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門新營所住四面高山回溪石瀨茂林修竹詩》

詩的最後六句,由寫景轉而為議論。“感往”兩句是詩人山水審美活動的理性思考。他回顧人生,深感世事紛錯,故思慮往復,悲從中來,心緒不寧。而當從山水中獲得心智的啟迪,頓然徹悟之時,便得以理化情,妙理若來,物我俱忘,達到無欲無情境界,為人間煩囂所牽累的世俗之念也隨而蕩然無存了。詩人的眷戀山水,營居石門,目的固然在於賞美,但他力圖將這種審美活動提到以景悟道的高度,表現出強烈的山水理性精神。“庶持”兩句中,“日車”,本指日神之車,此以借喻時光流逝。

作者

南北朝 謝靈運

詩詞正文

躋險築幽居。
披雲臥石門。
苔滑誰能步。
葛弱豈可捫。
裊裊秋風過。
萋萋春草繁。
美人游不還。
佳期何由敦。
芳塵凝瑤席。
清醑滿金罇。
洞庭空波瀾。
桂枝徒攀翻
結念屬霄漢。
孤景莫與諼。
俯濯石下潭。
俯看條上猿。
早聞夕飈急。
晚見朝日暾。
崖傾光難留。
林深響易奔。
感往慮有復。
理來情無存。
庶持乘日車。
得以慰營魂
匪為眾人說。
冀與智者論

