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檐下的婚禮》

《房檐下的婚禮》

《房檐下的婚禮》是由袁平銀所寫的網路短篇小說,2008年駐站作品。

基本信息

《房檐下的婚禮》《房檐下的婚禮》
《房檐下的婚禮》是一部網路小說。講述的是在那個特殊的年代,一對戀人,在經過許許多多艱難曲折的鬥爭後終於成了眷屬,但……

作品概況

作者:袁平銀
作品類型:短篇小說
作品狀態:已完成

作品內容

那年夏天,萬子鵬為結婚的問題差點兒急白了頭髮。

他原本是不準備在那個時候結婚的,因為還不具備結婚的條件。但他的岳父大人不行,他的岳父大人一封接一封信地催促他,叫他大學畢業以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婚事辦了。因為他已經二十七歲了,未過門的媳婦也已經二十六歲了,如果再不結婚,那就太晚了。他的岳父大人在信中誠懇而又淒婉地說:“鵬娃子,你大學畢業以後就回來結婚吧。為了你的前途,你未過門的媳婦不僅等了你這么多年,而且還為你失去了最珍貴、最茂盛的一段青春年華,如果你大學畢業後再不結婚,那就太說不過去了,也太對不起她了。人生能有幾個二十六歲?大約也就是兩個多一點兒吧?人活七十古來稀嘛。按照六十花甲子的說法,人活到六十歲就等於活完了一輩子。那么三十歲就是半輩子了。二十六歲與三十歲能差多少?幾乎也就是半輩子了。幾乎活了半輩子的人還不結婚怎么行呢?會不會導致將來生孩子的時候難產呢?這些問題你都想過嗎?……”

接到岳父大人的最後一封信,萬子鵬正好大學畢業。這可把萬子鵬難住了,不結婚吧,不但拗不過岳父大人,而且也確實到了該結婚的年齡了。結婚吧,他什麼都沒有,這個婚怎么結呢?結婚不僅僅是男女雙方吃在一起、住在一起、睡在一起、做那種事、生孩子的問題,而是要過日子。過日子就需要房子,需要床鋪,需要油鹽柴米醬醋茶,需要盆瓢鍋碗鏟刀叉,更需要幹活用的農具。可他有什麼呢?他什麼也沒有,只有他這條光棍漢,結婚以後住哪裡呢?睡哪裡呢?吃什麼、喝什麼、用什麼呢?結婚以後的日子又該怎么過呢?一大堆的問題擺在他的面前,弄得他心煩意亂,無所適從。

他上的是師範大學,當教書先生是肯定了的。可究竟要把他分配到哪所學校卻還沒有定下來。當然,就是定下來了他也不可能把媳婦帶到學校去。把媳婦帶到學校去吃什麼呢?口糧是定量供應的,沒有多餘的糧食養活媳婦。而且他也沒有錢,就是有錢也買不來糧食。農民連自己的肚子都管不飽呢,哪來的糧食賣呢?何況媳婦也是農村人,怎么能帶得走呢?帶到學校去乾什麼呢?不但他養活不起,而且生產隊也不允許。生產隊對男女勞力的出勤天數都是有規定的,每月必須出勤二十四天,少出勤一天,就要扣掉兩天的工分。如果一個月少出勤十二天,那么這個月就等於白幹了。現在唯一的辦法只有回老家結婚

可他的老家有什麼呢?除了幾個已經分了家的哥哥和一大堆痛苦的記憶之外,就什麼都沒有了。從大的方面說,他的老家住在水泉坪大隊第二生產隊,從小的方面說,他的老家住在一條貧瘠而又荒涼的大山溝里。那條溝名叫三元溝,從溝口進去四里許,一溝開三叉,就變成了三條溝,那三條溝分別為狗熊溝、野豬溝和大黑溝,他的老家就住在大黑溝的溝垴上。

大黑溝是一條冗長、狹窄、陡峭、深邃的山溝,溝兩邊山勢筆立,古木參天,奇峰突兀,怪石嶙峋,一直走到溝垴才能看到十多畝坡地。那十多畝坡地是舊社會一家姓陳的地主開墾的,貧瘠而又坎坷。土地里的石頭娃子層出不窮,無論怎樣撿也撿不盡。在靠北面的地邊上矗立著的兩間土木結構石板房子,就是他小時候的家了。那兩間房子是靠山而建的,房子的一面牆也是靠山牆,低矮、黑暗而又潮濕。在他記事的時候,那兩間房子就已經十分陳舊了。做工粗糙的泥巴牆經過一百多年的風雨侵蝕,就已經是斑斑駁駁,遍體鱗傷了。就象飽經滄桑的老人的臉頰一般溝壑密布,筋骨畢露了。就已經是一副破破敗敗、搖搖欲倒的樣子了。他走了這么多年,那兩間房子還在嗎?也許早就不在了。當然,就是那兩間房子還在,他也不會再進大黑溝里去居住了。那裡哪是人住的地方啊!

