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蘇夏*
作品類型:短篇小說
書籍簡介
結婚多年而未懷身孕的杜雨紅在一次邂逅中偶然認識了外科醫生王學軍,王使她懷上身孕,但從此卻遭到了一雙幕後黑手的報復。
正文
我去拜訪了一位中學同學施仁彩,她和我同齡,都已經度過了人生中的三個本命年,即將跨入中年人的行列。她是一名公務員,大學畢業後一直在本市財稅局工作,其間曾兩度參加研究生入學考試,可是均因為幾分之差而榜上無名。她曾經抱怨過自己兩次失足於同一考場,似乎有人跟她過不去;但是後來這位老同學就想通了,她想通了好多問題,其實人的一生中有得有失,不必太多地計較,試圖在社會的任何方面都做得比別人出色的幻想是不可能實現的。施仁彩由於出身在一個知識分子家庭,從小心高氣傲,虛榮心特彆強,做什麼事情都希望能夠出人頭地,讓他人對她刮目相看。她有一次曾對班上同學說起她要做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讓最多的老師青睞她,有機會獲得最豐厚的獎學金,將來要考上中國最好的大學,拿到最高的學歷,還要找一個最好的男人,賺最多的錢過上最幸福的生活。幾句繞口令一樣的話說得很多人都傻了眼,很多同學做著取笑她的手勢紛紛離開,沒有取笑她的人也在一邊勸慰她,人是為自己生活的,何必要去跟別人攀比呢?再說就是比得過人家,又能說明什麼問題,還不是一樣的生活?
這位在當年說著如此天真幼稚話語的施仁彩現在就坐在我的對面,只不過她由一個小女生變成了一位高大成熟的母親。我們在她家的別墅後花園的小石凳上坐著,她親手為我泡了一杯純正巴西咖啡,往裡面加入少許糖精,讓我在畢業若干年以後第一次光臨她家的時候就品嘗到了她的熱情與嫻熟。我喝著濃厚而略帶苦味的咖啡,和她擦拭著陌生而熟悉的距離,試圖通過這兩三小時的談話增進我們對青春時期的回憶和對當前處於現實社會中的認可。從她這娓娓道來的敘述中,我知道當初心高氣傲的施仁彩確實已經通過自己的努力實現了很多的理想:比如說她考上了中國第一流的大學復旦大學,畢業後找了份政府部門的好工作,比如說她真的嫁了一個事業有成的好男人,並且還買來一幢寬敞豪華的大別墅。命運真的會特別寵愛這世間的幸運兒,據我看來,除了那張研究生學歷的文憑沒有被她拿到手外,其餘的願望好像都已經實現了。僅僅就憑這一些,施仁彩就成為我們班上所有同學羨慕的對象,當然也不排除某些人是暗中對她不懷好意的嫉妒;班上漂亮的女生有很多,聰明能幹的女生有很多,家庭有地位的女生也有少數,但所有條件都具備的除了施仁彩恐怕再也找不出下一位候選人了。因此我敢說她是個異常幸運的女人,直到今天還是如此。
“你還記得杜雨紅同學嗎?”施仁彩的一句問話,勾起了我記憶深處異常廣泛的想像空間。杜雨紅,怎么可能忘記她呢?她跟施仁彩是班級里有名的姐妹對,當時施擔任班長,而杜擔任副班長,兩人一左一右地為班主任和班集體效勞。那場景我記憶猶新,施杜兩人是班上最勤奮刻苦的女生,加上自身的天賦不錯,所以每次考試都是她們位居冠亞軍的位子,而且這個記錄從入學開始一直保持到學業結束,橫貫於我們整個高中生活。或者可以更直接地說,只要看到施仁彩就會想起杜雨紅,反之亦同。