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仙》

《牌仙》屬短篇小說,由作者馬大哈2創作,第一次登選在小說閱讀網內,2007年完成。

基本信息

作者介紹

作者:馬大哈2
曾寫過短篇小說《清水河,渾水河》

文章簡介

初登:小說閱讀網,本文於2007年完結屬於短篇小說。

原文欣賞

牌仙
滿紙荒唐言,
一把辛酸淚:
都雲作者痴,
誰解其中味。
——摘自《紅樓夢》
(一)
龍潭是老賭城。
幾百年來,龍潭人玩的是紙牌。
近些年來,龍潭人玩的紙牌和別處有一丁點不同。別處的紙牌有四個大貳,龍潭只有三個,一個是用換底替著。
如果你去龍潭買一副新紙牌,你不燒掉一個大貳,那天你必輸無疑。可以這么說:你有多少錢就能輸掉多少錢。
隨便拉上一個龍潭人,他都能告訴你,燒大貳是祭奠牌仙方雲鶴老先生。據龍潭近百里聞名的仙娘鍾大仙說:死後的方老先生上天了,上天后理所當然地被玉帝封為專司牌運的神。如果你買了新紙牌,而不燒化大貳祭奠他,他會不高興,牌運就會逆著你來。
方雲鶴老先生為何對大貳情有獨鍾,這也是龍潭人人皆知的。方老先生的死與大貳有關。晚年的方老先生無子無女,老伴又死得早。除了晚上有點兒孤獨外,他不缺人照顧,不缺牌友陪伴,也不缺錢花。只是無積蓄。沒錢了,與人玩一局,錢自然而然就來。錢多了,送一些給老無所靠的人,結個人緣。
方老先生與人玩牌,技術好,牌德好。他能做到想贏就贏,想贏誰就贏誰。你不信,你就去問問老老小小,誰不喊他方老先生為牌仙。
那些天他剛從醫院出來,醫院裡還欠著一大筆醫藥費。醫生之所以能讓他欠醫藥費,是因為他是牌仙。只要能玩牌,錢就不成問題。
方老先生從醫院出來以後,一塊錢一塊錢地贏。牌仙已老,不再出席大場面,這幾千元的醫藥費在小牌桌上花了他差不多半個月的時間。就差最後一局牌了,這時候出了點問題。
最後一張牌是大貳,方老先生一見就說:我和了。病後的虛弱的體勢已承受到極限。這下到頭了,他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對家看了看一身輕鬆的方老先生,想與他開個玩笑,慢慢地取出二張牌把大貳按住——我按了!
按了的牌是不能和的。
方老先生瞪圓雙眼看著對家,看著看著,眼睛不動了,身了一歪,整個人兒縮在桌下,手上的牌卻緊緊抓牢。眾人著了慌,按胸、噴水、掐人中,一切都無濟於是。正當大家一籌莫展的時候,那個開玩笑的人靈機一動,拉著方老先生的耳朵大聲說:方老先生,我是與你開個玩笑,大貳我沒按!
你說怪不怪,不一會兒,方老先生的眼動了動,沒有氣力掙紮起身,卻還關心他的牌:莫亂牌,給我大貳,你們看,我和了的。
當大貳遞在他手中,他才安心離去。去世時面容安祥。
因是孤寡老人,生前又沒有積蓄,眾人不知道怎么樣發付他,這時只見老寡王春香扒開眾人,站前來說:按鎮裡過世老人的禮儀發付他吧。錢我來出。眾人立刻動手。老一輩都知道,方老先生和王春香之間有著不同尋常的關係,說不定她那遠地方做官的兒子王小明還是方雲鶴給養的。這不!王小明這回特地回家當孝子呢。
老輩人都有著許多不鮮為人知的秘密。何況還是一生充滿傳奇色彩的方雲鶴老先生。
為了慰藉死去的靈魂,方老先生的棺材裡,每家的紙牌里都抽給他一個大貳。
有幾家沒有抽,從今以後,他們每玩必輸。
