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尋我?》屬短篇小說,由作者歐陽小毒克創作,第一次登選在小說閱讀網內,2007年完成。
作者介紹
作者:歐陽小毒克
寫過多篇短篇小說 《離他遠一點》 , 《林陰路》 , 《我輸了》 ,《紙錢》, 《星夜上墳人》, 《你做了虧心事》等。
文章簡介
初登:小說閱讀網,本文於2007年完結屬於短篇小說。
原文欣賞
誰在尋我?
星期天陪老婆去了趟空港工業區。
她是一家航空公司的會計,來查一筆帳目。我沒有跟她進去,而是自己在樓下遛噠。
盛夏,晃眼的陽光照著空港人煙稀少的街道。我走到街角一個背蔭的地方,坐在石凳上,燃起一支煙。這時,我的目光落在不遠處一根電線桿子上,那裡貼著一張尋人啟事。我走過去。
“陳幸,男,三十歲左右,河南駐馬店人,分頭,長臉,下巴上有顆大黑痣,身材較瘦,因遠房姑媽近日衣錦還鄉,從海外歸國尋親,急切盼望見面。有知情者請與王先生聯繫,電話138xxxxxxxx,必有重謝。”
列印的文字上方,是一張黑白免冠照,照片中的人眉眼低垂,沒有笑意,不由使人聯想到通緝令上犯罪嫌疑人的照片。
下巴上那個大黑痦子,看起來大得有些誇張,而我也立刻認出了他。沒錯,就是他!怎么會是他?
不一會老婆辦完事出來,我們回到南櫻桃園的家。
第二天上班的路上,我騎車經過“長生”菸酒冰果店。三年前這冰果店剛開業的時候我就在這裡買煙,和老闆挺熟,這裡既是他的店,又是他獨居的住所。此刻,那張長臉就在我面前半尺遠的地方,我看著那幾根長在大黑痦子上的毛。
“陳老闆,你要發達了。”我拿了煙,沖他一擠眼。
“我這小本生意還能發達到哪去呀,比你國營單位差遠了。”瘦小的陳幸光著膀子陪著笑,細弱的手臂上有個小蛇的紋身。
我沒有馬上把遠房姑媽的訊息告訴他,還是給他個驚喜吧。我想像著當珠光寶器的姑媽突然出現在他眼前時,這小子該是怎樣一副神情啊!看他平時少言寡語木木訥訥的,真是應了傻人有傻福那句話。
當天晚上,我撥通了那個電話號碼(儘管老婆一再勸我不要多事),一個男的接的,有點東北口音,自稱是陳幸姑媽的秘書。我詳細告之了“長生”的位置,他顯得很是興奮,向我連聲道謝。
放下電話我才想起王秘書沒有提到報酬的事,有些鬱悶之餘,我想,大概人家是樂昏了頭,錢嘛,也許會托陳幸轉交的。
入夜了,我卻睡不著,心裡有種莫名其妙的興奮感。我看了看身旁沉睡的老婆,躡手躡腳走出家門。
街上寂靜無聲,沒有一個人,路邊的草叢裡,鳴蟲在輕幽地唱著,我慢慢走著,夏夜微風輕拂我的肩膀。
微風輕拂著我的肩膀,好象一隻溫軟的手,我甚至感受到那五隻分開的指頭。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肩頭,卻真的摸到了一隻手!
我猛地回過頭,眼前的一幕不禁讓我頭皮發麻。在昏暗的街燈下,一個面色蒼白的老太太,個子高高的,正站在我身後不到半尺遠的地方!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你,你是誰?!”
老太太呆呆的,突然笑了,聲音壓得低低的說:“我是陳幸的姑姑,感謝你幫我找到了他。”
我這才驚魂未定地發現,眼前的老太太有一張幾乎和陳幸一模一樣的長臉,而且在她的下巴上,也有一顆痦子,只是比陳幸的還要大。
深更半夜碰到這樣一個醜得可怕的老太太,卻讓我鬆了一口氣,因為看到她的尊容,傻子也知道她真的是陳幸的親姑姑,而不是什麼別的東西。
老太太伸出兩個枯枝般的手指,摸弄著自己下巴上那顆大大的痦子,用沙啞的聲音說:“我說過要重謝你,可是這次回來得很匆忙,沒什麼準備……”
老太太不再說話,繼續捏弄著大痦子,或者說是在摳那顆大痦子,突然,她把大痦子揪了下來!
慢慢地遞到我面前,說:“給你這顆黑寶石吧,它跟了我六十年!”她的聲音粗重了許多。
我驚恐地看到,眼前這個老太太,不知什麼時候,竟變成了一個男人!
我不由驚叫。
當意識回歸的時候,我正穩穩躺在臥室的床上,身旁是我那雷打不醒的老婆,月光從紗簾滲入,好象在窺視著我的夢境。我的天,真是個可怕的夢!我用力吻了吻身邊的老婆。
次日清晨,我上班經過“長生”菸酒冰果店時,發現那裡聚集著很多人,正在議論著什麼。我想買盒煙,又要趕著上班,便不耐煩地穿過人群走進冰果店。沒有看到陳幸,卻看到兩個警察。
警察在查找著什麼,他們示意我出去。我有些不明所以,便問他們發生了什麼,其中一個警察用比我還不耐煩的態度說了一句:“老闆死了。”
老闆死了!陳幸死了?我看見店裡地上有一片模模糊糊暗紅色的印跡,難道是血?陳幸的血?!