但是在此我也想引申出去說一點,儘管兩個人的敬業精神是如此相同,可她們的性格卻截然相反。施仁彩做事大方、為人隨和,遇到高興或傷心的事都會努力地將它說出來與大家分享;而杜雨紅則是個性格內向的女生,做事小心謹慎,儘量不得罪別人,遇到失落的事情也只是把它壓在心裡,讓時間去慢慢消磨這難受的記憶。一般情況下,班主任更願意讓施仁彩去宣布或主持一些重要決議或活動,而杜雨紅只是作她的助手。對於這些不成文的規定,杜雨紅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意的情緒,反而更加熱情地投入到副班長這個職務的工作中去。
高中畢業後,杜雨紅進了上海的同濟大學,之後我就沒有再聽到過有關她的訊息。十年前開同學會的時候她來過,那時有很多女同學當了媽媽,有不少的結過婚開始享受夫妻二人世界;而我們的杜雨紅據說還沒有戀愛對象,依然一個人清靜地生活。那次同學會上她向我們各位報告了一個好訊息:一年前她考上了復旦大學心理學系的碩士研究生,因為有學業在身所以暫且不考慮結婚的事情。很多女同學為她讀研究生的事鼓掌,而施仁彩卻坐在一旁不說一句話,臉蛋紅得像西紅柿,仿佛當眾遭人羞辱了一般。她心裡很清楚杜雨紅的這句話是說給她聽的,因為除了她以外沒有人會去和別人攀比學歷。也只有這一點,杜雨紅是超過施仁彩的,她被壓抑了多年的虛榮心終於得到一點小小的爆發。我發現在那次聚會上,施仁彩對杜雨紅產生一種看不見的嫉妒心,不過施還是覺得自己比她厲害比她幸福,因為她已經和深愛她的男人結婚了。
“你知道杜雨紅現在的狀況嗎?”
“不知道,我跟班上的男同學都失去聯繫了,女的就更不用說了。大家都在忙忙碌碌地乾自己的事業。”
“看來你也不想關心一下?”施仁彩問我。
“其實不會,如果真的有人知道她的近況,並且願意把事情說給我聽,我倒是很樂意的。”
“我知道,不久前我剛去看望過她,在她大學的宿舍裡面。”施仁彩說道,“現在她又一個人生活了,就像回到十年前。”
“是嗎,她至今還單身?”我奇怪地問她。
“不,她結婚過,但是婚姻生活不理想。”
她怎么會是這樣的命運呢?我自言自語地嘆息道。施仁彩看出了我的心思,知道這回我一定非常關心她的生活了,於是決定向我講一講她所知道的杜雨紅的婚姻生活。我一邊喝著杯子裡的咖啡,一邊認真仔細地聽她敘述起來。
“我和你一樣,自從那次同學會以後也好久沒和她聯繫了,直到去年才因為私人原因和她聯繫一次。杜雨紅從復旦大學心理學系畢業後就一直留在學校當講師,工作輕鬆自由,還有不少的收入。研究生畢業那年她和市衛生局的一名機關幹部陳應良先生結為夫妻,當時她30或31歲,陳先生比她大4歲,像她們這樣的家庭應該屬於中國社會典型的晚婚族了。原本學校為了照顧青年教師會統一分給他們一套單身宿舍,現在一來全都免了;因為杜雨紅的丈夫是金領階層(高收入階層),自己有現成的新房子,所以兩人結婚後可以直接住進去。五年後,她的丈夫陳應良由原來的處級幹部經過副局長升任為衛生局的局長,他們居住的房子也由普通的大套商品房更換成郊區的別墅,規模和我家這樣的別墅差不多,檔次還是他們的略高點。在這樣的基礎上,杜雨紅一家的生活邁進了和諧幸福的領域。為了不影響兩人的工作,使他們能夠集中精力投入到自己的事業中去,陳應良還在徵得妻子的同意下僱傭了一名保姆。保姆名叫曹燕,20歲左右,四川來滬的打工妹,人長得纖細瘦弱,可是幹活倒是手腳麻利、一絲不苟。