看棺的人說,投進去的第一張大貳,不偏不倚,插進了他的嘴裡。說明方老先生一生玩牌,沒有大貳,他上不了天。
方老先生因牌而死,這是劫數。如果他不因牌而死,他就不能稱之謂牌仙,更不能上天為神,司天下(至少司賭城龍潭)的牌運。
(二)
事實上,方老先生不僅因牌而死,也因牌而生。短短一生七十六年,與人交往之中所有的愛恨情仇幾乎都與牌有關。
他出生那天,他家裡有三桌牌。
方老先生的父親是個癆病鬼。雖說家財萬貫,可他並不操心。他一生有兩大愛好——玩牌和抽大煙,家中的牌友每天都高朋滿座,偌大一個家業即由那精明能幹的方母掌持著。
那天土匪張三寶正與方父玩牌,未曾想到他的仇家的兒子來尋仇,那人已是國軍的團長。探聽到張三寶在方家,便著人誘了出來。張三寶剛出槽門,一聲槍響,便栽倒在池塘邊。有人來報信,張三寶被打死了。方父手裡拿著牌,怔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他還等著張三寶來出牌呢!良久,他才不停地咳嗽,隨後,嘆了一口長氣,斷斷續續地說:唉!又少了一個好牌友。看來這局牌已打不成了。他剛說完,裡屋傳來幾聲嬰兒的啼哭,丫環急匆匆跑來:恭喜老爺,太太生了個兒子。眾人忘了剛才的張三寶,紛紛討喜酒,方父也高興得忘了咳嗽:擺灑擺灑!
有人不合時宜地湊趣:方老闆,張三寶是捨不得你這裡的牌,又回來轉生陪你玩牌。
方父並不嗔怪。劇烈地咳嗽後不緊不慢地笑著說:玩牌好!玩牌好!你們看我這鬼身體,不玩牌能等到兒子出生。我還要等到他能接班了,我才去閻君那兒報到。
未想到一句玩笑話竟成了真。唯一的兒子方雲鶴因玩牌送了他的老命。
方雲鶴打小就在方父身邊看牌,耳濡目染,很快就熟悉了牌的各種玩法。他年齡小,不引人懷疑,領悟力又極強,小小年紀,便看透了牌中的許多貓膩。但是,方母不準他上場。一個家,有一個玩牌的已是雞犬不寧,再來一個,這個家就不能叫家了。
讀高小時,學校在龍潭鎮,離鄉下的家有一程路,不能天天回去了。因他領悟力強,學習不用花多少時間。閒極無聊之際便去紅香樓看玩牌。
龍潭位於湘西南、資江河的上游。這裡是赧水河與平溪河的交匯處。深山裡的山貨匯聚在這裡經水路運之下游的城裡,城裡的日用品也通過航船屯在龍潭,發往山中。於是龍潭多商號。唯一的一座漂亮的三層吊腳樓是紅香樓,那裡的老闆娘李二娘養了結拜的十姐妹,用來招待來往航船上的船佬和商人。二樓備有幾間臨江的淨室,用來聚集周圍的癮君子們玩牌。
來這裡玩牌的有當地的財主豪紳,外地的商人。小小年紀的方雲鶴混跡其間有點不合時宜,但伶俐的他跑上跑下,替客人倒茶水、遞煙火,倒也比夥計盡心。因此,老闆娘李二娘沒有趕走他。那時龍潭最大的張老爺正看中方父幾十畝肥沃的水田,多次托人去買都被方父一口回絕。正苦於無計可施,見方少爺在賭場,便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他讓手下引誘方少爺上場。讓他下的碼子由小到大,先贏幾個小錢。後來請來高手,讓方少爺賣田。
雖說大多時候混跡賭場。可到方父手中的學習成績卻總是最好的。方父正為有出息的兒子洋洋得意呢。張老爺上門,他認定這不是他那讀書的兒子乾的,嚷嚷著要與張老爺打官司。
方雲鶴被帶之方父身邊。望著低下頭的兒子,方父兩眼一黑,一口鮮血噴在了方雲鶴的臉上,頓時倒在地上不醒人事。