那兩間房子原來也是那家姓陳的地主用來住長工的,一九四八年春天,他的父母親從外地討飯來到大黑溝,見大黑溝里有房子有地,就以世世代代給那家姓陳的地主做長工為代價,在大黑溝里安了家、落了戶、定了居。那地方真是太遙遠、太閉塞、太寂寞了,似乎還處在遠古時期的洪荒時代。從他記事的時候起到他離開大黑溝,大黑溝就沒有再出現過第二戶人家。站在房子的門口極目遠眺,滿目都是浩浩蕩蕩的山脈、高高低低的山峰和奇奇怪怪的溝壑;豹子、豺狼、野豬、麂子、毛狗之類的大野獸和黃鼠狼、果子狸、毛老鼠、山雞之類的小動物常常堂而皇之地徜徉在田間地頭和房子的周圍,使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慄;一條羊腸子一般的小路曲曲折折地從懸崖峭壁上通向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縣城在什麼地方臥著?那時候他是一點兒都不知道,也想像不出來。

他小的時候因為營養不良身體十分瘦小,就象牆頭上長的狗尾巴草一般弱不禁風,又象熬幹了油的小燈一樣行將熄滅。由於長時間沒衣服穿,沒鞋子穿,風吹、雨淋、冰凍、霜打的緣故,所以就常常肚子痛,而且一痛起來就沒完沒了,沒有幾個月就不得痊癒。父母親常常擔心他長不大、會夭折,所以就格外地心疼他,呵護他。但那時候用什麼來心疼他、呵護他呢?無非就是他肚子痛的時候在床邊守著他,他餓的時候把沒有參與蒿子菜草的稀飯給他喝。還常常以異樣的眼光看著他,看得他直想嚎啕大哭。也許在父母親的心目中,認為他這個孩子已經長不大了,多給他一些父愛和母愛,使他能在父母親的溫暖中走完短暫的一生。尤其令他心酸的是,他的父親竟早早地就用薄木板給他釘了一口小棺材,等他死了以後好埋葬他。但令父母親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頑強而又神奇地活下來了。不但活下來了,而且還極其聰明伶俐。因此,父親就對母親說:“我們養了這么多孩子,也許只有鵬娃子將來會有點兒出息。”

他的乳名叫鵬娃子,是隨著大名的最後一個字變遷過來的。他聽了父親和母親的談話之後,就在心裡暗暗發誓,將來一定要有出息!但也只能這樣想想而已,究竟自己將來要有個什麼樣出息,心裡卻沒有個具體的目標,也想不出一個具體的目標。父親和母親也都沒有看到他究竟會有什麼出息就死了。父親死於一九五九年九月,父親死時,他才六歲多一點兒。在母親的堅持下,他總算念完了國小。誰知他國小剛畢業,母親也死了。母親死後,他頓時就失去了主心骨,只好分別跟著幾個哥哥相依為命。他弟兄五個,他為老四。因為他不僅出不了力氣、幹不了農活,而且還很懶惰,常常躲在那些不為人知的地方看書,所以就沒有哪個哥哥喜歡他,甚至還常常遭到哥嫂的惡罵和毒打。起初,大哥領養著他,但只領養了半年就把他攆了出來。後來三哥又領養著他,也只領養了半年,也把他攆了出來。二哥領養的時間就更短了,只領養了三個月就把他攆出來了。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從此就成了一個孤兒。他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就只好在一座石灰窯里棲了身,也只好自食其力了。白天,他到生產隊去幹活,掙三分工。晚上,他就在石灰窯里看書。也不知道他從哪裡找來一些國中課本,就象螞蟻吃西瓜一樣,一點兒一點兒地往下啃。

好不容易熬到十七歲,老天爺終於睜開了眼睛,給了他一個出頭露面的機會。縣上給了公社一個招工名額,公社書記見他可憐,又有點兒文化,就把這個名額給了他。從此,他就離開了老家。他離開老家,不僅意味著他從此就過上了新的生活,而且也意味著他在老家什麼都沒有了。

他一走就是十年,這十年里,他含辛茹苦,日夜攻讀,在工廠里幾個大學生的幫助下,他竟搬掉了國中課程和高中課程兩座大山。在單位的推薦下,他竟走進了高等學府,成了一個工農兵大學生。但老家在他的印象中已經淡漠了,要不是要回老家結婚的話,也許他永遠都不會再回到那個令他傷心、令他屈辱的老家了。

雖然他的戶口早已不在老家而轉到了城裡,但他畢竟生在老家,長在老家,又是從老家走出去的,所以當他要把媳婦安置到老家時,大隊和生產隊的幹部都很人情味地答應了。

大隊和生產隊雖然同意了,但結婚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首先面臨的就是房子問題。他沒有房子。沒有房子怎么結婚呢?他找遍了全生產隊也沒有找到房子,只找到了一塊可以避雨的場地。

那快場地是大黑溝口李家房檐下的一塊場地,有三丈多長、七尺多寬,是李家用來堆豬草、碼柴禾的地方。這裡的農民建房,都要在房前或者房後把房檐伸出去,使房檐遮住一大片場地用來堆放雜物。李家的房檐是向後面伸的,場地自然也在房後了。但他顧不了這些了,只要有個地方結婚就行了。