“如果一直聽我這樣樂觀地說下去,你一定會以為杜雨紅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了吧。當然,作為中學時代的老同學,她的幸福也是我們大家的榮幸——倘若她真的能像這么幸福地生活下去的話。然而命運還是跟她開了個小小的玩笑,她和陳應良的婚姻生活因為一件小事發生了裂痕。如果我不告訴你,你一定永遠猜測不到這是怎么微小的一件事情,它遠遠不像我們常人想像的那樣:夫妻生活不安寧、某人在外面偷情或另結新歡——不是的,決不會這樣。我不算很了解他們,可是從我記憶中留下印象的杜雨紅和僅僅見過兩次面的她的丈夫陳應良的性格特點上看得出來,他們不像是那種會在婚姻生活上越軌的人,可以說兩個人都是對愛情忠貞不渝的。我們都無法想到,他們婚姻的裂痕是由於生育問題產生的。杜雨紅和陳應良結婚五年,雖然天天同床共枕,也沒有做過任何避孕措施(其實像他們這樣年紀的夫妻完成沒必要採取避孕措施了),可是偏偏不見得有新生命的誕生。兩年過去了,三年過去了,而杜雨紅的肚子就是不起任何變化,夫妻兩人開始逐漸懷疑對方了。隨著時間的流逝,不僅僅是他們自己覺得壓力很大,就是雙方的父母也從此沒有好臉色給他們看了。
“陳應良怎么也想不到,正當他的事業取得輝煌並且達到別人一輩子無法抵達的高峰的時候,平靜的生活怎么會此時此刻出現意想不到的波瀾呢?他曾經是多么出色、多么優秀的一個男人,靠著良好的家境、廣泛的人脈關係和自身的實力,他征服了這個物慾橫流的世界,征服了這個被權力統治的社會,也征服了那么多被他玩弄於手掌下的官員和平民民眾,可是他卻征服不了生命中最平凡的一個女人——他的妻子,他敗倒在那張睡床上。一時間他覺得自己好失敗,似乎連走向領導崗位的動力都失去了。但是在他沒有去醫院診斷之前,還是不能輕易地蔑視自己的;雖然他承認很愛妻子,也不忍心看到她會獨自承擔全部的責任,可事情的真相還是得弄個水落石出。
“有一天杜雨紅獨自去醫院做檢查,她只帶了一隻手提包和幾張常用的證件,沒有告訴任何人,她覺得這個做法是正確的。陳應良作為一名衛生局的局長,一定很愛惜面子,何況坐在這個位子上的他肯定熟悉每家醫院裡的領導,倘若叫他去醫院裡做這種檢查還讓他以後有什麼立足之地啊?因此萬千不能在這個時候打擊丈夫的自尊心,杜雨紅選擇了以檢查她自己來明確事情的真相。然而醫院裡的診斷結果卻令她更不能接受,她是正常的,完全沒有任何異常情況——這么說,難道是她丈夫的問題?她撕碎了醫院的診斷報告,內心無比沉重,仿佛揣著一塊大石頭,久久不能卸下。為了陳應良的事業,她寧願相信是她個人的原因,雖然對他們的傳宗接代都會產生同樣的影響,可是至少不會傷及丈夫的臉面。
“杜雨紅回到家中,把事情的結果告訴陳應良,並囑咐他不要抱太大的心理負擔,無論他們能否生育孩子,她都會像以往那樣深愛著他。可是她看到丈夫哭了,那個堅強勇敢的男人啊,他走到哪裡都是昂首挺胸、盛氣凌人的,卻在自己的家中、在妻子的身邊哭了。那一刻,她仿佛完全讀懂了他的心,不論他在外面多么風光、多么高大,可是他也有生活中的隱痛,而這種痛苦恰恰是無法向人傾訴的最難受最煎熬的痛苦。他告訴杜雨紅他要和她一起去醫院診斷一下,當然不是在上海本地的醫院。