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枯樹賦》講的是晉朝一個人,來到一棵大樹下,看到這棵大樹過去也有過生長繁盛的時期,而現在已經逐漸衰老了,內心油然而生一種悲涼。
毛主席與此賦
張玉鳳回憶,1976年1月,周總理逝世,主席忍著極大的悲痛,在病中挺過了一個痛苦的春節。“5、6月間,主席的健康狀況明顯惡化,6月初突發心肌梗塞。中央一面積極組織搶救,一面把主席的病情向中央各部委、各省市自治區黨政軍負責同志通報,這在我國還是先例。幸虧主席生命力強,及時搶救過來,讓我們轉悲為喜。”可沒過多久,7月初,朱德委員長又突然逝世。半年時間裡,周、朱這兩位和主席並肩戰鬥近半個世紀的戰友都走了,主席悲痛萬分,精神大不如前。
有一天,毛主席突然讓張玉鳳找來南北朝時期著名文學家庾信寫的《枯樹賦》。這篇賦寫得很好,但很長,有500多字,主席早年熟讀過。講的是晉朝一個人,來到一棵大樹下,看到這棵大樹過去也有過生長繁盛的時期,而現在已經逐漸衰老了,內心油然而生一種悲涼。病床上的主席,突然要求張玉鳳給他讀這首賦。“我讀得很慢,主席微閉著眼睛,似乎在體味賦中描述的情景,回顧他一生走過的路。”
張玉鳳念了兩遍,主席突然說:“你拿著書,看我能不能把它背出來。”張玉鳳說:“我看著《枯樹賦》,他老人家幾乎一字不漏地全部背誦出來。他已不能像過去那樣聲音洪亮地吟詩,只能微弱而費力地發音,一字一句,富有感情地背著。‘此樹婆娑,生意盡矣!……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悽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因為此詩意思頗為晦澀,原本流傳不是很廣,但主席卻非常喜歡。”背誦一遍後,主席意猶未盡,又讓張玉鳳看著書,吃力地背第二遍。“老人家的記憶力真是驚人,他的聲音,他背誦時的表情,我至今歷歷在目,終生難忘。”
讓張玉鳳懊悔的是,當時時間已近半個小時,超過了醫生的規定。“為了不使老人家太勞累,我只好請他休息。其實那天主席精神還好,他還想講這首賦的內涵。後來我才知道,現代心理學認為,一個人內心的感受和感情要傾吐,讓其盡情訴之,這是有利於健康的。如若不能盡興訴之,反而影響健康。”張玉鳳為沒能讓主席一吐為快,抒發心境和感想而遺憾。
不為錢而活
張玉鳳告訴筆者,在毛澤東身邊工作6年,發現他老人家有一個特點,就是不愛錢。她說:“主席不是沒錢,僅《毛澤東選集》的稿費就有百萬,存放在中央辦公廳特別會計室里,必須有他的親筆信,才能取到錢。這些存款,在他去世後,都留給了國家和人民。”張玉鳳回憶,主席經常在經濟上幫助有困難的民主黨派人士和身邊的工作人員,但如果有誰伸手向他要錢,他就不願再見到這個人了。他看不起愛錢的人。“主席常穿的中山裝口袋裡只裝有兩件東西,一樣是香菸,還總是只裝半包香菸,不裝整包的;另一樣是一塊手帕。此外身無分文。”毛澤東不愛錢的品格對張玉鳳教育很深,讓她明白,人不能為錢而活。
張玉鳳說,在毛澤東的晚年,人人都對他呼喊“萬歲”、“萬壽無疆”,但主席非常討厭這些,他認為有些人這樣喊是“屁話”,他真正關心的是他離開這個世界以後人們怎么看他。“主席曾多次對我說過,希望在他去世後每年都到他墳上去看他,對身邊其他工作人員也說過同樣的話。這么多年來,這些人沒有辜負主席的遺願。”
張玉鳳退休後,專門拜了一個老師,學習書法。她一周去幾次書法班,風雨無阻。“學寫字,就是因為喜歡。”張玉鳳還記得剛到毛主席身邊工作的時候,看到毛主席的字寫得那么好,龍飛鳳舞的,心裡敬佩,也想學著寫。她找來字帖看,學著練。“開始不懂呀,覺得草書瀟灑,自己就不自量力地照著畫。主席看見我練字,挺高興,他親切指點:‘還沒學會走路呢,就想跑。這樣不行。’他老人家專門給我寫下一句話:寫字要先齊整,再奇怪,再齊整——練字之法則。”張玉鳳至今記得這句話,“得老老實實先從寫楷體開始,寫好了才可以變化。而最高境界,又得歸到齊整上去。”