方父過世後,方母把方少爺關了一個月。也許方少爺被人生的險惡嚇懵了。這一個月的時間,他呆在房裡像尊菩薩不哭不鬧也不動,吃的東西很少。那眼睛卻機器樣轉個不停。
望著日漸消瘦的獨生兒子,方母的方寸亂了,她知道再關下去,可能要出人命了。她長嘆一口氣:罷了!罷了!家中的一切都是這個孳子的,是興是衰,都會由上蒼安排。再關下去,人沒了,方家的這一支血脈斷了,家業再大,也無用。先保住這一根秧,讓他傳宗接代,也許還能靠後代。
那一年,他十四歲。
(三)
方雲鶴出來後立刻奔赴賭場,他專找張老爺的台面。
紅香樓的李二娘,因方少爺氣死了方父,戴了頂引誘良家子弟的黑帽。這回她不能讓這頂黑帽繼續戴下去,她托人叫來方母,可方母領他回家,不到一個時辰。他又回來了。多次了,李二娘也知道只能順其自然。
張老爺的目的已經達到,便不再搭理方少爺。方雲鶴上不了他的台面,他不灰心,那兒也不去,就站在一旁看。
方雲鶴是何等聰明之人。看得多了,眾人的脾性,牌的變化規律,牌場的貓膩,他都熟諳在心了。
兩年後他終於等到了機會。不僅從張老爺手中贏回了那幾十畝好水田,也贏來了他在龍潭鎮的兩處好鋪面。
從此以後,鄉下的家他再也不回了。吃住有紅香樓的李二娘管著,沒錢了,往鋪里去取,贏的錢多了,往鋪里送。
張老爺知道這小子衝著那幾十畝水田等了兩年,定是個非同小可的人物。先是寧願輸了鋪面也不願拿出水田來。他想:他還嫩著呢。他用水田作誘鉺,安排六大高手,分兩班做車輪大戰,纏著方雲鶴連乾五天五夜。
張老爺未曾想到的是,這並沒有擊倒方少爺,反而使他名聲大震。第三夜,方雲鶴一隻眼閉著睡覺,一隻眼看牌。全身不動,只有一隻手出牌。第五晚那幾十畝水田贏到手的時候,方雲鶴醒了。他問張老爺:要不要加點碼子繼續來。
張老爺算是真正領教了。他滿臉羞愧地搖搖頭:不玩了!不玩了!你是牌仙,誰也鬥不過你。
張老爺他們起身剛到門邊,就聽後面“嘩”的一聲。他們回頭一看,方少爺癱在桌下睡覺了。
李二娘忙喊來六姐,兩人扶他上六姐房裡睡。
這一覺直睡了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六姐沒辦法做生意,方少爺一醒來,她便嚷嚷著讓他給賠償損失。方雲鶴一臉賊笑:我陪我陪,你損失多久我賠多久。話沒說完,他就把六姐按倒在床上。
輸了的水田贏回來後,方少爺不僅絲毫沒有浪子回頭的跡象,反而又多了一項嗜好——嫖!
那次六姐陪了他三天三夜。他丟給六姐六天的費用。可從他那鹵莽而笨拙的動作來看,方少爺還是一隻嫩雞,是個青蘋果。按照這一行的規矩,六姐不僅得使出渾身解數調教他,還得給他一個不菲的紅包。
六姐盡心盡意,使出了所有的看家本領,使方少爺這個賭仙躍進溫柔鄉。方雲鶴想:五毒俱全是最令世人所不齒的。可是它卻像魔,有著令人難以抗拒的誘惑。
方母得知那不學好的兒子雖沒有敗掉家產,卻又染上了另一敗家的嗜好。這是兩個令人提心弔膽的無底洞,再大的家產也都吞得下。她心想:為他討一房媳婦,拴拴他的心,也許,他還有回心轉意重新做人的一天。
對方少爺知根知底的鄉鄰鄉親,誰也不願把自己的女兒往火坑裡送。何況方少爺的心兒還挺高,平常人家的女子,他瞧都不會去瞧一眼。方母看中了一位剛來本地做生意的商人的女兒,便托人前去求親。那商人急需在龍潭站穩腳跟,聯親是一個好辦法,何況方家又是當地的大戶。他沒多想就答應了。