善良而體貼人的妻子同意了,於是他們在一個周末共同開著小汽車南下杭州求醫診斷。避開本地親屬朋友的關注,陳應良似乎放得很開,他覺得今天自己才做了一回真正的丈夫,而以前的他都是躲在官帽子下的偽君子。醫生為他們做了檢查,可是出來的結果令夫妻倆更加吃驚:男女雙方均正常,毫無生殖方面的疾病。那這一切不是顯得更奇怪了嗎?難道是上帝在跟他們開玩笑,見他們兩人幸福得讓人羨慕,而故意不把孩子賜予這個家庭?開車回家的途中,陳應良似乎把什麼都想通了,他對妻子說:‘別難過了,一切順其自然吧,只要我們彼此相愛,又有什麼不快樂的?’杜雨紅說:‘我看得出來你在說假話,你是在安慰我,其實你心裡很難受,我沒說錯吧?記得當初我們結婚的時候你對我說過,你說自己三十多歲的年紀就有了社會地位,有了財富,有了房子和車子,還有一個心愛的妻子,現在就差一個健康的孩子出世了,要是有了孩子……(她哽咽著說下去)你就是天下最幸福的男人了。’‘但是我現在也很幸福啊,雨紅,只要有你陪在我身邊,我會一直是個幸福的男人。’他說。杜雨紅開始哭了,她把頭靠在汽車的窗玻璃上,任由窗外美麗的風景向後奔跑,她說:‘我對不起你,我會覺得愧疚的。’他心裡更加難受了,握著方向盤的手都在不住地顫抖。
“後來杜雨紅還是和原來一樣地工作、生活、交際,只不過她的臉上失去了一絲很微弱的笑容,變得刻板而枯燥了。她用這種平淡無奇的臉色面對丈夫陳應良,面對保姆曹燕,面對她在大學裡的一群認識與不認識的學生。時間過得久了,原來見識不多、不太懂事的曹燕也從他們平時文雅的談話里看到一種不和諧的氣氛。一天陳局長不在家的時候杜雨紅無意間對曹燕說出一句話,她說:‘要是我們有一個像你這樣的孩子就好了。’於是從那一天起曹燕終於知道了男女主人為什麼事而煩惱,她在羨慕著這個家庭富裕豪華的同時,也在默默地同情他們沒有孩子的痛苦。半年後有一回她在徵得女主人同意後決定帶她到寺廟去求神拜佛,曹燕是農村出身,從小習慣了這一套;而杜雨紅卻是個高學歷人才,高校教師,向來和迷信神學不打交道的。但是這次倒是個例外,因為她聽曹燕說這東西很靈驗,只要誠心誠意地拜佛,讓上帝感動,說不定她就會懷上孩子的。杜雨紅一想,自己和丈夫都沒有生殖疾病,而這么多年卻一直沒懷上孩子,肯定就是上帝在暗中懲罰她,所以她一定得去親自見見這個神秘的上帝。從寺廟歸來後,她的心情輕鬆了許多,好像卸下了一副擔子,生孩子的事也暫時不去多想了。
“大概過了一年吧——她自己也記不清隔了多久,煩惱的事情將她正常的記憶力磨損,使得她只能說出一個不確切的時間——杜雨紅告訴我一次偶然的事情成為她們家庭內亂的導火索。那時候恰逢趕上陳應良去北京出差,由於會議重要拖延的時間長,在那裡待了三個月才回家。杜雨紅本來打算一個人清靜地過一段日子,可是那個愛刨根問底的小保姆三天兩頭來找她談生孩子的事情,好像杜雨紅是為她生孩子,讓她當母親。其實這也不是曹燕的錯,她這個人生性熱情,更何況在陳局長家做了那么多年,對他們的感情也很深厚了,現在主人有困難她能不著急嗎?在曹燕的鼓舞勸說下,杜雨紅決定再次去上海本地的醫院諮詢點情況,說真的她很需要享受做母親的滋味,她需要孩子,她不希望和心愛的丈夫成為新時代的丁克族。
