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石與人俱貶,人亡石尚存。
卻憐堅重質,不減浪花痕。
滿酌中山酒,重添丈八盆。
公兮不歸北,萬里一招魂。
作品賞析
1101年(建中靖國元年)七月二十八日,蘇軾自儋州(今海南儋縣)貶所北歸途中卒於常州。“訃聞四方,無賢愚皆咨嗟出涕。”(蘇轍《東坡先生墓志銘》)蘇軾的門生故友寫了很多哀詞輓詩,張舜民的《蘇子瞻哀辭》就是其中的一首。
張舜民與蘇軾兄弟友誼甚深。王安石變法,張舜民上書反對與民爭利。蘇軾貶官黃州,張舜民官貶郴州,二人曾同游武昌樊口。元祐(1086—1094)初期蘇軾還朝任翰林學士,張舜民受司馬光舉薦被召為監察御史。張舜民調任虢州,蘇軾有《次韻張舜民自御史出倅虢州留別》,歷述他們間的情誼。1094年(紹聖元年)蘇軾知定州期間得墨石,用大盆來盛裝,將水澆入,然後將他的居室命名為雪浪齋。不久,蘇軾貶官嶺南,張舜民貶潭州(州治在今湖南長沙)。宋徽宗時,蘇軾遇赦北歸,張舜民知定州(州治在今河北定縣),重新修整雪浪齋。他在《哀辭》序中說:“我守中山,乃公舊國。雪浪蕭齋,於焉食宿。俯察履綦(鞋及鞋的飾物,此指蘇軾足跡),仰看梁木。”思賢閱古(定州後圃二堂名),皆經貶逐。玉井芙蓉(蘇軾盛石的盆,其《雪浪齋銘》有“玉井芙蓉丈八盆”句),一切牽復(復原)。”張舜民正要把這一切作詩告知蘇軾,九月得知蘇軾病逝的噩耗,於是寫下了這首睹物思人的哀辭。
首聯從人石俱貶寫到石存人亡,詩一開頭就具有強烈的感傷色彩。人貶指蘇軾自定州遠謫嶺南。石貶指“以公(蘇軾)遷謫,雪浪之名廢而不聞”(張邦基《墨莊漫錄》卷八),也就是《序》中所說的“思賢閱古,皆經貶逐。”蘇軾知定州,李之儀等門人為其幕僚,詩酒唱和,“為中山(即定州)一時盛事”。當時曾準備把蘇軾席間所賦《戚氏》詞“刻石傳後”,因其遠謫而“不果”,雪浪齋也因此而“不聞”。石隨人貶,一個“俱”字,道盡了當時的世態炎涼。更令人傷感的是蘇軾所欣賞的雪浪石雖“不聞”而“尚存”,雪浪齋還可重新“葺治”,而石和齋的主人蘇軾卻再也見不到了,充滿了物是人非之感。
中間兩聯承“石尚存”生髮。頷聯大意是說,墨石的堅重之質及石上有如浪花的“白脈”仍不減當年,令人憐愛,“堅重質”既是寫雪浪石,又是蘇軾的象徵。蘇軾一生愛石,今存最早的蘇軾詩就是他的早年作品《詠怪石》,其後還有《詠怪石石斛》、《醉道士石》、《文登彈子渦石》、《仇池石》、《沈香石》、《壺中九華石》等詩篇。他之所以如此愛石,就在於石具有“震霆凜霜我不遷”的“節概”,也就是張舜民所說的“堅重質”,而蘇軾一生在險惡的政治風浪中正具有這種堅重不遷的高貴品質。頸聯隱括蘇軾《雪浪石》詩和《雪浪齋銘》入詩,寫珍惜和復原友人遺物。“滿酌中山酒”,是說作者也要像當年蘇軾那樣“老翁兒戲作飛雨,把酒坐看珠跳盆”;“重添丈八盆”,是說要重做“玉井芙蓉丈八盆”以盛裝雪浪石。珍重友人遺物正表現了思念友人的深厚之情。
尾聯承“人亡”。“不歸北”,語意雙關,既指蘇軾卒於常州,又指蘇軾鑒於政治原因,決意“不歸北”。蘇軾本來“已決計從弟(蘇轍)之言,同居穎昌”(《與胡郎仁修書》),但行至真州,“頗聞北方事,有決不可往穎昌近地居者,今已決計居常州。”(《與子山書》)所謂“北方事”是指宋徽宗上台僅一年多,就由調停新舊兩黨轉為再次打擊元祐黨人。蘇軾為“省力避害”,決意留在離京城較遠的南方。不料突然卒於常州,失去了同弟弟和老友重見的機會,張舜民也只能在遙遠的定州為友人招魂而已。
這首哀辭的特點在於,沒有詳述同蘇軾的舊誼,也沒有為友人猝逝而沉痛哀號,只是緊緊圍繞友人的遺物(墨石及石上的浪花痕跡)、遺事(飲酒賞石和做盆裝石),平平敘來,卻充分抒發了物存人亡、睹物思人的哀悼之情。
作者簡介
張舜民(約1034—1100),字芸叟,自號浮休居士,又號矴齋,邠州(治所在今陝西彬縣)人。治平年間(1064—1067)進士。為襄樂令。曾上書反對王安石新法。元祐(1086—1094)初期,任監察御史。宋徽宗時,任吏部侍郎,以龍圖閣待制知同州。後來被貶商州。宋高宗時追贈寶文閣直學士。與蘇軾友善。有《畫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