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況
【作品名稱】臨江仙·夜登小閣憶洛中舊遊【創作年代】南宋
【作者姓名】陳與義
【作品體裁】詞
原文
臨江仙夜登小閣,憶洛中舊遊
憶昔午橋橋上飲,坐中多是豪英。長溝流月去無聲。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餘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閒登小閣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漁唱起三更。
作者
陳與義(1090-1138)字去非,號簡齋,洛陽(今屬河南)人,政和三年,登上舍甲科,累遷太常博士。紹興年間,歷任兵部員外郎、遷中書舍人,出知湖州,擢翰林學士、知制誥。紹興七年,拜參知政事,次年以疾卒,年四十九。《宋史》有傳。長於詩,創簡齋體。方回認為陳與義繼黃庭堅、陳師道之後,並為江西派之三宗。有《簡齋集》十卷,《無住詞》一卷。賞析
這首《臨江仙》詞大概是在公元1135年(宋高宗紹興五年)或1136年(紹興六年)陳與義退居青墩鎮僧舍時所作,當時作者四十六或四十七歲。陳與義是洛陽人,他追憶起二十多年前的洛陽中舊遊,那時是徽宗政和年間,當時天下太平無事,可以有游賞之樂。其後金兵南下,北宋滅亡,陳與義流離逃難,備嘗艱苦,而南宋朝廷在南遷之後,僅能自立,回憶二十多年的往事,真是百感交集。但是當他作詞以抒發此種悲慨之時,並不直抒胸臆,而且用委婉的筆調唱嘆而出(這正是作詞的要訣)。上片是追憶洛中舊遊。午橋在洛陽南,唐朝裴度有別墅在此。“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二句,的確是造語“奇麗”(胡仔評語,見《苕溪漁隱叢話後集》卷三十四),一種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宛然出現詞人心目中。但是這並非當前實境,而是二十多年前浩如煙海的往事再現而已。劉熙載說得好,“陳去非……《臨江仙》:‘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此因仰承‘憶首’,府注‘一夢’,故此二句不覺豪酣轉成悵悒,所謂好在句外者也。”(《藝概》卷四)下片起句“二十餘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涼。”一下子說到當前,兩句中包含了二十多年無限國事滄桑、知交零落之感,內容極充實,運筆也極空靈。“閒登小閣”三句,不再接上文之意進一步抒發悲嘆,而是直接去寫,作者想到國家的興衰自己的流離失所,於是看新晴,聽漁唱,將沉重悲憤的情感轉化為曠達之情。這首詞節奏明快,渾成自然,如水到渠成,不見矯揉造作之跡。張炎稱此詞“真是自然而然”(《詞源》卷下)。然“自然”並不等於粗露淺顯,這就要求作者有更高的文學素養。彭孫遹說得好,“詞以自然為宗,但自然不從追琢中來,亦率易無味。如所云絢爛之極仍歸於平淡。……若《無住詞》之‘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自然而然者也”(《金粟詞話》)。
陳與義詞作雖少,但卻受後世推重,而且認為其特點很像蘇東坡。南宋黃升說,陳與義“詞雖不多,語意超絕,識者謂其可摩坡仙之壘也。”(《中興以來絕妙詞選》卷一)清陳廷焯也說,陳詞如《臨江仙》,“筆意超曠,逼近大蘇。”(《白雨齋詞話》卷一)陳與義填詞時是否有意模仿蘇東坡呢?從他的為人,詩作可以看出,他並不是有意模仿,而是感情的自然抒發。陳與義作詩,近法黃(庭堅)、陳(師道),遠宗杜甫,不受蘇詩影響。至於填詞,乃是他晚歲退居時的遣興之作,他以前既非專業作詞,所以很不留心當時的詞壇風氣,可見並未受其影響。譬如,自從柳永、周邦彥以來,慢詞盛行,而陳與義卻未作過一首慢詞;詞至北宋末年,專門雕飾,有矯揉造作之感,周邦彥是以“富艷精工”見稱,賀鑄亦復如是,而陳與義的詞獨是疏快自然,不假雕飾;可見陳與義填詞是獨往獨來,自行其是,自然也不會有意學蘇(東坡)的。
不過,他既然擅長作詩,晚歲填詞,運以詩法,自然也就會不謀而合,與蘇相近了。以詩法入詞,固然可以開拓內容,獨創新意,但是仍必須保持詞體本質之美,而不可以流露出直粗疏,失去詞意。蘇東坡是最先“以詩為詞”的,但是蘇詞的佳作,如《卜運算元》(缺月掛疏桐)、《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永遇樂》(明月如霜)、《洞仙歌》(冰肌玉骨)、《八聲甘州》(有情風萬里卷潮來)、《虞美人》(乳燕飛華屋)諸作,都是“如春花散空,不著跡象,使柳枝歌之,正如天風海濤之曲,中多幽咽怨斷之音”(夏敬觀手批《東坡詞》,轉引自龍榆生《唐宋名家詞選》)。評詞者不可不知此意也。
集評:
黃升云:去非詞雖不多,語意高絕,識者謂可摩坡仙之壘。(《中興以來絕妙詞選》卷一)
譚瑩云:敢信坡仙壘可摩,詞名《無住》卻無多。杏花影里人吹笛,竟到天明奈若何?(《論詞絕句》)
胡仔云:(前半闕)數語奇麗。《簡齋集》後載數詞,惟此詞最優。(《苕溪漁隱叢話後集》卷三十四)
張炎云:“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之句,真是自然而然。(《詞源》卷下)
沈際飛云:意思超越,腕力排奡(峻按,奡音奧,勁健也),可摩坡仙之壘。又云:流月無聲,巧語也;吹笛天明,爽語也;漁唱三更,冷語也;功業則欠,文章自優。(《草堂詩餘正集》)
劉熙載云:詞之好處,有在句中者,有在句之前後際者。陳去非《虞美人》:“吟詩日日待春風,及至桃花開後卻匆匆。”此好在句中者也。《臨江仙》:“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此因仰承“憶昔”,俯注“一夢”,故此二句不絕豪酣,轉成悵悒,所謂好在句外者也。儻謂現在如此,則呆甚矣。(《藝概》卷四《詞曲概》)
陳廷焯云:陳簡齋《無住詞》,未臻高境。唯《臨江仙》云:“憶昔午橋橋上飲,坐中多是豪英。長溝流月去無聲。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餘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閒登小閣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漁唱起三更。”筆意超曠,逼近大蘇。(《白雨齋詞話》卷一)又云:“長溝流月”,七字警絕;“杏花”二語,自然流出,若不關人力者;“古今”二語,有多少感慨!情景兼到,骨韻蒼涼,下字亦警絕。(《雲韶集》卷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