“這回她選擇了一家大型綜合性醫院,這裡的中高層領導和一些有知名度的外科醫生都曾經和陳應良在酒桌上有過交往,為了避開這些人的目光,她主動要求去年輕醫生的科室里諮詢。就這樣,杜雨紅在這裡和她日後的情人王學軍初次相遇。王學軍年僅28歲,畢業於北京某醫科大學,獲臨床醫學博士學位,至今未婚。他畢業後經過幾番周折進入這家聲譽和待遇都很好的大醫院做外科醫生,同時兼任內科和婦科的諮詢診斷。杜雨紅見這小伙子認真嚴肅、謹慎細緻,便一時間對他產生了信任感,覺得把自己內心的隱私向他訴說是最好不過的事情了。等到其他就診的病人離開後,她最後一個走到王學軍面前,看著這位高大英俊的大男孩,她心裡的負擔全部釋放了。她跟年輕的醫生面對面地聊起來,將自己結婚多年至今未懷身孕的事情坦然地向他說出去,並把那種愧疚與絕望的表情清晰地刻在臉上。說完之後她停下來,怔怔地觀察著王學軍注視她的眼神,頓時感到臉蛋火辣辣地紅起來。王學軍極度同情地對她說:‘你怎么會這樣呢,上帝對你太不公平了。你看看自己長得多么漂亮,絕對是這個世界上不可多得的女人,怎么可以無辜地忍受這種可悲的結果呢?’聽到這些話的時候,杜雨紅覺得眼前的王學軍已經不是個醫生了,而是個懂得呵護女人的好男人,是個讓她信任讓她感到安慰的好男人。她說:‘我也不希望它是真的,然而事實就是這樣;命運真偉大啊,它讓你怎么你就得怎么,我毫無能力改變它。’王學軍說:‘別相信那些胡思亂想,請相信我,我會讓你做個正常的女人的,並且我堅信你就是個正常的女人。’接下去他開始為杜雨紅做身體檢查,他細緻的動作使她感到很塌實很放心。她希望這位年輕的醫生能給她一個恰當可行的辦法,讓她實現當母親的強烈願望,可是痛苦又使得她保持沉默。忽然間一雙寬大的手掌插進杜雨紅的下身,她頓時感受到一股熱辣辣的刺激蔓延至全身,整個人仿佛在高壓爐里被烤熟了似的。她一時間失去反抗力,任憑這個比她小十歲的男人左右擺布,她也沒有呼喊或拒絕,只是在麻木地欣賞著一次以醫生為主角以她為配角的戲。那一天,久久沒有愛情滋潤的王學軍大膽放肆地侵犯了她的身體,她感到一種遲到的幸福和莫名的快樂,同時也為自己的行為深感羞恥。
“一個多月後,她感到身體有種反常的症狀,去醫院一檢查,竟然懷孕了。我們的這位老同學怎么也不敢相信,她和丈夫共事五年之久,反而比不上和這位醫學博士短暫接觸的一瞬間。大自然真是個神秘的世界,它以魔鬼般的力量主宰著人類,誰也無法擺脫它的支配權。杜雨紅的心裡不禁有些矛盾了,她為自己生不生這個孩子左右為難。她是很喜歡孩子的,可是這孩子是她和王學軍結合的產物,不是丈夫陳應良的後代,要是生下他,會產生一系列不可調和的家庭鬥爭。她不願意看到這一幕,她承認她和丈夫彼此相愛,誰也不會故意去做對不起對方的事。於是杜雨紅在心裡默默地下定決心,一定要在丈夫回家之前將胎里的孩子流產掉。為了尊重當事人,她事先與王學軍講明了自己的立場和原則,並希望對方能夠理解她、寬容她。王學軍在聽到這個訊息後,高興了好久,他對杜雨紅說:‘我為你感到自豪,因為你以自己的實際行動證明了你是一個和別人一樣的女人,你應該享受當母親的權利。我並不在乎你留不留下這個孩子,我只要你生活得幸福就好,拿出女人的自信心,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杜雨紅聽了大受感動,同時她也看出了這位博士對她流露出一點點愛慕之情。