李家是厚道人,當他說要借用他們房檐下的場地用於結婚時,李家竟一分錢都沒有要就答應了。不僅答應了,而且還白送給他了二百多斤竹子,叫他請人編一些竹笆子把房檐下的場地圍住,圍成房間的樣子。

編竹笆子自然要請他的二哥了。他二哥是個半吊子蔑匠,能編背簍、籃子、篩子,自然也就會編竹笆子了。當然,他請二哥編竹笆子還有他的想法,就是想叫他二哥白乾,不給工錢。畢竟是一個奶頭吊大的弟兄,他想在他這種窮愁潦倒的困難時期,他二哥無論如何也是會幫他一把的。但他去請他二哥的時候,他二哥卻說:“你雖然是我老弟,但我要把醜話說在頭裡。我給你編竹笆子,你每天得給我付一塊錢的工錢。”他心裡一震,說:“你起早貪黑地在生產隊乾一天活才掙兩毛多錢呢,咋向我要一塊錢呢?”他二哥說:“我這是大工,大工都是這個價。”他聽二哥這樣說,就有點兒氣烘烘地說:“早知這樣,我還不如去請別人呢。”他二哥也板起面孔說:“你去請別人,你去請別人。說老實話,要不是看在弟兄的情分上,我還真不想給你乾呢。我給別人家做一天手藝不但給我一塊錢,而且還管我三頓飽飯。如果遇到殷實的家庭,說不定還能喝上幾盅酒呢。給你做一天手藝你只給我一塊錢,我還得吃我自己的呢。”

他一想,覺得二哥說的也有道理。二哥給別人家做一天手藝不但能掙到一塊錢而且還能掙到三頓飽飯,而給他做一天手藝只能掙到一塊錢而掙不到三頓飽飯顯然是吃了虧。而吃了虧仍然願意給他做就已經是有情有義了。他的確沒法管二哥三頓飽飯,也管不起二哥三頓飽飯。他身無分文,一貧如洗。工作尚未分配,還是無業游民。他每天走東家、串西家、找親戚、投朋友、厚著臉皮吃混飯,哪還能管手藝人的飽飯呢?

二哥見他沉默了,就問:“你到底是請別人做還是請我做?”他說:“當然是請你做。”二哥說:“那還有一句醜話我要說在頭裡,工錢我可是要現錢,不欠帳。”他的心裡就象被蠍子咬了一口,但卻忍氣吞聲地說:“好我的二哥哩,你這不是逼著我上皂角樹嗎?現在我哪兒有錢?等我安排了工作發了工資再給你還不行嗎?”二哥極不情願地說:“好吧,誰讓我們是弟兄呢?”

說乾就乾。他特意找到生產隊長給二哥請了幾天假,叫他二哥給他編竹笆子。他每天都和二哥一塊兒上工,不光是為了給二哥打下手指揮二哥怎么乾,更主要的是監視二哥別偷懶。一天一塊錢呢!他可不想讓錢打水漂兒

其實,二哥幹活是挺賣力的。那么熱的天氣,二哥除了吃兩頓飯,從早到晚都不休息。就是臉色非常冷漠,有時還用惡狠狠的眼光看他。他知道二哥的意思,因為他不但一天不管二哥三頓飯,而且有時還去吃二哥的。完工的那天下午,二哥終於陰著臉對他說:“給你做活兒我真是划不來,你一天給我一塊錢只夠你的飯錢,我等於啥都沒掙下。”

他沒有生氣,也沒有辦法生氣,竟嬉皮笑臉地說:“等我接了媳婦有了家,再把飯還給你。”

一連忙了五天,竹笆子終於編好了。房檐下的場地除了原有的一面牆之外,其餘的三面都圍上了竹笆子。在竹笆子和牆上都糊上報紙,新房倒也象模象樣了。


房子有了著落之後,萬子鵬就到媳婦的娘家去了。媳婦的娘家住在肖家溝。到媳婦的娘家去並不遠,從大黑溝口出發,走完四里下坡路,穿過八里水泉坪,爬上二里羅家山,翻過一道石板梁,再下二里肖家溝,就到媳婦的娘家了。

媳婦姓姚,整個肖家溝的人都姓姚,唯獨沒有姓肖的。姚家是一個大家族,出過翰林也出過知府,出過縣官也出過保長,出過國民黨員也出過共產黨員,有掩護紅軍的也有殺害紅軍的,有地主、富農、反革命分子也有貧下中農、革命先烈。這裡曾經發生過這樣一件事:孫子輩的貧下中農把爺爺輩的老地主拉出來批鬥,一個後生跳過去就打了那個老地主的幾個耳光,並且還惡狠狠地說:“好你個老地主,舊社會就是你把我們害苦了,不打你幾下子難以解氣!”可批鬥會結束以後,這個後生又親自為那個老地主端盅把盞說:“爺爺,你痛痛快快地喝上幾盅,消消氣、壓壓驚、暖暖身子。”

萬子鵬的岳父叫姚西明,是個忠厚人,滿腹經綸卻淡泊功名,一生默默無聞只知道幹活。他一生沒發過火、沒生過氣、沒與人紅過臉,除了勞作就是看書,一本奇門遁甲被他背得滾瓜濫熟,卜卦、算命、看相、查八字也樣樣精通。但他卻深藏不露,從不讓人知道他有這個本事。他致命的弱點就是不讓女子念書,從而導致了萬子鵬的媳婦姚小芹至今還是文盲一個。

