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解
唐風:唐,周代諸侯國名。周成王封其弟姬叔虞於此。其子燮父,因境內有晉水,改國名為晉,包括今山西汾水流域一帶地方。《唐風》實即晉國民歌,共十二篇,都是春秋前期的作品,大約產生於公元前八世紀到公元前六世紀二百年間。
原詩
蟋蟀在堂,歲聿其莫。
今我不樂,日月其除。
無已大康,職思其居。
好樂無荒,良士瞿瞿。
蟋蟀在堂,歲聿其逝。
今我不樂,日月其邁。
無已大康,職思其外。
好樂無荒,良士蹶蹶。
蟋蟀在堂,役車其休。
今我不樂,日月其慆。
無以大康。職思其憂。
好樂無荒,良士休休。
注釋
1、蟋蟀在堂:古人以候蟲紀時。《豳風·七月》篇云:“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在宇、在戶、入床下就是本篇所謂“在堂”。“在堂”是對“在野”而言。蟋蟀本在野地,由野而堂是為了避寒,所以詩人用此句表示歲將暮的光景。
2、聿(玉yù):同“曰”,語助詞。莫:是“暮”的古寫。“其暮”,言將盡。
3、除:過去。以上兩句是說這時候如再不尋樂,可樂的日子就要過去了。
4、已:過甚。大:讀“泰”。“泰康”,安樂。
5、職:當。居:謂所處的地位。以上兩句是預先警戒之辭,言享樂別過分了,得想到自己的職務。
6、荒:廢弛。
7、瞿瞿:驚顧貌。這裡用來表示警惕之意。以上兩句言良士時時警惕,所以為樂而不致荒廢業務。“好樂無荒”承“無已大康”,“良士瞿瞿”承“職思其居”。
8、邁:行。9、外:本位以外的工作。蘇轍《詩集傳》:“既思其職,又思其職之外。”
10、蹶蹶:動作勤勉之貌。
11、役車:車名,方箱駕牛,農家收穫時用來裝載穀物。役車其休:言農事已畢。
12、憂:《鄭箋》:“憂者,謂鄰國侵伐之憂。”
13、慆:“滔”的借字。滔滔是行貌,這裡單用一個字,詞義相同。
14、休休:寬容。這句和“職思其憂”相應。惟其“思憂”,所以能心寬無憂。
譯文
蟋蟀搬進屋裡,一年快要到底。
如今再不行樂,時光所剩無幾。
可別過分安逸,本分不要忘記!
尋樂不荒正業,良士都能警惕。
蟋蟀搬進屋裡,一年還剩幾分。
如今再不行樂,時光不肯等人。
可別過分安逸,別忘其他責任!
尋樂不荒正業,良士個個勤奮。
蟋蟀搬進屋裡,往來牛車都停。
如今再不行樂,時光都要溜盡。
可別過分安逸,還該想著苦境!
尋樂不荒正業,良士所以寬心。
賞析
就詩論詩,本篇勸人勤勉的意思非常明顯,可是《毛詩序》偏說是“刺晉僖公也。儉不中禮,故作是詩以閔(憫)之,欲其及時以禮自虞(娛)樂也”。清方玉潤駁得好:“今觀詩意,無所謂‘刺’,亦無所謂‘儉不中禮’,安見其必為僖公發哉?《序》好附會,而又無理,往往如是,斷不可從。”(《詩經原始》)對《詩序》說糾正較早的當是宋王質,其《詩總聞》指出“此大夫之相警戒者也”,而“警戒”的內容則是“為樂無害,而不已則過甚。勿至太康,常思其職所主;勿至於荒,常有良士之態,然後為善也”。釋語達理通情,符合原詩。較他說為勝。拙著《詩經選注》定本篇為“勸人勤勉的詩”,即是受王質說啟發。
本篇三章意思相同,頭兩句感物傷時。詩人從蟋蟀由野外遷至屋內,天氣漸漸寒涼,想到“時節忽復易”,今年已到了歲暮。古人常用候蟲對氣候變化的反應來表示時序更易,《詩經·豳風·七月》寫道:“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九月在戶”與本詩“蟋蟀在堂”說的當是同一時間。《七月》用夏曆,本詩則是用周曆,夏曆的九月為周曆十一月。本篇詩人正有感於十一月蟋蟀入室而嘆惋“歲聿其莫”。首句豐坊《詩說》以為“興”,朱熹《詩集傳》定為“賦”,理解角度不同,實際各有道理。作為“興”看,與《詩經》中一些含有“比”的“興”不同,它與下文沒有直接的意義联系,但在深層情感上卻是密不可分的,即起情作用。所以從“直陳其事”說則是“賦”。從觸發情感說則是“興”。這一感物惜時引出述懷的寫法,對漢魏六朝詩影響很大,《古詩十九首》中用得特多,阮籍《詠懷八十二首》亦常見,如其第十四首(依《阮籍集校注》次第):
開秋肇涼氣,蟋蟀鳴床帷。
感物懷殷憂,悄悄令心悲。
多言焉所告,繁辭將訴準……
開頭與下文若即若離,與《蟋蟀》起句寫法一脈相承,只是這裡點明了“感物”的意思,而《蟋蟀》三、四句則是直接導入述懷:詩人由“歲莫”引起對時光流逝的感慨,他宣稱要抓緊時機好好行樂,不然便是浪費了光陰。其實這不過是欲進故退,著一虛筆罷了,後四句即針對三、四句而發。三章詩五、六句合起來意思是說:不要過分地追求享樂,應當好好想想自己承當的工作,對分外事務也不能漠不關心,尤其是不可只顧眼前,還要想到今後可能出現的憂患。可見“思”字是全詩的主眼,“三戒”意味深長。這反覆的叮囑,包含著詩人寶貴的人生經驗,是自儆也是儆人。最後兩句三章聯繫起來是說:喜歡玩樂,可不要荒廢事業,要像賢士那樣,時刻提醒自己,做到勤奮向上。後四句雖是說教,卻很有分寸,詩人肯定“好樂”,但要求節制在限度內,即“好樂無荒”。這一告誡,至今仍有意義。
本詩作者,有人根據“役車其休”一句遂斷為農民,其實是誤解,詩人並非說自己“役車其休”,只是借所見物起情而已,因“役車休息,是農工畢無事也”(孔穎達《毛詩正義》),故藉以表示時序移易,同“歲聿其莫”意思一樣。本詩作者身份難具體確定,姚際恆說:“觀詩中‘良士’二字,既非君上,亦不必儘是細民,乃士大夫之詩也。”(《詩經通論》)可備一說。
全詩是有感脫口而出,直吐心曲,坦率真摯,以重章反覆抒發,語言自然中節,不加修飾。押韻與《詩經》多數篇目不同,採用一章中兩韻交錯,各章一、五、七句同韻;二、四、六、八句同韻,後者是規則的間句韻。譯詩保留原押韻格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