方雲鶴沒有心思在此,只有拜堂那天才回了一趟家。婚宴一散,他就被喝得醉醺醺的牌友們約到了紅香樓。商人的女兒不是不漂亮,只是沒多少風情。沒有風情就提不起他的興趣。三年之後她還是一個處女。三年後,商人忍痛割捨了龍潭的生意,帶著女兒回了原籍了。從此以後再沒了音訊。
(四)
如果說方雲鶴贏張老爺,除了他那一邊睡覺一邊玩牌的特殊本領外,同時那超強的記憶力使他能記住牌所在的位置。最主要的還是他領悟了各人出牌的習性與牌的變化規律。而逼迫他領悟的動力是那幾十畝肥沃的水田與方父的死。也許方父噴給他的一臉血刺激了他的靈性,也許那刻骨銘心的被騙後的仇恨蘊漾了靈性,這潛在的靈性在這種震撼靈魂的刺激中誘發出來。最後,使自己達到了一種別人從未達到的境界。這種境界使他終生受益。
接下來的日子雖說沒有遇到過強勁的對手,但他已高人一著,極強的悟性使得以後的牌技慢慢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沒有經濟的逼迫,母親又放任自流,他就注重了牌德的修養。牌場上出老千是他所不齒的。以他的算計,出老千逃不出他的眼睛。如果有人以贏利為目的出老千,他會站起身來,雖不點破,卻告訴大家有人出老千。
由此,只要方雲鶴在場,沒有人把玩牌當成生死之斗。就是輸了點錢,你卻能得到方雲鶴的指點,提高了自己的牌技。有方雲鶴在場,沒有人會輸慘到再也爬不起來的地步。
有如此好的牌技,又有如此好的牌德。方雲鶴便被公認為賭城龍潭的牌壇領袖。凡是玩牌的人,都對他尊重極至。甚至不玩牌的人也讚賞他的為人。
方雲鶴只在一個人眼中抬不起頭。他不敢直碰那人投來的目光。也因為她,別人稱呼他為牌仙,他受之坦然。但一稱呼他牌聖,他便連連擺手。他說:牌仙,你只要精於牌道就成。牌聖,你不僅要精於牌道,更重要的是你得廣有牌德,一生不能受人指摘。
這個使他不能由牌仙晉升為牌聖的人就是王春香。眾人只知她是他的老情人,可兩人的感情怪怪的。按常理,兩個鰥寡孤獨的老人,又互相在照顧,應該結合成一家。可你看他們:不近不遠,不即不離,似有情卻無情。
解讀他們的故事,得從上個世紀的抗日後期說起。
那時前線正吃緊,報紙上登的全是國軍敗退的訊息。這種訊息對紅香樓的人來說,也只是茶餘飯後議議,議過之後都付之腦後。玩牌的人絕不會因遙遠的戰爭而停止玩牌。
王春香和她的丈夫是在這時候出現的。她的丈夫的老家在資江上游的山裡,離龍潭很遠。
她的丈夫好賭,來龍潭的紅香樓一住上,就成了賭友們的朋友。
紅香樓里的老闆娘的訊息最靈通。她告訴方雲鶴:這女人的丈夫是個軍需官。他的軍隊吃了敗仗全軍覆滅了,而他卻帶回來了五大箱軍餉,準備逃回老家去享清福。李二娘近乎憤憤地說:將士們在前方賣命,他卻拿著政府的軍餉逃。你們去取之無礙。
錢並不能引動方雲鶴的心。已成仙了,錢自然看得很淡,何況自己也有偌大一個家業。
王春香卻引動了方雲鶴的心。他從未見如此樣的尤物。曲美的身材似柔若無骨,散發的青春熱力誘人慾醉,尤其那一雙既清又純的大眼睛,顧盼流轉,一對深酒窩,藏著滿滿的風情。方雲鶴想:這五百年前的冤家,為何竟在這裡。方雲鶴一見王春香,電的感覺從心尖漫之全身,一步也挪不動了。
方雲鶴接過別人的牌,坐在她倆的對面。眼睛卻被她黏住了。
