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經煬帝行宮
此地曾經翠輦過⑴,浮雲流水竟如何?
香銷南國美人盡⑵,怨入東風芳草多。
殘柳宮前空露葉,夕陽川上浩煙波⑶。
行人遙起廣陵思⑷,古渡月明聞棹歌。
作品注釋
⑴翠輦:皇帝的車駕。輦:原是車名,秦漢後特指皇帝坐的車。
⑵香銷:指美女之死。
⑶浩:廣遠,宏大。據載,隋煬帝喜歡柳樹,曾經在行宮外的大堤上種了成排的楊柳,春風吹拂,楊柳婀娜多姿,成了一道美麗的景觀。
⑷行人:遠行之人,指詩人自己。廣陵:指今揚州,隋煬帝曾三次來此遊玩,此處代指行宮。
名家點評
《詩法家數》:詩要鍊字,字者眼也……如劉滄詩“香銷南國美人盡,怨入東風芳草多”,是煉“銷”、“入”字。“殘柳宮前空露葉,夕陽江上浩煙波”,是煉“空”、“浩”字:最是妙處。
《五朝詩善鳴集》:許渾、劉滄本同一格,而許艷劉淡,似劉勝之。總是晚唐中正宗,未可孰瑜孰亮。
《貫華堂選批唐才子詩》:言更無美人,徒余芳草,亦用三承一、四承二法也(“香銷南國”二句下)。金雍補註:“美人盡”,寫出“香銷南國”四字,使人作數日想;“芳草多”,寫出“怨入東風”四字,又使人作數日想。蓋此八字止是一個緣故,然是兩樣文字也。
《唐詩摘鈔》:結句聞棹歌之聲,因想當日樓船歌舞之盛,從此而達廣陵也,妙在前面已說得聲消影滅,結處卻重複掉轉,此是死里重生、跌斷復起,絕妙古文結法也。凡弔古者,只是“浮雲流水”四字已盡,此偏從四字中剝出一層,言所謂“浮雲流水竟如何”也,如此用筆,便是將尋常弔古筆舌從新漱刷一番也!
《三體唐詩評》:句二事實,絕不繁釀,又一格。
《磧砂唐詩》:次聯詞意極其俊逸。
《唐詩鼓吹箋注》:一起曰“此地曾經”,又曰“竟如何”,是已一無所有矣;眼見“浮雲流水”,因之想起煬帝行宮,故曰“翠輦過”也。三曰“美人盡”,是一無所有矣;四曰“芳草多”,是更無所有矣。然寫“美人盡”,則曰“香銷南國”;寫“芳草多”,則曰“怨入東風”,真使人可作數日想也。
《載酒園詩話又編》:黃白山評:劉滄長律如《經煬帝行宮》、《題王母廟》、《秋日山寺懷友人》、《經麻姑山》、《春日旅遊》諸篇,皆晚唐錚錚者。
《唐詩貫珠》:五六寫淒涼之景,“浩”字厚。
《山滿樓箋注唐詩七言律》:此首作法,與前(按指《長州懷古》)不同,先提往事,趁手轉落今時;蓋上句是煬帝行宮,下句是我經之地。三四總承:想來二句一十四字,亦只是“南國美人盡”之五字耳。美人盡處,香易銷而怨難銷,對此春來碧色、一望淒淒者,知其為當年余恨之所積也。此種思致,真在筆墨蹊徑之外,非尋常學力所能到。吾不知其未有下句以前,如何忽得上句;又不知其既有上句以後,如何忽得下句。具此慧性,升天成佛,無不在靈運之先矣。
《唐詩成法》:三四言美人已盡,而民怨猶未盡也。五六今日荒涼之景,行人經此,“浮雲流水”,良可嘆也。
《唐詩別裁》:(劉滄)懷古詩如《鹹陽》、《鄴都》、《長洲》諸作,設色寫景可以互相統易,詩品在許用晦下;惟此首稍見典切、餘韻優存。
《瀛奎律髓匯評》:紀昀:亦是許渾懷古之流,此種詩似乎風韻,實則俗不可醫。
《唐詩箋注》:首聯唱嘆而起,哀音動人。
《網師園唐詩箋》:“香銷南國”一聯典切。
《一瓢詩話》:劉蘊靈人謂其調苦,如“渭水故都”、“香銷南國”之句,正復不然。
作品譯文