當然,姚小芹沒有念書也許不能全怪姚西明。一個家庭也和一個單位一樣,人際關係往往錯綜複雜、盤根錯節誰也說不清楚。姚西明家裡當家的並不是姚西明而是他的兄長姚西安。姚西明和姚西安和睦相處幾十年沒有分家,姚西安是這個家庭的家長。

姚西安是個精明人,用當地的土話說是個大拐人。他在國民黨時期當過保長,在共產黨時期又搖身一變當上了鄉文書,後來有人揭發,說他出賣過紅軍,但查來查去也沒查出個子醜寅卯來,就避免了殺頭的噩運。但仍以歷史不清白被共產黨的政府踢了出來。姚西安的精明人所共知,聲名遠播,知道他的人沒有不樹大拇指的。他是家裡的一尊神。他說出的話對於家裡人來說就是聖旨。可以這么說,姚西明和姚西安幾十年不分家,既是姚西安專橫拔扈、機關算盡的結果,也是姚西明心地善良、忍氣吞聲的結果。因為姚西安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沒有任何經濟來源,而姚西明不但精通農活、吃苦耐勞而且還會做篾匠手藝,小錢天天有。姚西安如果離開了姚西明,日子就無法過下去,他自然就要箍住一統江山不分家了。但令人可氣的是,他在占領家庭統治地位的同時卻又十分歧視姚西明的女兒。他的子女都念了書,兒子還念到高中畢業,惟獨姚西明的女兒一天書都沒有念。

姚小芹雖然沒念過書,但在農村可是一個叫得響的人物,十六歲時就當了鐵姑娘隊隊長,就能背一百八十斤紅苕走五里路不歇氣。萬子鵬就是看中姚小芹這一點才跟姚小芹談對象的。在萬子鵬的認識世界中,覺得在農村娶一個身子骨單薄的媳婦不行,娶一個身子骨單薄的媳婦沒法過日子。所以就不講求臉蛋兒美曲線美,只要健壯、勤勞、能持家過日子就行了。萬家和姚家有那么一點兒拐彎兒親戚,究竟是什麼親戚、是哪個年代的親戚萬子鵬不知道,反正萬子鵬把姚小芹叫表妹。在母親沒有死的時候,母親和姚家常有來往,萬子鵬和姚小芹從小也就認識了。所以,萬子鵬和姚小芹從談對象到結婚,既沒有激動人心的勾肩搭背,也沒有卿卿我我的花前月下,更沒有三媒六證那種壯觀場面,一切都象止水一般平平靜靜。

萬子鵬參加工作三年以後,就明目張胆而又言辭懇切地給姚西安寫了一封信,要求他們把姚小芹嫁給他。據姚小芹後來說,姚西安接到萬子鵬的信以後,第一次發揚民主召開了一個家庭會,把萬子鵬的信在會上念了一遍,然後就鄭重其事地說:“我看這娃子是心血來潮。我原則上不贊成把小芹嫁給他。為啥呢?這娃子如今是國家幹部(當時還是工人),前途不可限量,一旦飛黃騰達,就會拋棄糟糠之妻,到那時,我們的臉面往哪兒放?小芹的一生如何得了?”姚西明的看法卻不同:“我看不見得。萬子鵬是在苦水裡泡大的人,也許是不會忘本的。再說,從他的相體上看,也不象是一個卑鄙之人。我看對於這個娃子的求婚可以考慮。當然,最主要的還要看小芹是啥意見。”姚小芹羞澀地說:“他啥都沒有,嫁給他咋過日子呢?”姚西明見姚小芹有點兒嫌棄萬子鵬窮,就用他那已經洞明了世事的語氣說:“啥都沒有怕啥?家當是人掙來的。古話說得好,女子選婆家,會選的選兒郎,不會選的才選家當呢。只要娃子不遊手好閒,肯務實,就啥都會有的。”

姚西明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事情就這么順順利利地定下來了。

不久,萬子鵬就收到了姚西安的回信,說他們已經原則同意了他求婚的要求,叫他再認真想想,免得以後三心二意。

收到信以後,萬子鵬就象吃了一顆定心丸,心裡別提有多高興了。三年以後,國家提倡晚婚的口號越來越響,於是姚西安就催萬子鵬儘快結婚。當時,萬子鵬正處在被推薦上大學的緊要關頭,哪裡還有心思來處理婚事問題呢?因此,萬子鵬沒有搭那個茬,就把結婚的事拖下來了。誰知這一拖就是四年多,一直拖到現在。在這四年多中,萬子鵬和姚小芹倒常有鴻雁傳書,但姚小芹的家裡卻有過一次重大變故。