軍需官此時正是十足的輸紅眼的賭徒。他的一個皮箱裡的銀元空了,只有加大碼子,才能把輸了的贏回來。諸不知這是賭家最忌的。有了牌仙在場,上場的人更踏實了。
此時的軍需官只有一個念頭——贏。就是只贏回半箱,他也可以收手。雖說這不是自己的血汗錢,要想吞下,還得各方打點。能歸自己所有的並不算多。他不敢立刻回家,滯留在這不為人所知的賭城,一是放鬆這些天擔驚受怕的緊張心情,二是躲躲風聲。沒想到陰溝里翻了大船。
方雲鶴卻是心不在焉,目光老和磕爪子的王春香的碰撞。好在桌面上的賭注太大,沒有人注意她們的眼神。方雲鶴想:磕爪子的女人最具有挑逗性,用力的嘴唇,不時活躍的舌尖,使男人一望便心蕩神移
當軍需官輸掉三箱又被他贏回一箱時,眾人嘆息不已。這時有人發現了方雲鶴的秘密。
休息時眾人齊聚在六姐的房裡議論:這不義之財不取白不取,牌仙,你不能心慈手軟。那樣的女子有的是,一二個局牌就能買一個。方雲鶴笑而不答,他知道沒有人能理解他,但他有他的遊戲規則。可後來六姐的一番話竟使他改變了初衷。六姐幽幽地說:方哥,我知道你心高,一般的女人你不會看上眼,像我這種女人,白上你的床你都心不在焉。如果真遇到了令你心動的女人,你不能放走她。贏完他的錢,或許,那女人你還能到手
眾人走後他躺在六姐床上想:六姐倒是明白人,此時不動,更待何時。
第二天,方雲鶴只看了一眼軍需官的姨太太,便聚集了全副精力。他在想,每完一局牌,眼前這美婦人離自己就更近一步。他想像著各種結局,但絲毫沒想到軍需官五個皮箱輸光後把姨太太也押上。
最後一局牌勢已定,方雲鶴不想看到悲慘的結局。他讓六姐替他,藉口解手,逃了出來。可剛到門口,就聽到一聲槍響。軍需官輸完一切後,開槍自殺了。
方雲鶴出資安葬了軍需官,又買下了一個鋪面和丫環,安置王春香。這一切完成後,他認定已是水到渠成的事了,便托李二娘去說合。可未曾想到的是,王春香丟給他的是一句硬梆梆的話:你給我的這一切我會記情的。但我這一生再也不會嫁人了,更不會嫁給你。
方雲鶴弄不明白她這是為啥。他不死心,他可以等,他不急於成家,他能等到她回心轉意的那一天。
王春香似乎並不著他的道。她把原鋪面里的貨全處理了,把錢送過來。與丫環兩人支一鍋一籠,當街賣起包子來。也許從小生長在北方的緣故,她做的包子又大又圓、又松又軟,說不出的爽口,生意出奇地紅火。
不論貧賤童叟,王春香總是甜甜的聲音。一張笑臉,兩個酒窩,贏得了龍潭人的尊敬。可這些都不是方雲鶴的,只要直視方雲鶴,笑容沒有了,酒窩沒有了,眼光也有點涼意。這一切使方雲鶴渾身不自在。
另一方面卻出人意料。玩牌的人最難受的是半夜,沒有吃的,只能幹熬。可就在半夜剛過,或王春香或丫環會送來兩個包子,一碟鹹菜,甚至還有一杯酒。
送的次數多了,方雲鶴以為她的心有了鬆動,便接著旁人的玩笑說下去:這兩個包子太小,我要吃那兩個大一點的。眾人都笑,她卻不笑,臨走時白他一眼。
有個晚上還剛半夜,牌局散了,他回自家鋪面時經過她們的鋪面,見裡面亮著燈,便閃了進去:肚子餓了,見你亮著燈,來看看還有啥吃的不?王春香停下手中的活:你待會兒,我給你蒸兩個包子。
方雲鶴上前抱住她:別費事了,這裡有兩個現成的。他把她抱進裡屋。方雲鶴弄不明白,她不喊不鬧不掙扎,卻不配合,看都不看他一眼,任其恣意。完事後就催他快走。
因有了那一層關係,他認定她不會再拒絕,就托鎮裡有威望的老人去提親,可得到的答覆還是老樣:我不會嫁人,更不會嫁給他。