她原本想去農村的赤腳醫生或郊外的私人診所做流產手術,但是當她親眼目睹一場致命的醫療事故後,再也不敢提到關於私人診所的任何語句了。無奈之下,她還是選擇了市區的醫院動手術,因為沒有什麼東西比人的生命更寶貴了。她做了手術,孩子被成功地流產掉了,然而關於她的故事卻沒有結束。唉,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向你講述這件事好,有些事情就是這么奇怪,一旦順利起來它就一直順利下去,一旦倒霉起來它也就會一直倒霉下去。杜雨紅的不幸,正是從這裡開始的:她去醫院做手術的時候,恰好被院長看到了,這位愛拍馬屁的院長認得杜就是陳局長的夫人,興奮地將局長夫人懷孕的事情記錄下來,只是他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去流產手術室。
“陳應良局長從北京歸來後,發現家裡沒什麼異常情況發生。有一天他參加衛生部門領導間的聚會,那名愛拍馬屁的院長笑容滿面地向他祝賀道:‘陳局長您真的要好好恭喜一下了,遇到這么大的喜事也不通知我們一聲,讓我們小兵小將沒時間準備。’陳應良一下子弄懵了:‘鄭院長,請你講講清楚,我有什麼大喜事啊?我好像連自己都不知道。’那位說道:‘陳局長您真是謙虛了,您是怕我們老朋友知道不方便應酬是嗎?其實我們只是想祝賀您一下,不會給您家人添麻煩的。’陳應良更是摸不著頭腦了,他說:‘不是我謙虛,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剛從北京開會回來,到家還不足五天。’‘喔,看來您是真的不清楚。’鄭院長欣喜地匯報導,‘您的夫人懷上孩子了,您就要當爸爸啦!’陳應良聽了,杯中的葡萄酒不禁灑了滿桌都是,他敢相信這一切嗎?他到北京出差三個月,妻子居然懷孕了,毫無疑問,那肯定是別人的種子。他出於面子問題,在酒桌上沒有追問下去,就當作知道這件事似的點點頭。回到家裡他把妻子杜雨紅叫到床前,極其耐心地問她是否有這事情,杜雨紅馬上就哭起來了,說她對不起他,請求他原諒。局長一怒之下將茶杯狠狠地摔到地上砸碎。曹燕聞訊趕來,被他打發出去。陳應良的眼睛濕潤了,他摘下黑框眼鏡,任由淚水往下流。他轉過身去背對著妻子,嘴裡一個勁地問道:‘為什麼,為什麼會是這樣?’杜雨紅躲在房間的角落裡,斷斷續續地說著一些自責的話,可她的丈夫絲毫沒有聽進去一句。第二天晚上,她鼓足勇氣向他道歉,希望把事情的經過講清楚,不要讓冷戰持續下去。‘請你原諒我好嗎?我內心真的很愧疚,我和他只見過一次面,並且我保證從今以後和他斷絕往來。我已經將和他有關的所有東西都拋掉了——包括那個孩子,所以請你忘記過去,原諒我一次好嗎?’陳應良開始面對她,這是他一直以來都深愛的妻子,他相信感情問題上的所有過錯都不是她導演的,所以他不恨她。‘請告訴我,那個男人是誰?’杜雨紅說:‘我不再跟他有任何聯繫了。’陳應良說:‘我知道我相信你,但是請你告訴我他是誰。’杜雨紅說:‘第四醫院外科醫生王學軍。’