變故正是來自姚西安,確切地說,變故是來自姚西安的老婆、姚小芹的大娘吳大娘。吳大娘有一個遠房侄子吳長勝看上了姚小芹,就請吳大娘給他做媒。起初,吳大娘還推辭說姚小芹已經答應了萬子鵬,這事可能不好辦,可經不起吳長勝的軟纏硬磨,也就答應了。吳大娘也和姚西安一樣,也是在家裡橫行霸道慣了的人,覺得把姚小芹從萬子鵬手裡搶過來嫁給吳長勝是手到擒來之事,根本不用多費口舌,所以也就沒有徵求姚西明的意見,更沒有徵求姚小芹的意見,只是給姚西安吹了一下枕頭風,就答應了吳長勝。姚西安聽信了老婆的教唆之語,就叫吳長勝儘快訂婚。那年的正月初二,吳長勝就帶著兩大皮箱彩禮和幾個在政府部門工作的本家叔叔大張旗鼓地訂婚來了。姚西安和他的老婆在家裡說一不二了大半輩子,滿以為能夠勝券在握,誰知這次卻是砸鍋倒灶連響聲都沒有。就在吳長勝他們把堂屋的兩張大桌拼攏、鋪上花花床單、點上兩支紅燭、把彩禮擺上桌面的時候,姚西明發話了:“你們這是幹啥?”姚西安說:“訂婚吶。”姚西明明知故問:“訂婚?訂誰?給誰訂婚?”姚西安說:“給小芹和長勝訂婚吶。”姚西明問:“這事我咋不曉得?”姚西安說:“這事怪我一時疏忽,沒有提前給你們打招呼。”姚西明這個逆來順受了大半輩子的忠厚人這次卻發火了:“真是瞎了你們的狗眼!你們這是訂的啥子婚?給女兒訂婚,竟連女兒的親娘親老子都不告訴,這豈不是天大的笑話嗎?你們誰有女兒你們訂,我沒有女兒,我的女兒已經答應嫁給萬子鵬了。”姚西安還想作最後地努力:“既然他們已經來了,就讓他們訂了算了吧?”姚西明斬釘截鐵地說:“不行!絕對不行!”姚西安見姚西明的態度十分強硬,就冷冷地說:“你以為萬子鵬那娃子還要你家的姚小芹?做夢吧!人家現在是啥人?是大學生!姚小芹是啥人?是文盲!大學生會要文盲嗎?根本就不會要!萬子鵬為啥這么多年都不回來?我看其目的就是想擺脫這樁婚事。他當初把話說出來了現在不好收場,所以就給我們一個冷板凳坐著。依我說,趁著現在你家小芹皮還沒有破、血還沒有流,乾脆來個順水推舟,跟長勝訂婚算了。這樣,一來小芹有了著落,二來也了卻了萬子鵬的一樁心事。”姚西明說:“不行!我說不行就是不行!萬子鵬絕對不會是那種薄倖之人!”

姚西明和姚西安僵持住了,一場鬧劇無法收場。僵持到最後,都只得放下父輩的架子,一致同意由姚小芹自己決定自己的終身大事。

姚小芹雖然沒有念過書,但在這大是大非面前卻表現得非常冷靜和異常自信,她柔中有剛地說:“我非常感謝大伯、大娘對我的關心,也非常感謝吳家老表看得起我,但要訂婚,我卻要使你們失望了。因為我已經答應了萬子鵬。雖然萬子鵬這么多年沒有打照面,但人家沒有說不要我了,還常常來信問候我,所以我必須等人家回來。”

吳大娘狠狠地說:“你這個死女子,真是把眼睛長到腳背上去了。嫁給萬子鵬有啥子好?萬子鵬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窮得叮叮噹噹響、要啥沒啥,你不是眼睜睜地往火坑裡跳么?”

姚小芹說:“如果嫌人家窮就不嫁給人家了那還算人么?人家當初提親時就說自己窮,是我不嫌人家窮答應了人家的。既然答應了人家我就沒有想變卦。將來嫁給萬子鵬以後,就是吃糠咽菜、討米叫化我也不會變卦。這是命。我相信命。如果萬子鵬大學畢業以後不要我了,我就一頭撞死在他的面前。”

姚小芹把話說到了這個地步,姚西安和吳大娘都沒了轍,吳長勝和他那一幫子人也沒了轍,只得收起彩禮灰溜溜地走了。一場令人啼笑皆非的鬧劇就這么尷尬地落下了帷幕。

萬子鵬果然沒有辜負姚西明和姚小芹的一片誠摯之心,大學剛畢業就趕了回來。從他寫信要求姚家把姚小芹嫁給他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七年零八個月的漫長歲月。他由一個剛剛懂事的孩子變成了一個成年人,也由一個國小畢業生變成了一個大學畢業生,雖然說不上是衣錦還鄉卻也是功成名就了。