偉人的生活習慣和人格魅力影響了張玉鳳。這位有過傳奇經歷的女性,經過人生的起伏,又踏踏實實回到普通人當中。張玉鳳說她如今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孩子過得比自己好。
原文
殷仲文風流儒雅,海內知名;世異時移,出為東陽太守;常忽忽不樂,顧庭槐而嘆曰:此樹婆娑,生意盡矣。
至如白鹿貞松,青牛文梓;根抵盤魄,山崖表里。桂何事而銷亡,桐何為而半死?昔之三河徙植,九畹移根;開花建始之殿,落實睢陽之園。聲含嶰谷,曲抱《雲門》;將雛集鳳,比翼巢鴛。臨風亭而唳鶴,對月峽而吟猿。
乃有拳曲擁腫,盤坳反覆;熊彪顧盼,魚龍起伏;節豎山連,文橫水蹙。匠石驚視,公輸眩目。雕鐫始就,剞劂仍加;平鱗鏟甲,落角摧牙;重重碎錦,片片真花;紛披草樹,散亂煙霞。
若夫松子、古度、平仲、君遷,森梢百頃,搓枿千年。秦則大夫受職,漢則將軍坐焉。莫不苔埋菌壓,鳥剝蟲穿;或低垂於霜露,或撼頓於風煙。東海有白木之廟,西河有枯桑之社,北陸以楊葉為關,南陵以梅根作冶。小山則叢桂留人,扶風則長松系馬。豈獨城臨細柳之上,塞落桃林之下。
若乃山河阻絕,飄零離別;拔本垂淚,傷根瀝血。火入空心,膏流斷節。橫洞口而敧臥,頓山腰而半折,文斜者百圍冰碎,理正者千尋瓦裂。載癭銜瘤,藏穿抱穴,木魅睒睗,山精妖孽。
況復風雲不感,羈旅無歸;未能采葛,還成食薇;沉淪窮巷,蕪沒荊扉,既傷搖落,彌嗟變衰。《淮南子》雲“木葉落,長年悲”,斯之謂矣。
乃為歌曰:建章三月火,黃河萬里槎;若非金谷滿園樹,即是河陽一縣花。桓大司馬聞而嘆曰: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悽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譯文
殷仲文氣度風流,學識淵博,名聲傳遍海內。因為世道變異,時代更替,他不得不離開京城改作東陽太守。因此常精神恍惚憂愁不樂,望著院子裡的槐樹嘆息說:“這棵樹曾婆娑多姿,現在卻沒有一點生機了!”
至於白鹿塞耐寒的松樹,藏有樹精青牛的文梓,根系龐大,遍布山崖內外。桂樹為什麼而枯死?梧桐又為什麼半生半死?過去從河東、河南、河內這些地方移植,從廣大遙遠的田地遷徙。雖然花開在建始殿前,在睢陽園中結果。樹聲中含有嶰谷竹聲的情韻,聲調合於黃帝“雲門”樂曲的律呂之音。帶領幼雛的鳳凰曾來聚集,比翼雙飛的鴛鴦常來巢居。內心深處像陸機那樣,渴望在故鄉臨風的亭上一聽鶴鳴,現在卻只能飄落異地對著明月峽聽猿聲長嘯。
有的樹枝捲曲如拳,根部磊塊隆起肥大,曲裏拐彎,形狀有的像熊虎回頭顧盼,有的像魚龍起伏遊戲,隆起的樹節像群山相連,木紋橫看像水池裏泛起的波紋。靈巧的木匠驚奇地觀看,有名的魯班也驚訝得目瞪口呆。粗坯雕刻剛就緒,再用曲刀、圓鑿精雕細刻:削出魚、龍密鱗,剷出龜、鼈硬甲,刮出麒麟尖角,挫出虎、豹利牙;層層像彩紋密布的織絲,片片有如真實的花朵。而被砍削的樹林,卻草木紛披,籠罩在煙靄雲霞中,狼籍散亂。
至於松梓、古度、平仲、君遷這些樹木,也曾茂盛勁健,覆蓋百畝,斜砍後繼續發芽抽枝,千年不死。秦時有泰山松被封五大夫職銜,漢代有將軍獨坐大樹之下。它們現在也無不埋沒於青苔,覆蓋上寄生菌類,無不被飛鳥剝啄蛀蟲蠹穿;有的在霜露中枝葉低垂,有的在風雨中搖撼顛躓。東方大海邊有白松廟,西方河源處有枯桑社,北方有用“楊葉”命名的城關,南方有用“梅根”稱呼的冶煉場。淮南小山曾有詠桂的辭賦留於後人,晉代劉琨寫下“系馬長松”的佳句。又何止是見於記載的細柳營、桃林塞呢?
至於山河險阻,道路隔絕,飄零異地,離別故鄉。樹被拔出根莖淚水垂落,損傷本根就滴瀝鮮血。火燒入朽樹的空處,樹脂流淌,枝節斷裂。橫亘在山洞口的斜臥軀幹,偃仰在山腰上的軀幹中段折曲。紋理斜曲乾粗百圍者也如堅冰破碎,紋理正直高達千尋的也如屋瓦破裂。背負樹癭如長著贅瘤,被蛀穿的樹心成了鳥的巢穴。樹怪木精睒眼灼灼,山鬼妖孽暗中出沒
況且我遭遇國家衰亡,羈居異邦不歸。不能吟詠思人深切的“采葛”詩篇,又怎能如伯夷、叔齊的食薇不辱?沈淪在窮街陋巷之中,埋沒在荊木院門之內,既傷心樹木凋零,更嘆息人生易老。《淮南子》說:“樹葉飄落,老人生悲。”就是說這個意思呀!