幾個月之後王春香生了一白小子。左看右看都是方雲鶴給下的種。可王春香卻否認,她說:這是軍需官的遺腹子。有人說:不對,軍需官已死了一年多了啊!她說:這孩子我懷了一年多。
方母去看,她緊抱住孩子:你再走近我就跳河。
方雲鶴不知道她有啥心結,但也無可奈何。隔三岔五地半夜過去,可一完事,就被趕了出來。
兩人都老了,九姐也去世了。不會操家務的方雲鶴過著很慘的日子。王春香天天過來煮飯炒菜、縫補漿洗。但她幹完活就走,更不讓人提合家的事。
(五)
大家說:花無百日紅。牌仙的牌技再好,也有倒運的時候。
那一年方雲鶴可謂是每玩必輸,輸完就回家去偷家中的田契。偷不著竟強搶,一副十足的賭徒相。他的母親被他氣得死去活來。不上一年的時間,幾百畝田地被他輸了個乾淨。連鋪面里的貨也都輸光,只留下兩間空鋪面。
哪一年是中國歷史上的轉折之年。有錢之人帶著家私東跑西藏,沒錢人在冷眼看世之變遷。那時紅香樓的生意也是門可羅雀,十姐妹,還有李二娘,十一個人圍著一個方雲鶴玩牌。
方雲鶴說:玩牌可以,但得有賭注。這樣吧,我輸了輸錢,你們輸了陪我過夜。一塊光洋算一晚。
外面轟轟烈烈地打土豪、分浮財、劃階級的時候,方雲鶴還在紅香樓里與十姐妹算賬:六姐,你應陪我的晚數最多,總計一萬三千六百零五晚。差不多三十年,九姐你陪我的晚數最少,但也有三千八百零四晚,就十年多一點。
可她們都有失信了,只有九姐兌現了賭注,而且遠遠地超過了。他們一起生活了近三十年。
政府的人一進入紅香樓,她們就作鳥獸散,不知所往。
多年後,方雲鶴和九姐上城,他們在大街上見到一個人,從背面遠遠看去,酷似六姐。他捅了捅九姐。九姐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是六姐。她便六姐六姐地大喊,慌得方雲鶴趕緊衝上前去捂住她的嘴。
六姐聽到喊聲猛地停住。但她沒有回過頭來,只是遲疑了一下,便徑直走了。方雲鶴問一個當地人:你知道剛才那個婦人是誰嗎?
那個當地人睜著一雙驚奇的眼睛:你們認識她!她是我們的副市長夫人。
不認識、不認識,我們認錯人了。
為方雲鶴劃階級的時候,政府的人為了難:劃他地主吧,他已沒有了一寸土地,劃他貧農,他雙手又沒有沾過犁耙。看在他還有二間廢棄的鋪面,劃他個小商。
晚上,他與九姐在床頭閒話。他說:想不到我一生玩牌,不務正業。倒還得個小商的美名。
九姐指著他的鼻:你鬼就你鬼!可你的鬼不用在正當,卻淨用在歪門上。
你給我說清楚。我鬼!我哪兒鬼了?我一生不偷不搶,不奸不騙。就這玩牌,也都光明正大,從不出老千。方雲鶴作生氣狀,含笑著卻厲聲質問。
你不鬼?九姐想了很久,憋了得個面紅脖子粗。突然她重又指著他的鼻說:我們十姐妹,唯有六姐最風騷,你想討她做老婆,她便輸來陪你的晚數最多。我最不令你滿意,輸來陪你的晚數就最少。你說,你還能說不鬼!
你多心了。沒這回事。
沒這回事!還有,還有呢!
還有啥?
這些天我倆在床上玩牌,你知道我玩不過你,你就說,輸了的在上面。你在下面儘管享受。
我的小祖宗,你別說了行不行。
不!我要說。今晚我倆改規則,贏了的在上面。
(全文完)

相關詞條

相關搜尋

熱門詞條

聯絡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