萬子鵬的回歸,姚西明自然十分高興,姚小芹就更不用說了,他們都認為萬子鵬給他們爭了氣、露了臉,使他們都能挺直腰桿子說話了。姚小芹還激動得偷偷地哭了一場。

姚小芹人長得不算漂亮但卻牛高馬大,常年的勞作使她的面部黝黑而又粗糙。但萬子鵬要的就是這樣的媳婦,他覺得只有這樣的媳婦才能過日子。說老實話,在大學念書時,不乏一些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靚麗的、醜陋的、開拓事業型的、賢妻良母型的女孩子追求他,但他都毫不動心,不僅僅是因為他曾經對姚小芹及其家人有過承諾而應該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也不僅僅是因為他窮斯難矣所以不想高攀別的女孩子而自愧弗如、誠惶誠恐,主要原因還是應該歸結於他的良知、他的品質、他的家庭思想觀念和他的與生俱來的堅強毅力。他忘不了姚小芹寄給他的八塊七毛錢。那八塊七毛錢是姚小芹偷著賣了兩年桃子才積攢下來的私房錢。姚小芹一分也沒有捨得用,卻夾在信里寄給了他。信是姚小芹請她隔壁三叔寫的,只有短短的一句話:“好好念書,我等你。”萬子鵬認為這不是一句話,也不是八塊七毛錢,而是一個姑娘忠貞不渝的心。就衝著這一句話和那沉甸甸的八塊七毛錢,他也不能朝秦暮楚、朝三暮四、這山望著那山高。人活在世上,相識滿天下,知心的能有幾個人?世界上甜言蜜語說得天花亂墜的人多的是,只有在患難之中才能辨別出一個人的真偽和善惡。當他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仍然只有短短的一句話:“看你這滿身的灰喲,快脫下來我給你洗洗。”

那天晚上,姚西明對萬子鵬說:“你們也都老大不小了,你這次回來就把婚事辦了算了。等你工作分配以後再結婚,最少又得推遲半年,就是你不急,我家的小芹還急呢。”

萬子鵬吱吱唔唔,一臉的愁眉不展。他何嘗不想結婚?對於結婚,他早都想得快發瘋了。他和姚小芹都已經成了大齡青年,婚期是再也不能拖下去了。而且,他也需要一個家,需要一個落腳的地方,那種隻身孤影的日子他實在是過怕了。多少年來,每當看到別人回家團聚的時候,他的心裡就象刀絞一樣疼痛。但是,他什麼也沒有怎么結婚呢?結婚以後媳婦又怎么過日子呢?

姚西明似乎看出了萬子鵬的心事,就安慰萬子鵬說:“你愁啥呢愁?不就是沒有房子、沒有家具嗎?這有啥?結婚以後再慢慢置辦嘛。你當初不就是住在石灰窯里的嗎?現在繼續住石灰窯難道不行嗎?如果沒有石灰窯了找一個岩窩也行嘛。你不用發愁,你只準備一個能遮風避雨的地方和一張床就行了,別的一概不用你管,都由我給你安排。”

現在,房子已經拾掇好了,雖然在李家的房後,雖然在李家的房檐底下,雖然是報紙糊的竹笆子牆,但總算是能夠遮風避雨、可以湊合了。

萬子鵬給姚西明和姚小芹報了這個喜信。

姚明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語氣很沉重地說:“小芹要走了,我的心裡很難受。是我這個當老子的沒出息,竟沒有讓小芹念書。小芹在家裡也是一個受苦人,跟一個下人差不多,沒有享到一個姑娘應該享到的福。她從六七歲就開始幹活,整整幹了二十來年的活。白天在生產隊幹活,晚上還要推磨,一推就是大半夜,全家人吃飯就靠她一個人推磨養活。如果她哪一天不上工、不推磨,她的大爹和她的大娘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呵斥她。她受夠了侮辱。她現在要走了,我也沒有啥東西給她,就給你們一些家具過日子吧。”

姚西明所說的家具,是一口小鍋、一把鍋鏟、一把火鉗、一把洗鍋刷子、一把水瓢、一擔水桶、十個飯碗、十雙筷子、一張案板、一個砧板、一張抽屜桌、一張小方桌、四把小椅子、一個面盆、一個臉盆、一個腳盆、兩條毛巾、一個背簍、一個掛籃、兩把篩子、一把角鋤、一把板鋤、一把薅鋤、一個馬桶。還給了一斗包穀、兩升小麥、兩斤大米和一口袋洋芋。

第二天,萬子鵬就請幾個人把這些家具和糧食都搬了回去。


天下了幾天的雨,可在萬子鵬和姚小芹結婚的那天卻突然晴了,好象是特意慶賀萬子鵬和姚小芹結婚似的。

湊巧的是,郵遞員這天也把萬子鵬的分配通知書送來了。萬子鵬被分配到四百里路以外的一所中學教書,並通知他明天必須報到。若不按時報到,後果自負。

這天,萬子鵬的大哥也起得特別早,天還沒有亮就出去了。吃早飯時,萬子鵬的大哥不知從哪兒提回了幾塊臘肉,據說是借的,總共十二斤半。大哥吩咐大嫂把肉洗了、煮了,然後對大嫂說:“今晚辦四席。我給本隊的社員一戶一個都說了,晚上請他們來喝杯喜酒。”

萬子鵬的婚事是他大哥主動提出、主動操辦的。也許是為了贖回那時把兄弟趕出家門的罪孽,也許是為了向眾人顯示一下作為大哥的仁慈和厚道,也許是看兄弟有出息了、將來前途不可限量,也許是真心真意地想為從苦難中走過來的兄弟辦一點實事兒,但不管怎么說,他執意要把兄弟的婚事辦的熱熱鬧鬧的。