“我們的老同學杜雨紅以為事情就這么平平淡淡地過去了,孩子流產掉了,王學軍不再來找她,丈夫陳應良也好久沒有提到這件事,應該不會有問題了。然而單純的女人是無法和老謀深算的男人並駕齊驅的,杜雨紅自認為很了解丈夫,但是這個了解的底線是什麼呢,程度有多少,她並不清楚。直到有一天王學軍用電話聯繫上她,她才知道自己並沒有完全和這件事情擺脫關係。那次王學軍只說是心裡有苦惱事,想趁空閒時間和她聊聊;她知道王沒有未婚妻,在本市的朋友又不多,和她聊天也是正常之中的,就不去思考太多的顧慮。王學軍告訴她自己近幾天在醫院裡接連遭遇好多倒霉事,比如他作為內科和婦科的兩項兼職工作被免去,參加外科醫生臨床治療技術培訓的員工名單里沒有他的名字,更可氣的是兩天前明明由他主持的一個外科手術都交給另一名青年外科醫生去做。王學軍在電話里說他自己也搞不明白事情怎么會變得這么糟糕,他在醫院裡的業務水平一直超過同齡醫生,而且學歷也是無人能及的,要說人緣關係,他也和單位里的同事和領導之間處理得很好,應該不會得罪什麼人吧,可是為什麼會遭遇這般對待?杜雨紅聽了感到很震驚,她在為他擔心的同時也安慰他說:‘不管發生什麼,你都要保持鎮靜,先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讓別人無懈可擊,有空的時候再去找醫院領導溝通一下,了解問題到底出在哪裡。’王學軍聽了哽咽地說:‘謝謝,你是這世上最關心最了解我的女人,我一直在想,要是有你這樣的女人做我妻子,這輩子我會很幸福的。’不知怎么,杜雨紅內心繃緊的弦猛地震動了一下,她掛斷電話。
“晚上杜雨紅把這件蹊蹺的事告訴丈夫,希望他能夠幫忙想想辦法。不料陳局長臉色頓時黑了下來,他說:‘雨紅,你不要忘記自己說的話,我記得你向我保證過,從此以後不再提那個人的名字。你為什麼做不到?’杜雨紅知趣地走開了,她是曾經向丈夫發誓過,為了家庭的和睦與安寧,從此不再提起王學軍的名字。她不想打破這個規定,她只是可憐那個年輕而有才華的外科醫生,她只求那些不幸的遭遇不是由於自己的原因造成的就行,否則她會於心不忍。
“時間又往前推移了兩三個月,這期間杜雨紅一直在她的大學裡教書,繼續享受沒有孩子的平靜生活。只是有一天,這個年輕的醫學博士再次打亂了她的生活,不過這次的事情比前一次更緊急更令人震驚。王學軍在電話里幾乎是哭泣著對她說:‘雨紅姐,你快出來見見我,我沒工作了,我沒法活了。’杜雨紅的心嚇得嘣嘣直跳,她說:‘怎么回事,你能告訴我發生什麼了嗎?’王學軍說:‘一時半會也講不清楚,你快出來吧,我們見面談,我就在你們大學門外的水泥路上。’此時杜雨紅還在上課,她馬上解散了學生轉身就往學校大門跑去。王學軍正靠在路邊的大樹旁抱頭痛哭,他看見杜雨紅出現在面前時,一把拉過她的手,‘我失業了,我被醫院裡解僱了,我還怎么活下去啊?’杜雨紅急忙關切地問:‘怎么回事?他們為什麼要解僱你?’‘這個問題你還要問我嗎?’王學軍悲痛地說,‘雨紅姐,你是個好人,可是你的丈夫太狠毒了,他幾乎要用一把看不見的刀把我殺死。’雨紅問道:‘這跟我丈夫有什麼關係啊?’‘大有關係,我之所以落到今天這般地步,全部是他一人導演的。你先告訴我,你丈夫是不是衛生局的局長啊?’她說:‘是啊,就憑這點你就懷疑他。’王學軍說:‘不是我一個人懷疑,整個醫院的同事都在議論了,他身為一個局長,什麼權力沒有?只要他一句話,我們院長都會被他牽著鼻子走。’杜雨紅這才冷靜地想到了這個問題,是啊,就憑他丈夫手中的權力,解僱一名醫生比踩死一隻螞蟻還容易,這不是絕對沒有可能的。只是作為局長的妻子,她在外面還要維護丈夫的一點尊嚴;再說現在也不能完全確定就是他在背後指使別人陷害這名年輕的醫生,一切都有待進一步確定。