作品鑑賞

石門山浙江嵊縣(現嵊州市)的風景勝地。謝靈運《游名山志》說:“石門山,兩岩間微有門形,故以為稱。瀑布飛瀉,丹翠交曜。”(《藝文類聚》卷八引)這首詩是詩人在山上營築新居之後所作。詩題四句,帶有描述性質,與一般詩題立意不同,旨在突出對石門新居溪山林泉的喜愛之情。
發端二句,入手擒題,出語峻峭。新居既險且幽,已見迥絕塵寰之意,又以石門披雲高臥襯出山勢、新居之高,點帶出高蹈之情,將建設石門新居的目的和高臥雲山的情懷盡皆吐出。三四兩句是前兩句的補充,寫山徑苔蘚滿階,難以行走,路邊葛藤又很柔嫩,無法攀援,點明人跡罕至,與世遠隔,石門新居險幽高遠的景色也生動地烘托出來。
“嫋嫋”以下十句,寫對好友的懷念。當時,詩人的同道好友孔淳之王弘之、僧鏡游居於始寧、剡縣、上虞一帶,彼此相去不遠。大約在石門新居初成之時,他們曾來歡聚同游。後來,友人散去,但美好的歡聚時光常使詩人難以忘懷。故而揉合屈原《湘夫人》:“嫋嫋兮秋風”和淮南小山《招隱士》:“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辭意,寫出“嫋嫋秋風過,萋萋春草繁”兩句,藉以抒寫情懷。山中節候,秋去春來,金風已過,春草又綠,這自然界的物候演變,節序有定,一年一度,周而復始,使詩人想起好友別去,重聚無由,心頭不禁黯然,因而用《楚辭》象徵手法,以美人、佳期指代好友、聚會,寫出“美人游不還,佳期何由敦”兩句,訴說對好友的深切思念和團聚的渴望。接下去的兩句:“芳塵凝瑤席,清醑滿金罇”,一喻久盼友人不來,芳塵清埃凝聚於玉飾坐席;一寫以金樽美酒相候甚久。因對好友情深意篤,盼歸而不見,悵惘、空落之感轉而深重,故而以“洞庭空波瀾,桂枝徒攀翻”抒寫心曲。上句化用《湘夫人》:“洞庭波兮木葉下”句意,下句化用《招隱士》:“攀桂枝兮聊淹留”和屈原《大司命》:“結桂枝兮延”辭意,巧妙化合,熔鑄新句,也是百鍊出冶,運思精鑿。尤其“空”、“徒”兩字,極為形象,寫出水天空闊而歸舟杳然的空寂湖景、心境和把玩桂枝,遙思不見的淒涼情懷(寒砧按:此兩句似應作虛寫為妙)。在失望和孤獨的心緒交織中,思念友人的情感益為強烈深沉,於是趁勢打入一層,再以“結念屬霄漢,孤景莫與諼”傾訴衷腸,抒發難以釋懷的思念。他仰望高遠的天空,格外感到形影孤單。憂苦既不能自忘,又無人相與慰藉。詩情至此,已是悲涼不堪,愁腸郁結了。可是,詩人心懷超曠,慣於借山水化其鬱結。當他把視線重新轉向山水美景時,內心的孤獨、淒涼頓時散去。因而即景描摹,寫出“俯濯”六句。先以“俯濯”、“仰看”、“早聞”、“晚見”分寫四景。“俯”、“仰”著眼於從空間上寫景物的不同,“早”、“晚”則著眼於從時間上寫景物的區別。通過時空交叉和轉換,描繪出石門新居山水的清美景色。然後又以“崖傾”、“林深”兩句寫光影倏逝、風振林木的山景。在這六句之中,有石潭的清影、猿狖的跳躍、晚風的勁吹、朝日的初升和危崖的瞬光、深林的風吼,把“四面高山,回溪石瀨,茂林修竹”的題意生動展示出來。其中“早聞”四句通過視覺與聽覺形象描繪山的險峻幽深,尤為逼真。因有高山四面環峙,危崖傾斜,很晚才見太陽初升,而遲來的陽光映照山谷時,又瞬間即逝。與“晚見朝日”相反,石門山中的晚風卻來得很早,而且風勢很大,長驅直入,振響林木,松濤雷鳴,吼聲遠奔。這種朝日晚見,夕飆早聞的景象描繪,全從山居生活的實際中體驗得來。
詩的最後六句,由寫景轉而為議論。“感往”兩句是詩人山水審美活動的理性思考。他回顧人生,深感世事紛錯,故思慮往復,悲從中來,心緒不寧。而當從山水中獲得心智的啟迪,頓然徹悟之時,便得以理化情,妙理若來,物我俱忘,達到無欲無情境界,為人間煩囂所牽累的世俗之念也隨而蕩然無存了。詩人的眷戀山水,營居石門,目的固然在於賞美,但他力圖將這種審美活動提到以景悟道的高度,表現出強烈的山水理性精神。“庶持”兩句中,“日車”,本指日神之車,此以借喻時光流逝。《莊子·徐無鬼》有“乘日之車,而游於襄城之野”的話。“營魂”,同“營魄”,意指精神、心靈。《老子》云:“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屈原《遠遊》云:“載營魄而登霞兮,掩浮雲而上征。”王逸注說:“抱我靈魂而上升也。……魄,一作‘魂’。”詩中用這兩個典故,藉以表達渴望把握住流駛不停的時光,恣情遊覽,從山水中契悟玄妙之道,撫慰孤寂的心靈。在詩人看來,這種山水理性精神和深奧的道理,不是一般俗流所能理解的,只有深明哲理的智者才能懂得,故而以目空世人的孤傲語氣說:“匪為眾人說,冀與智者論。”聯繫上文,此處所說的“智者”,分明指他延竚久盼的同道好友。這樣,思念故人之情便一線貫穿,顯得婉曲深沉,真情內含。

作者簡介

謝靈運(385~433)晉宋間詩人。原籍陳郡陽夏(今河南太康),生於會稽始寧(今浙江上虞)。東晉名將謝玄之孫,襲爵封康樂公,世稱“謝康樂”。出身名門,兼負才華,但仕途坎坷。為了擺脫政治煩惱,常常放浪山水,探奇覽勝。詩歌大部分描繪了他所到之處,如永嘉、會稽、彭蠡等地的山水景物。其中有不少自然清新的佳句,從不同角度刻畫自然景物,給人以美的享受。他的詩文大都是一半寫景,一半談玄,仍帶有玄言詩的尾巴。儘管如此,謝靈運以他的創作豐富和開拓了詩的境界,使山水的描寫從玄言詩中獨立了出來,從而扭轉了東晉以來的玄言詩風,確立了山水詩的地位。從此山水詩成為中國詩歌發展史上的一個流派,他成為山水詩派的創始人。有《謝康樂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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