看來陳幸的屍體已被抬走了。警察走後,我聽隔壁賣早點的女孩說,今天凌晨,一夥東北人拿著砍刀叫嚷著砸開冰果店的門闖了進去,緊接著店裡便傳來陳幸的慘叫聲,那慘叫聲撕心裂肺,讓她不寒而慄。那伙人很快出來,打車走了。她們戰戰兢兢地進店一看,只見陳幸渾身血肉模糊倒在血泊里……
女孩語無倫次,邊說邊抖,心有餘悸。我的腦袋嗡嗡作響,腦海中不斷重複著女孩的話:一夥東北人!我想起昨晚接電話的“王秘書”!
晚上我對老婆說了這一切,包括我昨夜的夢,她表現出很害怕的樣子,埋怨我為什麼要管這閒事。我說你以為兇殺案真的和那張尋人啟事有關嗎?老婆說這是她的直覺。
等老婆睡著後,我來到客廳,經過一番思想鬥爭,我用手機再次撥打那個王秘書的電話,我多希望他的東北口音只是個巧合。可是,我該對他說些什麼呢,照實說會不會太殘忍了?
電話里傳出一個緩慢的冷漠的女聲:您撥叫的號碼是空號。連撥兩次都是如此。
我的心不禁有些戰慄起來,難道那尋人啟事真的是個騙局和圈套?難道是我害死了陳幸?!
當天夜裡,我失眠了,凌晨才沉沉睡去。我又做噩夢了。一連幾天我都做同一個夢:長臉大痦子的老太太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抓向我,張嘴露出白亮亮的牙,惡狠狠的,又好象在對我笑。
半年後,<<冰果店老闆被殺案告破>>的新聞在晚報的顯要位置刊出。報導說陳幸根本沒有什麼從海外歸來的姑媽。他嗜賭成性,生前曾欠下巨額賭債,從河南躲到北京做起小買賣。一晃三年過去,北京首善之區讓他覺得似乎很安全,然而那位債主卻根本沒有放鬆腳步,隨著時間流逝,債主的仇恨日益加深,從追債到追殺,他不惜重金僱傭了一個東北黑幫,大範圍搜尋陳幸蹤跡,終於在首善之區北京,用假造尋人啟事的方式找到了陳幸的下落,並連夜行動,將陳幸亂刀砍死……
命案兇手既已伏法,我的內疚便漸漸消退。
後來,由於單位分了房,我和老婆住到石景山區古城。那段時間我的工作蒸蒸日上,與老婆的感情也同步加深。
公元二零零五年二月七日早晨,我一如往常在鏡子前刮臉,昨夜鄰居老丁家幾乎唱了整宿的卡拉OK,使得鏡中的男人看起來頗有些憔悴。我手中的剃鬚刀從灰暗的面頰划過,忽然臥室里傳來一聲驚叫,是老婆!我的手一抖,感到一陣輕微的刺痛,接著便看到一道細細的血線。
我跑進臥室,老婆大張著嘴,滿臉恐慌地指著床上,我看到,在我睡過的地方,就在背脊的位置,雪白的床單上殷了一大片鮮紅的血跡。
我查看了全身,並無任何破損的地方,這突兀的怪事讓我瞠目結舌。這時老婆說話了,聲音很小:“你看這血的形狀……”我仔細看去,那殷紅的血跡好象一個字,儘管有些模模糊糊,不太規範。
死。
快到春節了,為什麼街上竟看不出一點喜慶的氣氛呢?我來到單位,又要開始一日的辛勞。同事小劉神秘兮兮地對我說:“你猜我早上看到了什麼?”
見我一臉茫然,小劉用更神秘的語氣說:“老高,這回你要發達了。”沖我一擠眼。
我說你少賣關子,有屁快放吧。遞給他一支煙。
小劉的話,令我有種不祥的感覺,半年前那件往事又回到眼前。
傍晚,我獨自來到鼓樓大街,在路口的電線桿子上,我找到了那張尋人啟事。
“高飛,男,三十二歲,北京人,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身材偏胖,長方臉,略有口吃,因遠房姑媽近日衣錦還鄉,從海外歸國尋親,急切盼望見面,有知情者請與李先生聯繫,電話136xxxxxxxx,必有重謝。”
列印文字的上方,是一張黑白免冠照。照片中,我在沒心沒肺地笑著。
暮色蒼茫,四周的人行色匆匆,表情冷漠。不祥的感覺在我心中加劇。誰在尋我呢?我掏出手機,撥那個號。
我撥得很慢,就象在歷經一個決定命運的時刻。
撥通了,等候音很漫長,我耳畔仿佛又響起那個帶著東北口音的聲音。
“餵……”
一個暗啞的聲音傳來,好象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不是東北口音。
“你是誰?我就是你要找的人。”我裝作很平靜。
那邊沉寂了好久,我聽到電話里粗重的喘息,接著是一陣輕輕的笑聲,那是我似曾相識的笑聲:“我總算找到你了!”
我猛地意識到了他是誰,居然那么不可思議。
我掛斷電話,一抬頭,看到的是暮色中一顆碩大的黑痦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