‘雨紅姐,現在我也向你說一句實話。’王學軍繼續說道,‘當初你到我醫院來的時候,我確實有點喜歡你,因為你身上的清純和女性氣質吸引了我。如果知道你是局長夫人,我決不會動你半根毫毛,可是一向辦事細緻的我卻恰恰疏忽了這一點。我沒有想到就因為這件事情我會成為你丈夫的眼中釘,成為他的那支權力獵槍所瞄準的獵物。啊,現在想起來我實在太痛苦了,我堂堂一個醫科院校的博士生,竟然淪落為一個流浪街頭的失業青年。我這輩子真是喝了一杯醉酒,再也醒不過來,我還怎么生存下去啊?’杜雨紅撲過去摟住了他:‘我沒有想到這一點,回去之後我一定要和他談清楚。他是有很大的權力,可是我不相信他會做這么卑鄙的事情。倘若真是他的所作所為,我想自己也沒必要和他生活在一起了。’
“杜雨紅又一次地在局長丈夫面前提起王學軍,她以一種異常嚴肅的態度向他敘說了王的遭遇。她只想了解一個問題,這件事情是否與他有關,他是不是幕後操縱者?陳應良有些冒火了:‘請你記得自己的誓言,永遠不要在我面前提起王學軍這個人。’杜雨紅說:‘不是我想提起他,而是他的遭遇太令人心寒了。我只要你告訴我一點,你有沒有在陷害他?’‘我天天在單位里上班,再說我根本沒見過他這個人,怎么陷害他?’‘你不認識他就沒辦法了?你坐在這個位置上誰不會替你辦事?’她憤怒地吼叫起來。‘既然你這么不信任我也就沒話說了。’他站起來打開書房的門,‘你給我出去,我不想關心這種無聊的事情。’杜雨紅完全失去了控制情緒的能力,她大聲地說:‘我敢肯定,就是你在陷害他,就是你在幕後指使醫院的領導陷害他。’陳應良重重地拍了下桌子:‘不錯,算你說對了,就是我在幕後報復他。他是什麼人啊,一個二十多歲的毛頭小伙子,敢在大白天傷害我的女人,我沒把他從這個世界上除掉已經算運氣他了,你還要替他感到惋惜?’杜雨紅的心裡猛地一驚,沒想到最壞的結局真的被她預測到了,那個深愛她的丈夫真的就是個人面獸心的傢伙。啊,太不可思議了,她總以為自己很了解丈夫,其實一點都不了解。她緩緩地退到房門口,對他說道:‘我終於看清你的真面目了,真是個無恥的小人,這種心眼狠毒、胸懷狹小的男人也配當國家幹部?’第二天她去學校里申請了一間單身公寓,從此把家裡的東西搬出來,自己一個人生活。
“她選擇了王學軍做她的情人,兩人交往逐漸增多。有一次她回去看望丈夫,想把對他說的心裡話傾訴出來。然而她竟然看到不堪忍受的一幕:保姆曹燕取代她的位置睡在陳應良的身旁,陳應良緊緊地摟住她,如同摟著一個親密戀人。杜雨紅沒說一句話就從別墅里跑出來,攔住一輛計程車就匆匆地趕往學校,從那以後就再也沒回去過一次。去年我因為個人事務聯繫上她的時候她已經住在學校的單身宿舍了,並且無限傷心地跟我講述了這段遭遇。我巡視了那所簡陋的房子,接著又想起她孤獨生活的現實,不禁默默地在心裡流下熱淚。我問她今後有什麼打算,她說:‘不論生活怎么摧殘我,我都不會向它屈服,勇敢地站立堅強地生活,為自己也為關心我的人。至於婚姻,我不會再抱著奢求的幻想,權且當它是生命中的一場遊戲,該結束的時候就讓它自然結束。’”
杜雨紅的情感故事講完了,我起身向施仁彩告別,可是感覺到悲傷的情緒並沒有從我們臉上消失。我忽然發現臉頰上有濕潤的液體在蠕動,用手一摸才知道激情的淚水已在我不經意間滾落下來。