回。這就是古詩中常說的“悲莫悲兮生別離”(屈原《九歌·少司命》)。而這兩個新穎、精巧的比喻。又使屈原那內涵豐富的名句,獲得了形象生動的註解。無怪乎陳祚明說“風流雲散’八字,飄渺悲悽”(《采菽堂古詩選》),吳淇說“煉得精峭”(《六朝選詩定論》)。“人生實難,願其弗與。”這樣的離別,自然要引起詩人的無限感慨:人生實在艱難,美好的願望總是難以實現。“瞻望遐路,允企伊佇”。詩人想像:當舫舟遠去之際,自己只能佇立翹望,直至它企足難見。多少懷戀,無限淒涼,只能盡歸於無言。
下面,詩人從惜別轉入自己內心悲傷的訴說。“烈烈”四句是說時值寒冬,淒風苦雨,甚至魚、雁都歸淵還巢,潛隱不出。在這嚴酷的氣候之下,“苟非鴻雕,孰能翻飛?”——如果不是那大雕,誰又能展翅凌空?在這裡,詩人用魚、雁和大雕的對比,樹立了一個搏擊風霜的敢作敢為的強者形象;然而,這個敢作敢為的形象,也就是蔡子篤的形象,又反襯出下文中自己的無能為力。兩層對比,一層翻出一層,筆法極為新奇。“雖則追慕,予思罔宣。”詩人縱然嚮慕好友的勇氣,想追步他的後塵;但當時江南尚算安寧。子篤還能回故鄉會稽,而詩人的北方故土,卻是“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歸道難覓。這充填胸臆的刻骨鄉思,又無處可以宣洩。於是,“瞻望東路,慘愴增嘆”。詩人遠望著東去的路途,淒楚悲傷的感情湧上心頭,長噓短嘆,無法抑制。是懷戀,還是企羨?是擔憂,還是感傷?箇中滋味,實萬難分辨。“率彼江流,爰逝靡期。”意思是說:你沿著江流而去,一去就不知道後會何時。“君子信誓,不遷於時。及子同寮,生死固之。”意思是說:但我們是君子之交,那往日的友誼信誓,決不會因日月的消逝而淡忘。更何況我和你是自幼同窗,友情非同他人,自然要終身相憶,至死不逾。這四句,是激切而熱烈的肺腑之詞,至情之言。在上文的襯托下,更顯得情深意摯,催人淚下。這一段,可以當作雙方的誓約來看,既是詩人自己的信念,也是對於好友的期望。
最後是贈別。“何以贈行,言授斯詩。”古人有臨別贈言的習俗,詩人在與好友分手之際,賦詩贈行,一表情誼。“中心孔悼,涕淚漣洏。”詩人的內心非常悲傷,不禁涕淚橫流。最後,他又深沉地向好友作了保證:“嗟爾君子,如何勿思?”——對你的一切,我將永遠不忘!全詩到此結束,而餘音迴蕩,久久不息。這個結尾平實沉穩,情理兼備,足見作者功力。
何焯說:“仲宣四言,可謂雅人深致,但於《三百篇》太近,似少警策。”(《義門讀書記》)此論頗中肯綮。但這首詩雖然有些模擬痕跡,而風格古雅有則,語言也富有表現力,仍不失為四言詩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