這裡曾經是御駕親臨的地方,而今一片蕭然。浮雲流水之間,一代王朝就這樣銷聲匿跡了。美人們香消玉殞,她們將自己的滿腹怨恨化為芳草,隨東風生長蔓延,如今這行宮已是斷垣殘壁,滿目瘡痍,淒淒芳草在無言地訴說著煬帝當年的荒淫殘忍。夕陽西下,水面上煙波浩渺,滿眼淒迷,行宮前那幾棵殘存的柳樹已失去了往日的風姿,枯枝敗葉在風中蕭索地搖曳。我正陷於行宮興廢的沉思之中,微風吹來,明月當空,古渡上響起了悠揚的漁歌聲。
編輯本段作品鑑賞詩借詠隋煬帝行宮,諷諭時政。首聯“此地”,即指煬帝行宮。煬帝於此玩美女、殺無辜,極盡荒淫殘暴之能事。但曾幾何時,一個廣袤四海的美好江山,便付諸東流了。開篇以反詰句陡峭而起:“此地曾經翠輦過,浮雲流水竟如何?”人言“浮雲流水”轉眼而逝,但不能趕上隋煬帝敗亡的速度。這“竟如何”三字,盡情地嘲弄了這個昏君的迅速亡國。這種寓嚴肅於調侃的筆法,最為警策。
頷聯轉入對煬帝罪行的控訴:“香銷南國美人盡,怨入東風芳草多。”此聯之妙,在於實景寓意。以實景論,它是寫行宮的破落、荒涼,宮內早已空無一人。從這情景中也清楚地看到了煬帝的荒淫殘暴。“香銷”,香銷玉殞,蛾眉亡身;而且已是“南國美人盡”。為了滿足一己的淫慾,搜羅盡了而且也毀滅盡了南國的美女,真是罪惡滔天。“怨入”承上句,主要寫“美人”之怨。美人香銷,其怨隨東風入而化為芳草;芳草無涯,人怨無邊。這就把抽象的感情寫成了具體而真實可感的形象。如為一般郊野旅遊,“東風芳草”自然不失為令人心曠神怡之景;但此處為煬帝行宮,這斷瓦頹牆,芳草萋萋,卻是典型的傷痍之景;這萋萋的芳草,猶含美人怨魂的幽泣。“多”字更令人毛骨悚然。
頸聯寫出宮所見。煬帝喜柳,當年行宮之前,隋堤之上,自是處處垂柳掩映。而此時是“殘柳宮前空露葉,夕陽川上浩煙波。”“空”,空有,無人欣賞;“露葉”,露珠泛光之葉。上句以殘柳“點綴”行宮,自見歷史對其暴政的嘲弄;“露葉”冠以“空”字,自見詩人慨嘆之情。下句,煙波浩浩,川水渺渺,空餘堤柳,龍舟不在。且各冠以“殘柳”和“夕陽”,給晚照之景籠上一層淒涼黯淡的色彩。這裡雖無一譏諷語,卻得思與景偕、物與神遊之妙。
尾聯回應詩題,卻不是直吐胸中塊壘。《樂府指迷》說:“結句須要放開,含有餘不盡之意,以景語結情最好。”這“行人遙起廣陵思,古渡月明聞棹歌”,就是“以景語結情”。它既切合詠“煬帝行宮”之意,又扣緊諷晚唐當世之旨。“行人”,作者自指,詩人游罷行宮,自然地想起這些廣陵(即揚州)舊事──由於煬帝的荒淫殘暴,激化了尖銳的階級矛盾,末次南遊,釀成全國性的農民大起義。不久隋朝即告滅亡。但詩之妙,卻在於作者寫得含而不露,只寫詩人“遙起廣陵思”的情懷;所思內容,卻留待讀者去想像,去咀嚼。只見詩人沉思之際,在這古渡明月之下,又傳來了琅琅漁歌。作者亦不明言棹歌的內容是什麼。但聯繫詩人“喜談今古”、“深怨唐室”的身世,自然地使人想到屈原《漁父》中的名句:“舉世皆濁兮我獨清,眾人皆醉兮我獨醒!”“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古賢和隱者的唱答,也正是詩人此刻的心聲;從而將詠古和諷今融為一體,以景語完成了詩的題旨。
此詩之可貴,在於詩人詠古別具一格,寫得清新自然,娓娓動聽,挹之而源不盡,咀之而味無窮。全詩共八句,句句是即景,句句含深意;景真、情長、意遠,構成了此詩特有的空靈浪漫風格。
作者簡介
劉滄,唐代詩人。字蘊靈,魯(今山東省泰山以南一帶)人。公元854年(大中八年)進士及第,調華原尉,遷龍門令,故時人亦稱劉龍門。《全唐詩》錄其詩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