於是有歌辭說:“建章宮三月大火之後,殘骸如筏在黃河上漂流萬里。那些灰燼,不是金谷園的樹木,就是河陽縣的花果。”大司馬桓溫聽後感嘆道:“過去在漢水之南種下的柳樹,曾經枝條飄拂依依相惜;今天卻看到它枝葉搖落凋零,江邊一片淒清傷神的景象。樹尚且如此,又何況人呢?”
賞析
《枯樹賦》借東晉名士殷仲文起興,有兩重用意。首先,殷仲文的身世經歷與庾信有相似之處,所以雖是歷史人物,卻是以作者代言人的身份出場。其次,殷仲文對枯樹的慨嘆,沈痛而雋永,是早已載入《世說新語》的佳話。以此發端,既顯得自然平易,又為全篇奠定了悲涼的抒情基調。
接下來的“至如”一段,吃緊之處在於“桂何事而銷亡,桐何為而半死?”這一疑問。這裡既有同類的反襯,更有今昔的對比,而關鍵在於後者。通過北方貞松、文梓的鬱勃生機,自然引發出對桂樹、梧桐的蕭瑟枯萎的惋惜和疑問。當桂樹、梧桐從原產地移植到帝王之鄉,皇宮苑囿時,可謂備極尊寵:“開花建始之殿,落實睢陽之園”,它們發出的聲音如上古樂曲,引來鳳凰鴛鴦等象徵吉祥的禽鳥。儘管備極榮華,在它們的意識中,始終不能忘卻故鄉,風朝月夕,不免悲吟。心靈的折磨,使嘉樹失去了生機。
後皇嘉樹如此,惡木又當如何?《莊子》曾兩次以惡木為寓言,宣明其無用無為的哲學。據說那些長在路邊的樹,就是因為“無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壽。”(《人間世》篇)惠施攻擊莊子也是比之以大木:“吾有大樹,人謂之樗。其大本擁(同“臃”)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樹捲曲而不中規矩。立之途,匠者不顧。”(《逍遙遊》篇)莊子的哲學這裡姑且拋開不論,庾信筆下,連這樣無用的樹木也不能自我保全,難逃被鏟削劈斫的命運。它們不能為建築材料,卻被他人當作賞心悅目的玩物。為了這個目的,它們被剝去樹皮(“平鱗鏟甲”),削去旁枝(“落角摧牙”),木屑飛濺,宛如生命的剝落,雖然有了碎錦真花的面目,卻不復從前的生機。低賤的惡木也有生命,而人類的砍削又何異於屠殺!砍伐過後,只留下一地狼藉。草樹散亂,煙霞無色。
在洞悉了嘉樹與惡木都必然朽落的命運之後,庾信將眼光投向更遼遠廣闊之處,去書寫樹木的歷史與空間。
樹木蔭蔽著人類,所以人類的歷史也留下了樹的印痕。“森梢百頃,槎枿千年”,不知有多少故事:在人事上,秦始皇曾封樹為大夫,後漢馮異有“大樹將軍”之號:傳說中,有白木之廟,枯桑之社;地理圖示出了楊葉、梅根的字樣;文學領域更有淮南小山叢桂留人的深情、兩晉之交劉琨長松系馬的豪邁,又豈止是由於戰爭而著稱的細柳營、桃林塞這幾個名詞呢?但年代既遠,它們也都掩埋在歷史的角落,“或低垂於霜露,或撼頓於風煙”,冷落淒清,生意蕭索。
但世間萬般悲苦,莫過於生離和死別;死別則死者長已矣,生離卻是漫延剝蝕,一生無法痊癒的傷口。所以“山河阻絕”一段,血淚縱橫,火殛膏流,殘毀碎裂,妖孽舞蹈,是庾信筆下最驚心動魄的景象。意象詭怪可怖,寫法富於象徵性,而一韻到底的文字,也分外予人以激烈卻又無比壓抑的感受。
“況復”一段,由象徵回到自身,代言變為自言。激烈之後漸歸於平靜,但平靜並非淡泊,而是對命運的承受,或者更確切地說,是忍受。“風雲不感”以下六句,對個人經歷做了簡短的概括後,以“既傷搖落,彌嗟變衰”八字總結了自己的心境,可以看作是全賦的提要。末尾的兩闋短歌,雋永深長,至情至痛,再三誦 之,低徊不已。
全篇的“文眼”,即陸機所說的“一篇之警策”,是“生意盡矣”四字。人至暮年,死亡的陰影無時不在,而早年國破身辱,生活流離的經歷,更會加劇心靈的折磨,無材補天而只能淪為玩物的惡木,正是庾信的自我寫照。所以賦中流露出悲傷到絕望的的情調,不是偶然的。我們可以說這種情調是不理智甚至偏執的,但若設身處地,就能理解,並進而同情、欣賞這種無理而有情的文字境界。傳說,天鵝臨終時發出的鳴聲最美也最悽厲,《枯樹賦》就是庾信的天鵝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