實際上,婚事仍然辦得十分簡陋、十分寒酸,但大哥已經盡力了。只有那個條件,要什麼沒什麼。有幾杯淡酒、幾片臘肉就已經十分地奢侈了。

婚宴是在大哥家裡辦的,客人也是大哥請的,一切花銷都是大哥的,大哥根本就不讓萬子鵬插手。萬子鵬做夢也沒有想到大哥會有這個舉動。大哥的這個舉動,使他有點兒始料不及。大哥的子女多,家裡也不富裕,雖然只是簡簡單單地辦了四桌酒席,但這四桌酒席至少也要花去大哥全家人十天的口糧和全年的油鹽錢。這經濟帳倒也可以不算,但這份兒情義是沒法衡量的。萬子鵬突然覺得他對大哥並不十分了解。過去,他一直認為大哥是一個惡人。他記得很清楚,那年剛剛給父親送葬回來,大哥就一次性削了三塊光溜溜的篾片兒插在樓枕上,並對兄弟姐妹約法三章:誰要是好吃懶做、衝撞母親、鬧不和睦就大刑伺候打三十篾片兒。當時他嚇得渾身哆嗦,弟弟嚇得哇哇大哭,但大哥仍然不動聲色、毫不留情地宣布著禁令。現在來想這個問題,大哥當時的作為的確起到了一定的威懾作用。家裡兄弟姐妹十來個,五王八侯樣樣有,死了父親這個九五之尊,懦弱多病的母親如何能管得了這幫孩子?只有大哥主動承擔起這個治家重任,才能使這個破敗的家庭不落到樹倒猢猻散的地步。事實上,大哥誰也沒有打,削那三塊篾片兒不過是嚇唬人罷了。那三塊篾片兒在樓枕上整整插了七年,直到母親死了以後,大哥、二哥、三哥分家時,才把那些篾片兒扔進火里化成了灰燼。

正如大哥所說,晚上全隊的社員一戶一個都到大哥的家裡喝萬子鵬和姚小芹的喜酒來了。社員們空前踴躍地到來,果真為萬子鵬和姚小芹的婚事增添了不少喜慶氣氛。大哥忙前忙後招呼著客人,大嫂在廚房裡被煙燻得眼淚直流,姚小芹沒有新娘子的那種忸怩作態,一進門就到廚房給大嫂幫忙去了。

萬子鵬心裡很高興,但更多的是過意不去,總覺得欠了大哥一筆很大的人情債。這時他倒暗暗地埋怨那些社員不該來了。人來得越多,大哥的花銷就越大。又不興送禮,也不興收禮,送禮和收禮都被看作是不法行為而要遭到批鬥,這就導致了大哥為他操辦婚事只有付出而沒有收入。那些常年難得見一次葷腥的社員們兩手空空,白白地嘬了一頓。

酒席吃到深夜方散,一個個吃得紅光滿面、興奮不已而又意猶未盡,仍然不肯散去而坐在一起高談闊論。這時一個老者趁人們不注意把萬子鵬拉出了屋子,一直拉到遠離人群的房後黑暗中,悄悄地塞給了萬子鵬五塊錢,並一再叮嚀千萬不可聲張,否則就會惹來天大的麻煩。萬子鵬認得那個老者,那個老者姓李,是水泉坪大隊的會計,也是他父親在世時過得硬的朋友。老者白髮蒼蒼卻精神閃爍,給人一種老當益壯的感覺。老者塞給他的五塊錢,不僅是一個重禮,而且是冒了很大的政治風險的。正是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的動盪時期,誰敢冒這個天下之大不韙呢?而老者卻塞給了萬子鵬五塊錢。那五塊錢對於萬子鵬來說,真是雪中送炭,不亞於給了他半個家當。他真想給那個老者磕上幾個頭。


客散人盡之後,萬子鵬向大哥、大嫂道了謝,就領著姚小芹走進了李家房檐下的那個新房,他們將在這裡度過第一個新婚之夜。

在那昏暗的煤油燈下,姚小芹平靜地收拾著床鋪。不知什麼時候老鼠已經將糊在竹笆子上的報紙啃了個七零八落,殘存的紙片兒和紙條兒隨風飄舞,給這新房裡陡然增添了不少寒滄之色。

姚小芹打開被子,一隻老鼠突然從裡面跳了出來。被子也被它咬了一個大洞,一團黑色的棉絮從裡面露了出來。姚小芹不驚不乍、不聲不響地找出針線,就一針一線地縫補起來。好象被子裡本來就應該有老鼠、老鼠本來就應該咬壞被子一樣。

萬子鵬尷尬地站在姚小芹的身邊照著亮,想說點兒什麼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這被子還是他參加工作以後縫的,已經用了十年之久,跟著他呆過工廠、越過秦嶺、上過大學,現在又成了他結婚用的被子。他大學畢業時後,把它寄放在一個過去的同事那裡,因為要結婚才請弟弟去給他背了回來。

姚小芹補好了被子,如重釋負地吁了一口氣。她沒有苦惱也沒有抱怨,好象生活本來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床上沒有褥子,只鋪了一領竹篾編的蓆子,蓆子下面鋪的是麥草。

床是一張老式的木床,四塊一尺二寸寬、一寸二分厚的木板圍成一個長方形的框子,框子下面安有四條腿,框子的下沿處安有五根橫木,在橫木上鋪上竹笆子,在竹笆子上鋪上麥草,再在麥草上鋪上蓆子,這就是床了。這樣的床,家家戶戶都有,冬天睡在上面很軟、也很暖和,都為有這樣的床而感到自豪。

但萬子鵬什麼樣的床也沒有。他結婚用的這張床是從鄰居向家那裡借來的。向家的那個男人和姚小芹的大爹姚西安是連襟,也就和他有了那么一點兒拐彎兒親戚。按照姚小芹的叫法,他把向家的那個女人叫姨,把向家的那個男人叫姨夫。姨夫在水泉坪大隊當支書多年,後來因為“四不清”而下了台。他們有個兒子叫青娃子,與他同歲卻是個瓜瓜貨,一句話分作兩次說也說不清楚。姨夫曾經去找過姚西安和姚西明,要求把姚小芹嫁給青娃子。這事自然沒成,因此親戚之間就有了隔閡,許多年前就斷了來往。他去借床時,那個姨說:“你娶姚小芹做媳婦真是有眼光,那是一個好做家子。”好做家子的意思就是幹活是一把好手。

向家的那張床是用白果樹做的,很厚實,也很漂亮,是他們老兩口兒睡的。前不久請一個木匠給他們做家具時,木匠到處亂翻,嘴上的旱菸袋竟引爆了放在床頭的一盒雷管,不但木匠片刻之間就屍骨無存了,而且死者的碎肉、碎骨和鮮血也濺滿了牆、濺滿了床。姨夫處理完木匠的後事,就把床抬到水溝里洗去碎骨、爛肉和血跡,視作不吉利,就閒置起來了。正好他結婚沒有床就借了來。

夜已經很深了,但姚小芹還遲遲不肯上床睡覺。第一次和一個女人在一起,又已經到了二十七歲的年齡,萬子鵬已經把持不住自己了。他對姚小芹說:“睡吧。”姚小芹也說:“睡吧。”就是不動身。他幾下子就脫光了衣服躺在了床上,並故意把赤裸裸的身子亮在姚小芹的面前。姚小芹面紅耳赤,胸脯一起一伏,卻依然不動身。此時,他已經慾火中燒了,身體在膨脹,血液在沸騰,一種有過但從未體驗過的欲望猛烈地撞擊著他的心靈。他恨不得一下子就把姚小芹咬碎、撕亂。他跳下床來,一把摟住姚小芹,幾下就剝掉了姚小芹的衣服,就抓住姚小芹的雙乳揉搓起來。姚小芹不推不就不惱不怒也不回報他,並用兩隻手堅強地維護著最後的防線,不讓他脫掉褲子。他終於生氣了:“你這是咋啦?”姚小芹欲言又止,卻突然抹開了眼淚。他滿腔的熱情一瞬間就降了下來。看著淚眼婆娑的姚小芹,他心裡雖然有點惱火,但更多的卻是愧疚。是他太對不起姚小芹了。別人家娶媳婦雖然談不上穿金帶銀,但最起碼也有一身新衣服。而他卻什麼也沒有給姚小芹買。今天的大喜日子,姚小芹仍然穿著在娘家幹活時穿的那一身藍布褲褂,褲子上還打了幾個補丁;也仍然打著一雙赤腳,赤腳上穿著一雙偏耳草鞋。這一身裝束,對於一個新娘子來說,不說是太殘酷,也應該說是太無情了。姚小芹怎么會不傷心呢?他想著他的窮困,想著媳婦的委屈,不禁也傷心起來,也情不自禁地就流下了眼淚。他抽泣著對姚小芹說:“別傷心了,等我拿了工資再好好地報答你。”姚小芹說:“看你想到哪裡去了,我又不是為這。”他問:“哪是為啥呀?”姚小芹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輕輕地說:“真不湊巧,我今天來例假了。”他愣了一下,隨即就笑了,大度地說:“這有啥,這些年都過來了。”

這一夜,他們誰都沒有睡覺,整整說了一夜的話,說過去、說現在、說將來,甚至說到了他們將來有了孩子以後該怎么培養。天亮時,萬子鵬卻要走了,姚小芹期期艾艾地說:“你就不能推遲幾天走么?”他說:“哪咋行?通知上說了,如果不按時報到,就要取消分配資格。再說,剛分配,就遲到,領導會咋看我?同志們會咋看我?你不知道,到一個單位工作,首要的問題,就是得給領導和同志們留下一個好的印象。”姚小芹說:“這倒也是。可我們還沒有……”他說:“夫妻是一輩子的事,我不在乎。”話雖這么說,可真正要走的時候,他還是有點兒難捨難分了,他把姚小芹擁進懷中,親吻了很長時間。但他沒有陷入兒女情長之中,硬是告別了新婚而還沒有來得及親熱的姚小芹走了。當姚小芹把他送到門口時,太陽剛剛露出臉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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